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又从座位底下拉出如悟的褡裢,从里面又掏出一大堆没来得及张贴的帖子,也往他脚下一扔,如悟便不再抵赖了,他说:“是贫僧,又怎么样!杀了我吧!”
胡惟庸也不再兜圈子,说早已认出他就是那个叫皇上割去半截舌头的和尚如悟,皇上饶过他一命,如今他恩将仇报,如把他交给皇上,必把他凌迟处死!
如悟说:“死了又怎么样!今生报不了仇,来生贫僧也要杀他。”
胡惟庸说很敬重他的胆魄,有心成全他,留他一命,问他该怎么感谢自己?
如悟说:“贫僧没有银子。”
“我不要你银子。”胡惟庸说,“我只要你告诉我,写这揭帖的人在哪儿?”
如悟很警惕,他含混不清地说:“是我自己,没有别人。”
胡惟庸笑了:“你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你能写出这么一笔好字?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写的。”
如悟高度警惕地瞪着他。
“是李醒芳,对不对?”胡惟庸说。显然说到和尚心坎上了,如悟先是表示惊讶,而后才拼命摇头否认:“不是他,不认识。”
“你误会我意思了。”胡惟庸说,“李先生是我的朋友,失踪多年,我一直在找他,我决没有害他之意。”
如悟仍然不松口,一口咬定“不认得他”。
胡惟庸有点失望,他走到门口,管家卢仲谦说,这秃和尚嘴这么硬,给他上刑,烙铁上去,啦一声,马上招了。
胡惟庸却摇摇头,并且吩咐,去拿饭给他吃,问问和尚,如果不忌口,就给他大鱼大肉吃。
如悟听到了,忙说:“贫僧吃肉。”
胡惟庸忍不住笑了。他对如悟很有好感,如悟和尚挺仗义,不肯轻易交出李醒芳来,这人可以信赖。
卢仲谦不解,他不供出李醒芳来,还供他好吃好喝?
胡惟庸一笑,要他照吩咐的话做。胡惟庸要放长线钓大鱼。
酒肉端上来,如悟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
卢仲谦进来了,托着两锭银子,是每锭五十两的大锭。趁如悟低头吃饭当儿,他把一锭银子掖进自己怀中,方盘上只剩了一个。他把银子放下,问:“吃饱了吗?算你走运,酒足饭饱,还有银子花。”
如悟问:“不抓我去见朱元璋了?”
卢仲谦告诉他,明天送他出城,放他回皇觉寺。
如悟含糊不清地念了句“阿弥陀佛”,问那个好心人是谁?为什么放他?
“你不必问了。”卢仲谦说,“他是个好心人,他也与皇上有仇,将来有用着你的时候,你能帮忙吗?”
如悟说了一声“能”,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早上,卢仲谦果然用相府豪华马车送如悟出城。各城门盘查可疑行人很严,但没人敢查相府的车。
马车出了城,如悟才算松了口气。到了僻静地方,卢仲谦打开车帘,让如悟从里面出来。如悟穿了一身新袈裟,依然背着他的褡裢。
卢仲谦说:“我就不再往前送了,保重吧。”
如悟双手合十,向他作揖,含混地说:“谢了,用我就说话。”
卢仲谦说,他家主人与李醒芳先生是至友,埋怨他不肯告诉在什么地方。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悟摇摇头:“真不认识。”
卢仲谦说:“既然不说,也不勉强了,走吧,后会有期。”
如悟沿着大路走了,卢仲谦对身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吩咐,跟着他,一直跟到皇觉寺。他一定会去找那个李醒芳,到时候回来报信,千万别打草惊蛇惊了人家。
小厮点头答应下来,迈开步跟着如悟的脚步追踪而去。
四
朱元璋思忖再三,才决定把潜在的危机告诉太子朱标。
朱元璋是从“家贼难防”入手谈的,他说几次走漏风声,都是达兰干的,屡试不爽,从前她支使过太监二乙给胡惟庸透信,没想到现在达兰自己上阵了。
“她身为贵妃,这是为何呀?”朱标问,“她难道与胡惟庸有奸情吗?”
“这虽不得而知,却不大像。”朱元璋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们有共同的阴谋,也许胡惟庸答应日后扶植朱梓为帝。
朱标摇摇头,依然认为不可能,根本办不到的事,那不是异想天开吗?况且潭王封了王,已经是很好了呀。
朱元璋问太子,没听别人议论吗?都说朱梓长得与朕迥异,别的皇子有的很像朕,有的像得少一些,只有他,全然不像。
“听是听说了,”朱标说,“显然是无稽之谈。”
“不是空穴来风。”朱元璋说,达兰进宫,八个月生了朱梓,当时朱元璋以为是不足月,还有七个月早产的呢,现在看来,朱梓有可能是陈友谅的遗腹子,不然达兰这举动无法理解。
朱标听了这话,直惊得目瞪口呆。
朱标问朱元璋的意思,是先拿哪一个开刀呢?
朱元璋并不怕他们倒海翻江。达兰并不可怕,她最多是想把她儿子推到太子宝座上,这谈何容易!最大的隐患是胡惟庸,他的党羽遍布朝野,牵着耳朵腮动,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不能动。
朱标担心会养痈为患,到了他成气候时,更难收拾了。
朱元璋笑了:“你比朕还急。总算知道凶险随处随时都在了,一味的仁慈是害自己。告诉你吧,朕是在为猛兽挖陷阱,陷阱没挖好,掉下去也会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