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华门是皇宫比较偏僻的一个宫门,卿尘自那里出了宫,见夜天凌独自一人牵了风驰已等在不远处,因为等人清闲,一只手抚摸着风驰的鬓毛,眼中竟有难得一见的温和神色。而风驰这样性烈如火的野马,对夜天凌也很亲昵顺服,半闭着眼睛任他抚摸。一人一马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幅安闲平和的样子,竟让卿尘一时间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带夜天凌去见莫不平,这一见或者会掀起轩然大波也说不定,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然而夜天凌已经看到了她,居然轻轻笑了笑,眼中的疏朗清淡和方才校场上的狂肆杀气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卿尘走过去笑道:“若是让那些年轻女子看到现在的凌王爷,怕更是迷的神魂颠倒了吧。”
夜天凌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拍了拍凑到卿尘身边亲热的风驰:“上马吧。”
卿尘因觉得招摇,一直把云骋留在四面楼,亦将雪战送回了冥衣楼总坛,此时只是徒步出来。夜天凌待她坐稳后,翻身上马,从她背后将缰绳捞过来,两人共乘一骑。如此一来,卿尘就如同半靠在他怀中一样,低头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握在缰绳上因微微用力所以骨骼分明,稳定而隐藏着一种力度感,手臂和胸膛在自己身边围护着,抵挡了冬日迎面吹来的寒风。依稀记得,似乎很小很小的时候在父亲的怀抱中有过这样的感觉,安全,温暖,因为知道有保护所以可以全身放松的倚赖着,绝对不会被松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久远的让人以为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卿尘带着这样的心情抬头,从这个角度看向夜天凌,却立刻接触到了他的目光,那幅清淡的面孔下,有种别样的愉悦的神态,让她觉得很是新鲜。
夜天凌见她看过来,说道:“先跟我去个地方。”
卿尘这才发现他走的并不是去四面楼的路,反而直接由西边出了京城,快马轻蹄往城外奔去,问道:“去哪儿?”
夜天凌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风驰脚程极快,不多会儿便进了偏僻的山路,看方向似乎是环绕京都宝麓山的一支峰脉。夜天凌带着卿尘一路而上径去山顶,几乎到了这山峰的最高处,待到前面已没了出路,方缓缓的勒马。卿尘坐在马上放眼一望,不禁惊叹一声,从他们所处之处看去,宝麓山连绵的山脉尽收眼底,京城远远的坐落在前方,偌大的城池变得只手可握。楚堰江自城中穿插而过,同另一支江流合而为一化做奔腾宽阔的大河,滔滔滚滚奔向远方。人仿佛立于无边无际的天地之间,心胸阔朗无限伸展,直与这苍茫的自然合为一体,亦被这壮阔江山震撼心灵。
卿尘无比惊赞的看着这山林江河,突然听到夜天凌在耳边问:“怕吗?”
闻言一愣,才发现原来风驰停住的地方是一方悬崖的尽端,只要再前进一步,人便会坠入万丈山谷。因为时已初冬,山间并无缭绕的云雾,怪石嶙峋层层叠叠,举目而去一切都那样清楚明朗。卿尘天生冒险的性子,面临险境竟笑道:“有什么可怕?这是什么地方?”兴奋的回头看夜天凌,凤目之中是惊是喜是笑,明亮的光彩照人。
夜天凌俯视她,嘴角亦荡起微笑,突然一提缰绳,风驰长嘶一声双蹄腾空人立而起,几乎要纵入悬崖之下,随着卿尘兴奋的尖叫,转身稳稳落在后面几步处。卿尘和夜天凌同时放声大笑,心情舒畅,痛快无比。
夜天凌翻身下马,向卿尘伸出手,卿尘扶着他的手跳下来,两人站上一旁高起的岩石。夜天凌道:“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
卿尘在大石上随便坐下,无尽神往的看向远处:“这么好的地方一人独享。”
夜天凌笑道:“不是风驰云骋的话,别的马哪能登上如此境地。”
卿尘扭头看他:“你在笑,每次来这里都这样开心吗?”
夜天凌笑容收了收,摇头:“以前都是心里有事才会来。”
“哦?”卿尘问道:“那么现在呢?”
“喜欢,想来。”夜天凌答道。负手前行两步,淡淡俯视巍巍群山,衣襟在山风中飘摇激荡。
卿尘就静静的从侧面看着他,觉得沿着他的目光,万里山河尽在指点之中,苍茫天地不过挥手沉浮。不由得便想起一首很久以前听过,因为喜爱所以至今记忆犹深的歌,“大地在我脚下,国计掌握手中,哪个敢再多说话?夷平六国是谁,哪个统一称霸,谁人战绩高过孤家?”想着想着,便将后面的歌词轻声哼了出来:“高高在上,请君看吧,朕之江山美好如画。登山踏雾,指天笑骂,舍我谁堪夸?”
夜天凌突然回头,看她。卿尘笑道:“又大逆不道了吧?不过是我很喜欢的词呢。”
夜天凌道:“我倒不曾听过。”
卿尘道:“这词来自我的家乡,说的是传说中一个丰功伟绩统一四海的帝王,夺万世潇洒,如何叱咤。”一边将秦始皇的故事略略说来,最后说道:“尽管称誉骂名不绝古今,但也不枉人世一趟。”
夜天凌静静的听她讲述,最后却问了句:“你的家乡?”
卿尘遥望长河奔流天际茫茫,说道:“嗯,我的家乡,不属于这里的一个地方,你能相信吗?”
夜天凌道:“那是什么地方?”
卿尘回答:“我也不知道,你说,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夜天凌道:“这里自是这里。”
卿尘便道:“那里便自是那里。”
两个人像参禅一样打了几句哑谜,突然同时一笑,夜天凌淡淡道:“不管这里那里,你自是你便罢了。”
卿尘也笑道:“谁说不是呢?是我原非我,我自知是我,本来如此。”忽又有些黯然:“即便称雄四海,却还是有寂寞遗憾。就像我说的这位秦始皇,最终也叹‘假如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就算送我无边江山,也有憾。’”
夜天凌不以为然的道:“那便不是红颜知己,像你说的阿房,便不是秦始皇的知己。”
“嗯。”卿尘道:“不能并肩而立,被对方的脚步遗弃在身后,即便是爱,也只能爱到悲哀遗憾。”
夜天凌似乎叹了口气:“女人。”
卿尘起身站在他身边和他并立,衣袂飘然,长发凌空:“不要小看女人,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凡的女人。”
夜天凌道:“女人和男人,想要的之物不同。”
卿尘想起慈安宫中和十一的闲聊,随口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夜天凌扭头和她对视,卿尘看着他的眼睛道:“可以选择不回答,不过回答就要实话。”
夜天凌自山巅将目光投向无边江山,稍后,伸出一只手,缓缓的在两人眼前无尽处划了一个半圈,手指的最终处,落在了京城中心若隐若现的紫禁城。
卿尘随着他的手俯视过去,随后一笑:“那么,四哥,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依然没有多问,夜天凌像以前一样答应了她:“好。”只有一句话,只有一个字,已足够。
下山时,夜天凌突然对卿尘道:“殷采倩年少娇气,你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卿尘笑道:“要怪也怪你,怪她干嘛?”
夜天凌眉头动了动,不说话。卿尘故意说道:“还不都是你惹的,十一没和你说过吗?我很没面子啊。你不稀罕的话以后一定提前和太后说明,免得她老人家乱点鸳鸯谱,你看,我到现在还被人家笑呢。”
这是他俩人第一次直接提起此事,夜天凌听了卿尘的话却依然不语。卿尘奇怪,回头看他,夜天凌在身后俯视她清淡面容,幽深的瞳孔似是变幻着深浅,带着令人迷惑的神采。
卿尘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扭头低声嘟哝了一句:“真是没有绅士风度,这样子我怎么还嫁的出去?”
环在她身旁的双臂却微微一紧,听到夜天凌在头顶淡淡道:“谁说我不稀罕了?”
卿尘诧异的抬头,却见他早已将目光投向前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四周充斥了某种奇异的气氛,夜天凌的身上清淡的气息,温暖的呼吸,包容的体温,臂膀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清晰无比,卿尘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紧贴着自己微微跳动,血脉在缓缓的流动。
卿尘虽然很想反驳一句“如果稀罕那就更该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到了四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