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一案斩杀三万人头,如果那时有吉尼斯大全,朱元璋将首开纪录。也有幸存者,一个是皇上的儿女亲家,一个是太子的师傅,出于不同的理由,都不言谢。
一
胡惟庸案牵连的人犯真是太多了,新设的锦衣卫诏狱和刑部大牢塞不下。又加上京兆尹的监牢,还是塞不下,朱元璋下令把城外的几座兵营都临时改成监押人犯的地方。
陈宁是仅次于胡惟庸的要犯,他倒显得很从容,他是在“喷酒”的古井旁就擒的,他让徐达转告朱元璋,他不要任何人审他,只想面见皇上。
朱元璋说了这样一句:开恩的时候,也兴让犯人自己挑个死法呢,他立刻传旨,亲审陈宁,他相信陈宁是想供出内幕来。
陈宁被单独押了上来。
朱元璋凌厉的目光审视他良久,问:“你要单独见朕,有什么话要说?”随后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朱元璋说:“朕本想去品尝一杯古井佳酿呢,井里喷酒谁见过?想必陈爱卿偏过了?那井酒的味儿一定甘冽而香醇吧?”
陈宁说,这当然是一场骗局,他说皇上洪福齐天,命不该绝,他陈宁才有今日之祸。
朱元璋说:“朕以为你到现在还会告诉朕,喝不到那井里喷出来的酒,会终生遗憾呢。”接着他咳了一声,声调中含有几分伤感地说,他待陈宁并不薄,奈何追随胡惟庸谋逆造反?
陈宁说,走到这一步,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说他不是来苟且求生的。
“那你来干什么?”朱元璋问。
陈宁说:“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饶,有几件事,想告诉皇上,这也是我一点追悔之心。”
朱元璋说:“朕不妨听听,你说吧。”
陈宁说:“逮捕的胡党中漏了几个人。”
朱元璋问:“哪几个?”
陈宁说他怕万一有漏网的,日后又是皇上身边的隐患。
朱元璋说:“你说吧。”
陈宁说:“宋濂的儿子宋慎是胡惟庸一手提拔的,他给胡惟庸送过礼。”
朱元璋关心的是宋濂是不是胡党?
陈宁说:“胡惟庸想拉他,说先拉过他儿子来,老子自然向着我们。”
朱元璋又问:“还有谁?”
“廖永忠。”陈宁说他是假疯,胡惟庸最先看出来的,他恨皇上对他下狠手,说是卸磨杀驴。胡惟庸一找上他,廖永忠和他一拍即合。
朱元璋说:“驴并没杀,现在看,不杀是错了,朕早该想到他是假疯。朕所以疏忽了,是因为朕低估了他,这样一个有勇无谋的人,竟有如此高超的金蝉脱壳本事,瞒过了朕的眼睛。”
陈宁说:“还有一个林贤。”
朱元璋问:“明州卫的林贤?”
“是,”陈宁说,“他替胡惟庸去日本借兵,扮成来朝贡的使者,届时行刺。胡惟庸安排,不管那时他在与不在,都要按计划干。”
朱元璋问:“日本使者什么时候到?”
“快了,”陈宁说,“不出十天准到。”
“还有吗?”朱元璋问。
“还有在蓝玉军中的封绩,他被胡惟庸派到元朝逃散人员那里去借兵。”
“封绩在蓝玉那里?”朱元璋说,“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从未奏报?”
陈宁说:“其实蓝玉更恨皇上,这原因,我不说,皇上自己也知道。”他指的显然是郭惠的事。
朱元璋问:“蓝玉也和你们联手了?”
“那倒没有。”陈宁说,胡惟庸和蓝玉交往不多,不敢贸然行事。
朱元璋突然问:“李善长的弟弟陷得那么深,李善长不知道?”
陈宁道:“他是装聋作哑。我们派李存义去游说李善长三次,胡惟庸去过一次,答应事成后封他淮西王。还送他一对乾坤剑,是汉高祖定天下时的宝物。”
朱元璋说:“李善长没有答应,是吧?”
“剑,他收了。没置可否。他说他老了,不愿意闹出事来。”陈宁说。
朱元璋用意不明地笑起来,他说:“李善长还是有分寸的,他毕竟没从贼嘛。”他目视着陈宁,忽然问:“胡惟庸和真妃勾结的内幕,你不也知道吗?”
“知道得不多。”陈宁说,“胡惟庸讳莫如深,只知道有几次的消息都是达兰派小太监送出来的。我想,达兰是想借胡惟庸的势力,在皇上面前抬潭王吧。”
朱元璋问:“你说了这些,想求得不死,是吗?”
陈宁说:“不,臣不过是茶陵一平民,跟随皇上,得皇上赏识,让臣任知府,枢密院都事,中书参议,当过兵部,吏部,户部,礼部四部尚书,可以说位极人臣。臣原来叫陈亮,陈宁的名字还是皇上给改的,臣这样的人都附逆谋反,皇上留我一命,我也无颜活在世上啊!”说毕大哭。
朱元璋也掉泪了,他说:“借你人头警世吧,朕也不会徇私的。”
二
朱元璋很想知道胡惟庸此时所思所想,他并不看重胡惟庸的口供。本来已经睡下了,好长一阵子不能入睡,便索性爬起来,命令升堂,在奉先殿里审胡惟庸,除了几个贴身小太监,就只有朱标在场了。朱标近来身体欠佳,总是不住地咳嗽。
胡惟庸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朱元璋好像第一次发现,他不单鬓角有了白发,连下巴上的胡子也有些许白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