凌王府的车驾候在宫外,齐得靠在车旁,远远见卿尘出来忙将车帘打起:“王妃请!”
车内伸出夜天凌稳持的手,卿尘握着他的手上车,问道:“这么多日没上朝,竟没什么事缠身?”
夜天凌潇洒的靠在座中:“盼着我忙吗?我已去了一趟慈安宫了。”
卿尘微微一笑:“也不是,只是好奇,兵部户部并西郊军营,前些时候忙的什么似的,怎么今日便没事了呢?”
夜天凌弹弹衣袖,淡淡道:“我将虎符交了。”
卿尘愣住:“什么?”
“今日朝上,我将西郊大营的兵权交收了父皇。”夜天凌重复了一遍。
卿尘愣愣看他半晌,兵权,那是皇族中至关重要的东西,多少人想而不得,多少人对夜天凌手中兵权讳畏甚深。
她亦清楚,俩人这场姻缘是天帝一手将他推起,这时候,他也必定要退一大步。不忍黯然垂眸:“是因我们的婚事?”
夜天凌不甚在意的说道:“算是吧。”
卿尘闷闷的道:“我这个妻子,让你失了如此重要的东西。”
夜天凌见她认真了,眼中嘻笑意趣微微收敛:“这么在乎?”
卿尘被这沉定的声音牵起一丝酸楚,娥眉淡锁:“这是最大筹码,没有了兵权,等于失去半边天下。”
夜天凌傲然一笑,眸中那点星光微绽,轻淡,却摄人心神:“带了这么多年的兵,难道调兵遣将还非用那一道虎符?莫要小看了你的夫君。”
凝视他眸光狂放,卿尘瞬间豁然,想了想道:“如此的话,九皇子东郊营那边怕不交也得交了?”东郊军虽不及夜天凌手中的西郊军,但实力也不容小觑。
夜天凌轩眉微挑,而后说道:“那便看老九是不是个聪明人了。”
“聪明,只可惜有时候聪明的过了。”卿尘一直不喜欢九皇子:“我赌他不交。”
“他交还是不交,都无关大碍。”夜天凌语气略有些锋峻:“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大哥,更不该对你有不轨之心,做了便要付出代价。”话虽说的峻肃,却伸手将卿尘搂过怀中。
卿尘点头,九皇子若交兵权,则失了手中最后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在军中他断没有夜天凌这般影响力;若不交兵权,那么除非起兵夺位,否则天帝也容不了他几时了。
天帝若上收了东西两军的兵权,那下一步怕就是五皇子手里的京畿卫了吧。卿尘远远的想着,却又一愣,九皇子那些非分举动她并没有对夜天凌提过,探询的看去:“你怎知道他对我……嗯……嗯?”
“嗯?”夜天凌剑眉轻扬,继而冷哼一声:“他每次看你,便如当年看你姐姐纤舞,我岂会不知?”
卿尘突然笑道:“你能知道他在看我,那是不是你也总在看着我?”丹唇微抿,眸中灵动,颇有些调皮的意味。
看着卿尘如花笑靥,夜天凌俯身将她锁在如夜空般深幽的眼底,似笑非笑有些不明含义的暧昧,低沉的,慢慢的在她耳边说道:“嗯,我一直看着你。”
卿尘本来揄挪别人的神情毫无抵抗力的转成羞涩,往他臂弯里一躲,暗中发誓女人总是吃亏下辈子一定要做男人!
夜天凌环着她,饶有兴趣的低头,嘴角挂着丝宠溺的微笑。卿尘靠在他怀中半晌,静静说道:“四哥,过些时候我送你样东西,或者也能弥补一二,只是要费些时日。”
夜天凌低头问:“什么东西?”
卿尘微笑道:“先不告诉你!”
夜天凌倒也没有追问,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说道:“只要你在,莫说这些,即便倾尽天下又如何?”
淡淡一句话,直撞入心扉,倾覆了神魂,卿尘嘴角勾起笑意,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感觉,如他一般傲然说道:“我可为你深闺添香便能同你披荆斩棘,我要让你娶了我,也不负天下。”
夜天凌眼中一波,转而笑说:“这么强悍的女人,也只有我敢娶,别人谁要?”
卿尘不服抬头:“你不要,总有人要!”
夜天凌臂弯一紧,缓缓说道:“他敢。”
卿尘见他那霸道,却开心不已,扬声清笑,夜天凌也抑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依稀,穿窗而去,连车前的齐得都感染了几分,不禁咧开嘴,只觉暮春熏然,人生如斯,竟是无比的美好。
天机府是夜天凌每日必到之处,待回府,便同卿尘一并前去。正巧冥执自外回来,带了夜天凌前几日要的东西来,问道:“四爷看看这些可够齐全?”
夜天凌接过翻了翻,往桌上一掷,面上竟略带了几分薄怒:“混账东西,不想竟如此无法无天!”
卿尘伸手拿来,见都是些官员欺民霸世贪赃枉法的罪证,有些当真出人意料的可恶,也难怪夜天凌动怒。
陆迁等已看过,说道:“四爷,户部不整国将危矣!我等知道阀门腐朽有官必贪,却谁也不想到了如此地步。”
夜天凌眼光微凌:“我此次将兵权暂放,便是要腾出手来拿这个毒瘤开刀。”
“哦?”杜君述问道:“四爷终究是将兵权交了?”
夜天凌道:“交了,交了好好整治这些不成器的东西。”
“四爷打算从何处动手?”左原孙问道。
“小处动,往大处牵,牵到谁算谁。”夜天凌冷冷道。
“为不惹人注目,四爷还是不出面的好,”杜君述道:“莫要从户部查起,否则是千难万难。”
“那便从军饷查。”卿尘将手中东西放下,淡淡说道:“查军饷,一查一个准,既面上在兵部已放了手,便正好由兵部来。由士兵处起,一兵一饷可动军心,皇上也不会不管。直接借刑部的手,整顿兵部从而往户部插。”
杜君述道:“军饷也不是没查过,但查不下去,别说下面官官相护,就是皇上那处,似是也没那么大的决心去动。四爷之前也整过几次,都只能点到为止。”
“这次能走的远些。”卿尘凤眸微挑:“事情一定要从东郊军营里起,闹大了到皇上那处,正是给皇上一个收兵权的机会,皇上岂不乐得顺水推舟?”她点了点桌上的纸页:“至少这些,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而此事的关键在于可以动他。”
“他?王妃是指……”陆迁看过来问。
“嗯。”卿尘点头:“人人自顾不暇时,是最好的时机。”
“倘若他自己将兵权交出来呢?”陆迁道。
卿尘笑着摇头,看向夜天凌:“还是那句话,我赌他不交。他若真交了,倒更好,无非我们慢慢来罢了。”
夜天凌脸上的那丝怒气已消失,冷冷清清,但望着卿尘时掠过了淡淡柔和:“军饷不得严整,以后的硬仗就更难打,正好借此时机一并办了。”
说话间南宫竞、夏步锋等夜天凌手下几员大将求见。夏步锋进门几乎连礼数都忘了,只问道:“四爷,您这是为何放了军权和兵部的事?”
夜天凌瞥了他一眼:“嚷什么嚷?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还是一副急躁性子!”
夏步锋打仗是难得的猛将,但天生性急率直,为此也没少遭夜天凌斥责,当下没敢再作声。
夜天凌道:“平日要你多和左先生他们学着点儿兵法,你倒没事便往拥星楼去。南宫,多少次让你看着他,我说的话竟都不算了?”
夏步锋呐呐说道:“还是让四爷知道了。”
南宫竞笑说:“四爷,我是看着他呢,谁知看了些时候,方知拥星楼那艺儿姑娘对老夏真是一片痴心,老夏他也喜欢的紧。两情相愿的,我总不能棒打鸳鸯。”
夏步锋一张黑脸竟突然红起来,只在旁挠头。夜天凌看过去,道:“这算什么?若真喜欢便娶了回府去。”
夏步锋倒有些意外,瞪眼说道:“四爷竟准了?还不是因她那出身,我怕四爷责骂……”
夜天凌皱眉道:“我是要你们少去那声色之处,她虽在风尘,但你若真喜欢她,还管她是什么出身?糊涂!”
卿尘抿嘴笑着,夏步锋因夜天凌早有严令军将不得交际青楼场所,一直不敢将那艺儿姑娘带回府邸,此时突然遂了心愿,大概又没想明白这话,只纳闷着。
南宫竞丢下这话题,正色对夜天凌道:“四爷,您放了军权和兵部的事,西郊军营几十万人听谁的?”
夜天凌淡淡道:“听你们的。”
南宫竞一愣,随即恍然,郑重道:“我等定不负四爷所托。”
夏步锋问道:“四爷,那撤藩的事要等到什么时候?”
夜天凌负手立在窗前,说道:“南靖侯的事其他三藩都未见动静,是还没回过味来,若我所料不错,过不久那三藩王便会有自行请撤的折子来。届时若稳不住,四藩必反,如今业州、定州、燕州、景州、肃州这几处尚都在北晏侯控制中,此时兴兵怕是事倍功半。”
左原孙点头道:“战火方平,国本未固,今年又天灾四起,都不是时机啊。大正江沿岸今春又有洪灾,惟云在湖州治水,也着实不易。”
陆迁道:“这时候若撤藩,的确胜负难料,弄不好前功尽弃。”
左原孙斟酌道:“若能拖到明年,业州等便无大碍,只是燕州……四爷,那柯南绪恕我无能无力。”
夜天凌看他道:“柯南绪此人和你并称‘南陵双绝’,如今或可一见高低了。”
左原孙闭目一笑,卿尘自那一瞬间从他眼中看到了闪逝而过的痛恨,那样闲洒通淡的人身上露出的令人心悸的冷厉,那一刻冰寒,竟是杀气。
然而左原孙的语气仍旧是平静:“四爷可有想过,若是朝廷硬要此时撤藩,该当如何?四藩,尤其是那北晏侯,怕是也早也耐不住了。”
旁有制肘,胸有良策而不知是否能以得行,窗外明媚的春光在夜天凌脸上投下分明浅影,却有一道凌厉自他眼中透出:“他耐不住了?我也忍了这么多年。数次与突厥之战都因他从中作梗而不能尽歼之,他倒知道一旦没了异族之患,藩侯便形如鸡肋,撤藩势在必行。此次便颠倒过来,先靖内后攘外。”他缓步站到案前,在那摊开的地图上一点,修长手指沿北直上:“撤藩的仗是必打的,早来便有早来的打法。安了内藩直接指兵漠北,毕其功于一役,我要让东西突厥一并再无翻身之日。”
数人无语,都凝神在那图上打量,南宫竞看了半晌,说道:“燕州,易守难攻,怕是最难的一处,不过在这图上还看不究竟。”
夜天凌对左原孙道:“这些还得劳烦左先生。”
左原孙微笑着看了卿尘一眼,道:“四爷还有……”卿尘忙悄悄摇头,左原孙话锋一转:“还有时日,四爷便放心。”
陆迁从图中抬起头来:“便是全胜,之后休养生息也大费年月。”
杜君述亦道:“虽说不是不能打,但只苦了军士百姓们,实乃下策。”
夜天凌眉峰微锁,众人不说,却都知道,握权,也是势在必行的了。各自心中细细斟酌,前方后方,都得想最坏的打算,亦要十分稳妥才行。
养精蓄锐,志图高远,等了许久的一刻,如今箭已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