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胡惟庸?”刘琏咬牙切齿地分析,“一定是父亲那个弹劾他的奏疏被他知道了。”
刘基说:“一定是他。”肚子忽然疼得厉害了,顿时满头大汗。儿子帮他揉着,才略有缓解。
刘琏说:“我去告他。”
刘基苦笑着摇头,这是告不赢的,没有证据。一般投毒害人,或砒霜或鸩毒,都是立即七窍流血而亡,我过了好几个月,怎么对证?这种毒药,高手才配得出来呀,不然怎么当得上御医!
又过了几天,宋濂找他来下棋、钓鱼时,刘基已经不能下床了,宋濂吓了一跳,不觉暗自伤心。
那天晚上宋濂没走,他预感到刘基挺不了多久了。刘琏知道父亲一生喜爱光明,那晚上特地在屋里屋外点上了大大小小上百支明烛,照耀如同白昼,奄奄一息的刘伯温已感受不到光明的意义了,但他至死都是清醒的。
刘基抖抖地从枕下拿出一摞文稿,对刘琏说,待他死后,马上进京去,当面把它交给皇上,这封遗书,也就是他最后一份奏疏了。
刘琏说:“父亲到了这份儿上,还管他们的事?管他张三得势、李四得势!”
只有老友宋濂明白他的心,他劝刘琏照父亲的意思办。
“你不懂。”刘基说,他并不忠于哪个人,他不愿看到天下大乱,黎民再受涂炭。他在奏疏上陈明,日后胡惟庸必反,他不是一般的贪赃肥己的坏官。
儿子说:“我记住了。”
刘基仍怀疑自己死后,儿子一定不会送,他说刘琏在敷衍他。他就让宋濂代劳。他一激动,脸憋得通红,喘不过气来。
刘琏只好答应:“放心吧,我一定送到皇上手中。”
刘基满意了,叹息地说:“你告诉皇上,假如我对胡惟庸的推断不应验的话,那倒好了,但愿如此,那就是天下老百姓的福气呀!”说罢永远合上了双眼。
三
太平盛世的上元节天子总是要与民同乐的。朱元璋同乐的方式与别的帝王有别,他更愿意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混在黎民之中,以便亲身去感受祥和气氛,那才更有真情实感,没有造作和粉饰。他不要粉饰的太平。
这天黄昏后,夫子庙、秦淮河一带成了彩灯的世界,出来观灯的人比肩继踵,塞满了街道,行人几乎走不动。
朱元璋和儿子朱标都换了便服,一老一少相携而行,和看灯的市民没什么两样。看着这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朱元璋说:“想想元朝末年大地干裂,百姓逃难,死人遍地的情景,曾几何时,天下又变成了祥和繁荣。”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朱标说:“这都是父皇……”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他改口说:“父亲说得对呀!”
朱元璋向一座七孔拱桥那里张望着,眼睛扫过各式各样的小食摊。
朱标问:“你在找什么?”
“我想吃酸辣凉粉了。”朱元璋说,“卖凉粉的是个干瘦的老头,他的凉粉真好吃。”
朱标奇怪地问:“父亲从前就出来吃过?”
朱元璋笑而不答。他确实吃过,而且没给钱,不是不想给,是身上没带钱。
远处云奇等人悄悄跟着,有几个走快了,云奇就呵斥他们慢点,别让皇上看见,朱元璋不准他们跟着。
有一个小太监说:“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云奇制止他说,天子脚下,天子与民同乐,这是千载难逢的呀,出不了事。
这时朱元璋父子俩已经挤过人群走近七孔石桥了。
小桥两侧更为热闹,卖各种小吃的、卖灯的、卖小玩具的、变戏法的、耍大刀片练硬气功的,一个挨一个。
朱元璋说:“走,我们去问问百姓,看他们怎么说。”朱标点点头。朱元璋忽然眼睛一亮,拉着朱标向一个卖凉粉的担子挤去。
他们来到一个卖酸辣凉粉的食担前,朱元璋动了雅兴,问朱标:“儿子,吃一碗酸辣凉粉怎么样?”
朱标有点犹豫,干净吗?
卖凉粉的老头听见了,搭话说:“不干净不要钱。这太平盛世,不干净给人家吃得跑肚拉稀,那不是给皇上抹黑吗?”
朱元璋听了很高兴,他早已认出,这就是他要找的欠人家钱的老者。老头又把他们让到长条板凳上。朱元璋吃了几口凉粉,说:“又酸又辣,真好吃呀。老人家,你说这是太平盛世?”
卖凉粉的老头点点头,忽然注意地打量起朱元璋来,他说:“我认得你。”朱标一惊,说:“怎么可能。”
“我还有这个眼力。”卖凉粉的回忆说,“去年,也是灯节,你老来吃过我的凉粉,还说,再加点甜更好吃,你没尝出来,如今有了点甜味了吗?”他却没好意思说朱元璋没给钱。
朱元璋笑了:“好眼力,也好心眼。你忘没忘,我还欠你两文钱?我当时吃了凉粉才发现没带钱,回去本来说马上来还的,却忘了,真抱愧。”
卖凉粉的挺好说话,他说:“两文钱,还值得一提吗?没这两文钱穷不了;有这两文钱富不了。我记得,你想把一件褂子押我这儿,你又不是想白吃。”
这一说,朱标有点紧张了,他悄悄对朱元璋说:“别吃了,今天我可没带钱,你带了吗?”
这话偏偏又让卖凉粉的听到了。朱元璋立刻尴尬起来,说:“坏了,真的又没带。你去问问云奇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