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去赌城(1)
在那个高楼上的房间里,文森特想像中国女人在对他说,他应该去赌城看一看,弄清妻子丽莎的那些事。中国女人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并没有开口,但是文森特听见了她的思想,那些思想要由他来变成语言,所以他就将她此刻的思想变成了这样一句话。
丽莎已经将她的出生地忘了个干干净净。她语无伦次地说到一个草坪,草坪上的藤椅里坐着一排退休的老奶奶,有的在读报,有的在打盹。在远处,一条长蛇在深草中潜行。一个
银发的老奶奶看见了蛇,她没有起身,却用报纸盖住了脸躺在藤椅里……
“但你没有说到赌城里最重要的设施。”文森特忍不住插嘴。
“老虎机吗?”丽莎眉毛一竖,露出凶相,“我在‘死亡之谷’见过很多。如果你去了那里,会看见血色的黄昏。我不会同你一道去,因为我要是去了就回不来了。可怜的文森特,我真不放心让你去那里。”
但是文森特脑子里想的却是赛马场。他并不将丽莎的预言放在心上。她不是从那里出来了么?不是又在外边生活了几十年么?文森特一直羡慕妻子的出身,他认为那是一个真正的传奇。他以前没告诉过丽莎这一点,她要是听他这么说的话一定会大发脾气的。文森特只是有一次在火车上路过赌城,但他从未在城里停留过。每天夜里,他都在梦里看见玫瑰色的天空,赌场的圆屋顶在天空下显得那么暧昧,那么不真实。不远的山坡上,大教堂敲响了钟声。他的梦里从来没有人,他觉得,赌场里的活动与人无关。他刚认识丽莎时,她身上活跃着的无穷的欲望令他大为惊讶,他为此获得过那么多的快乐。多年来,他一直想要探讨她的活力的源头,可是她守口如瓶。
“我只记得那个草坪,那是一个老年公寓。”丽莎倔强地说。“其他的事,并不重要,如同浮云。我的记忆是选择性很强的。”
“那么,你也认为那些赌场是空的吗?”
“是啊。虽然里头挤满了人,实际上的确是空的。”
文森特同丽莎的谈话没有结果,其实这种情形是预料中的。他的公司仍然在膨胀,运气好得难以置信,他又招了一些助手,发展了两个子公司。他问丽莎,他该不该退休。丽莎说他这种人不能退,应该一直干到最后。他想了想她的话,觉得很正确,她总是正确的,如同他的路标。当她说“虽然里头挤满了人,实际上的确是空的”时,文森特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近来,丽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穿着脏兮兮的衣裙在周围游荡,好像已经对周围的人们失去了感觉。但是在夜里,她不再出去了,她睡得很沉很沉。一天半夜,文森特从街上的酒吧回到家,走进卧室。他在黑暗中感到卧室的空气在发出嗡嗡的叫声,那么急切而紧张,简直像防空警报一样。他坐到床上,定了定神,抓住熟睡的丽莎的一只手,情况依然没有改变。他在心里说:“丽莎,丽莎,你的能量有多么大啊。”这时丽莎忽然在黑暗中清晰地对他说:“文森特,你以后不要过那座小桥了,你就是从那桥上掉进小河里的。河水很浅很浅,你的头部搁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只有衣服弄湿了。”文森特开开灯,发现丽莎仍然在梦中。她已经用不着挪动她的身体去寻找那些久远的故事了,现在她就生活在那里头,日日夜夜。而他,仍然要在夜里起来胡乱去找,直到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女人,女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迹啊,赌城的出生背景决定了她的一切吗?有时候,文森特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看作竞赛的对手,赛跑的对手,这种想法甚至影响到了他的心脏,近来,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然而他心里已经明白,不论他如何努力地跑,也追不上睡在家中不动的妻子。他不过是街边灯光里的影子,她却是历史中的岩石。不过她对他是多么的依恋啊!为了什么呢?她对“古丽”服装公司的业务不闻不问,但文森特总觉得这个公司的繁荣同她在地心深处所经营的事业有直接的关系。文森特一直想搞清楚在那个地方,她的欲望是怎样发挥的,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
“文森特,你还在那条沟里挖掘吗?小鱼小虾又渐渐多起来了。”
丽莎醒来后对他说道,她脸上满是夜生活的困倦,看来她的睡眠是很辛苦的。文森特明白了,现在她生命中最活跃的部分已同他相隔很远了。
“小溪里头的意外收获总是让我获得暂时的满足。亲爱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文森特。但是我不能和你一道在地面寻找了。我的生活中出现了问题。我现在成了钻井队员,你说是吗?”她的眼神很满足,“你听说了马丽亚长征的故事了吗?她也长征,多么奇异!”
文森特说不出话来。卧室里的防空警报消失了,但他的心脏仍然跳得“怦怦”直响。他听乔用影射的口气谈起过马丽亚长征的事,在他记忆里那是种甜蜜的刑罚,一贯不苟言笑的乔说起这事时都兴奋得涨红了脸。文森特同样没法真正弄清马丽亚的那种活动。然而他的妻子却可以同她“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都在改变,这个早晨,他已经无法通过身体的交合来同丽莎共享奇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