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莫不平告辞进宫面圣,夜天湛亲自送出府去,卿尘扭头便在书柜中翻找天干地支时辰图,一番对照将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天定做了生日。子丑寅卯牢记在心,免得再被人问的哑口无言,可不是每次都能顺利过关。
查看清楚方要离开,却见夜天湛自己送客回来,原来夜天漓陪莫不平进了宫。
多日相处下来,卿尘已觉得夜天湛比初见面时顺眼多了。那时候看他,总带着李唐的影子,如今仔细揣摩,有时也听府中下人议论,方知放眼京华,面前这位七皇子乃是最负盛名的美男子。不但貌比潘安,更叫人神往那一身倜傥性情,七皇子之俊美中洒脱,风雅中不羁,往往叫人心折不已。
当今朝野自皇族夜氏之下,乃有凤氏、卫氏、靳氏、苏氏四大望族,形成高门士族的中流砥柱。四大名门历代鸿儒高士层出不穷,分别执掌朝中政要,更加上代代与皇室联姻,自天朝开国以来其声势之隆,几于皇族相比肩。
而这个神采俊逸器宇轩昂的七皇子夜天湛,便正是这些名门士族为马首是瞻的俊杰人物。
卿尘因为被问到生辰八字,突然想起夜天漓说过再几日便是夜天湛的生日,于是问道:“初九可是你生日?”
夜天湛伸手捏了捏额头,笑道:“这阵子都忙忘了,你这一说,还真是。”
卿尘知道他近日事多,一天里往往到黑才回府,有时半夜看书房还亮着,自然是他在处理朝事。不由说道:“你这皇子可真是辛苦,每日都到三更方睡。”
夜天湛微微一笑,看似随意问道:“你房里灯也常亮到半夜,可是这里住的不习惯,睡不着?”
卿尘摇头笑道:“不是,我到哪里也是这样,睡不早。对了,既然初九生日,不如说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好送你。”倒把夜天湛问的一愣,打量卿尘半晌,今天还确实有一样要想的,便笑道:“我要什么,你便送?”
卿尘爽快答应:“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遂你心愿。”
“好。”夜天湛步到桌边,回头对她道:“我要的东西,你现在就能给。”
卿尘想了想,猜不出他是想要什么,于是道:“那你说来听听?”
只见夜天湛抽出一张白纸,自己动手在砚台中的磨了墨,挑一支狼毫笔润上墨汁,递到卿尘面前:“你的生辰八字。”
“嗯?”卿尘不想他要的寿礼竟是这个,当真是出乎意料:“你想知道,告诉你便是,何必顶个寿礼这么大帽子?”
夜天湛摇头:“方才莫先生一再问你,你都不说,我怕现在也不肯。”
卿尘想起方才的事就郁闷,更庆幸在夜天湛进来之前自己已经翻过天干地支图,不至于再被问个措手不及,接过他递来的笔:“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只是不想告诉他罢了。”说罢在纸上写下自己刚刚编撰出来的“生辰八字”。
夜天湛靠入椅子深处,很是潇洒的伸长了腿,拿起纸来看:“柔中有刚,字不错。”
卿尘晒道:“你笑我,谁不知七爷你一笔字是极好的,我这算什么?”
夜天湛待到墨干,将卿尘写的那张纸收好:“我记得了。”
卿尘笑道:“这真是你要得寿礼?”
夜天湛认真点了点头:“没错。”
如此简单,卿尘恍惚了一下,面前的夜天湛似乎又一次和李唐重叠在一起。同样的面孔底下,虽然是不同的人,但是对女孩子一样的体贴宠溺,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从不让对方为难,一样的风度翩翩关照有加,有哪个女子能不为此沉迷?
想忘掉,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此努力,却每每在看到他和李唐相似的举动时功亏一篑,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为何深深浅浅,连自己都不知究竟用情几分?
可能,她只对自己承认是可能,那时候是真的爱上李唐了吧。卿尘眉心轻锁,本来上扬的嘴角收敛了笑意,眸底掠过一丝黯然,以后还是离夜天湛远些的好,免得睹人伤情。
夜天湛见卿尘突然轻眉含愁,心底竟无端地掠过一丝怅然,凝眸看了她半晌,叫道:“卿尘?”
卿尘被他的声音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立刻展开个清丽的笑。一抹笑容如同破开清晨迷雾洒照幽林的阳光这般,让人觉得一番雨过天晴云破日出。但夜天湛岂是一般人物,目光何其锐利,早察觉到卿尘不明因由的消沉又突如其来的展露笑容,其中必有缘故。
但她既不说,便也不提,只瞥了她一眼,翻看书桌上一摞的折子。
卿尘知道他每日都有不少公务要处理,不想扰他做事,便说道:“你有事要做,我便先回房了。”
夜天湛却叫住她,从那一堆折子里挑出一本递过来:“你看看。”
虽然顺势接过了他递来的折子,卿尘却不想翻看,只是心里有点儿好奇,所以问了句:“这是什么?”一边将折子放回夜天湛书桌上道:“女子不得插手政事,这折子给我看,怕是不合适。”
夜天湛不想卿尘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解道:“我朝哪有这规矩?先皇开国来中宫皇后及各宫妃嫔都出自名门士族,从小熟读《帝女经》接受训导,打理后宫井井有条,于朝政上更是见识不凡,已故敏诚皇后便曾是父皇的贤内助,何出此言?”
卿尘恍然,原来这天朝风气开朗,但凡士族家的女儿往往地位崇高,风流文采不下男儿,常可与饮宴之时于士大夫共论诗酒,甚至负责一些国事职责。倒是她对古代男尊女卑的迂腐深恶痛绝印象深刻,自己没清楚状况。
思及至此,卿尘知道自己无数多的小辫子又露了一条出来,于是笑道:“我又不是名门望族家的女儿,难道你不知道?”
夜天湛目光落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似有所指的道:“不知。”
卿尘故意笑着叹了口气:“……那可能是我……投错了胎?”眼中露出调皮神色,插科打诨的避免话题继续下去。
夜天湛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卿尘放回来的折子:“这是陈奏天舞斋贩卖民女一案的条陈,父皇前日方才发还了下来。”见卿尘面无表情的听自己说话,不由问道:“你不想知道?”
既然在这里女子没有什么避讳,卿尘便道:“当然想,我在等你说呢。”
夜天湛眼底的清雅带过淡淡微寒:“若我所料不差,前方大军回师之日,当是郭其伏法之时。兵部是四哥主事,便是我放下不理,四哥知道了也绝饶不了他。”
卿尘想了一下,突然问道:“那……右相呢?”
夜天湛反问:“你觉得呢?”
卿尘隐隐觉得夜天湛同这位右相并不交好,但想了想道:“怕是无恙。”
“为何?”夜天湛再问。
卿尘且想且说:“这案子虽说不小,但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右相至多不过是个律下不严,罚几两俸禄了事。而右相能身居此位,当不是个糊涂人,怎会插手这等事情?不过若是欲加之罪,那就不好说了。”
夜天湛眼锋微凌,这句欲加之罪说的大胆。抬手将狼毫笔在砚台上轻轻润了润,他这次上疏根本未提及右相半分,原因和卿尘说的不差,不痛不痒的,案子分量还不足。拿过另一本折子打开,对卿尘道:“你也不糊涂。”
人说难得糊涂,卿尘并不觉得不糊涂是夸奖。于是指着桌上高高一摞折子幸灾乐祸的对夜天湛说:“好好看折子吧,免得糊涂了明天上朝不好交差。”然后抿嘴笑着要出门,突然又想起件事回身道:“对了,你那本《兵武六韬》第二卷可否借我一看?”
夜天湛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点头答应:“可以,但是……只能现在在这屋里看。”
“嗯?”卿尘不解问道:“为何?”
“陪读。”夜天湛只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却是满面笑容,和方才卿尘幸灾乐祸的样子有的一比。
卿尘恨恨瞪了他一眼,却无奈抵不过那书的诱·惑,站了会儿,终于回身抽出来坐到了一旁:“成交。”
夜天湛一笑,看了看桌上堆积的文案,稍整神色,专心于面前折子上。
没过多久卿尘无意抬头,见夜天湛靠在椅子深处,闭目不知在想什么,便将目光转到他脸上,趁他不看自己的时侯仔细的看他的眉眼,竟和李唐如此之像。那种爱恨交织的滋味悄然而现,她皱眉。却见夜天湛伸手去拿凉巾,不知在考虑什么,手里凉巾有意无意的使劲握了握,便有水从他指缝流出来,滴到一旁的折子上。
“哎呀!”卿尘轻呼一声,急忙伸手抢救,夜天湛蓦地睁开眼睛,见卿尘手里拎着一本湿了一角的折子站在面前道:“折子竟是这样看的啊?”
夜天湛若无其事的用凉巾擦手:“所以才要陪读。”
卿尘不以为然,半认真半玩笑的道:“我在府中总是闲着没事,那不如做个书房打杂的小丫头好了,免得白吃白住你的,总过意不去。”
夜天湛看了她一眼:“这话听着生分。”却又突然失笑:“你倒会挑差事,书房这么轻松,要打杂也送去厨房。”
卿尘耸肩:“只要有人敢吃,我就敢做,厨房也无所谓。”
夜天湛打量卿尘,最后挑眉摇头:“我看……你还是在书房吧。”
两人同时大笑,各归其位,继续看书。不过夜天湛有时候折子上看到精彩之处,会念出来要卿尘听,看到荒谬之处,便和卿尘一起评判。
卿尘开始对这些东西不十分感兴趣,不过慢慢看了些,又有夜天湛这个中老手指点,逐渐看出其中门路。她人极是聪慧,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和夜天湛言辩起来。心中存着几千年看来听来诸多经验历史,竟和熟于朝政的夜天湛旗鼓相当,只输了些不熟人事,不足经验。
两个人谈的高兴,知安来请了两次晚膳都被夜天湛打发了回去,直到掌灯时分靳妃终于亲自来请,这才意犹未尽的去了。
夜天湛和靳妃走在前面,知安跟在卿尘后面悄声说道:“卿尘姑娘,我们七爷在你面前可是真性情。”
卿尘一愣,随即想到夜天湛在人前从来都是从容自如,印象中看不到他发怒也看不到他大笑,整个人像是那秋日的午后,温煦高远的叫人不禁疏离。今天在书房可是总见他开怀大笑意气飞扬呢。但是卿尘对知安摆摆手,指了指前面:“他们俩个在一起,才应该是真性情。”
靳妃窈窕的背影尊贵大方,在夜天湛身边可谓是郎才女貌,若隐若现的灯火下,看去是一对近乎完美的璧人。
知安却私下摇了摇头,做个“不是”的手势,不说话。
卿尘低头走了几步,心中一动,觉得自己和夜天湛似乎走的太近了。知安的话提醒了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以一个现代人的方式在面对夜天湛,现代女子和男子的相处,不拘于礼的相处,毫无顾忌的相处,兴起把酒言欢,随意吟歌论道,在这样的时代……大概,不是很合适。
暗自告诫自己,却一抬眼,看到夜天湛有意无意的回头,灯火掩映下一双俊美无双的眼睛,掠过风华无限,那温柔瞬间包裹了全身,卿尘竟就这样沉浸在了里面,不想不愿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