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胡惟庸并不完全靠炙手可热的权势笼络百官,他的“宽以待人”常常是补朱元璋的空子。譬如他对杨宪的弟弟杨希圣和他老母亲网开一面,就博得臣僚的赞佩,他私下里帮过很多人,所以胡府常常是高朋满座。这不,费聚将军刚从苏州钦差任上回来,就来拜见胡惟庸了,少不得备了些那里的土特产。
走出大轿的费聚正要上台阶,见又一骑好马飞驰而至。下马的是吉安侯陆仲亨,他叫了一声:“是平凉侯吗?”费聚奔过来,二人执手热烈交谈。费聚问他是什么时候从外面征战回来的?
“昨天刚到。”陆仲亨说。
“还没去见皇上吧?”费聚说,没觐见皇上就先来拜相府,传出去不好吧?
陆仲亨说:“你不也一样吗?”他们是一样的想法,先找丞相透透风,省得上朝时看不准风头;好在胡丞相事事关照,回来了先见见,这是私交上的事,谁也不好怪罪。
费聚看着他那匹打扮得十分华丽的骏马,问:“爱马的嗜好还不减当年吗?这匹马一定是好马了?”陆仲亨和冯国胜是朱元璋御前号称“马伯乐”的两员大将,这诨号与爱惜、发现人才无关,是纯粹意义上的会相马又酷爱良马的人。
“这是一匹真正的走马,叫千里马不为过。”陆仲亨说它可不吃不喝连续跑三天,了不得,西北驿站才有这良马。
二人向台阶走去。费聚警告他可小心点,冯国胜爱马吃尽了苦头,去年又因为在北边征战私藏良马,连将军印都夺了。陆仲亨不以为然,认为皇上尽小题大做。
他们二人自恃是朱元璋儿时朋友,又屡立战功,说话向来随便,有点小过失,朱元璋过去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天恰逢正旦的大朝。天刚破晓,锦衣卫已在丹墀陈列好卤簿、仪仗,殿内朱元璋御座旁设了御扇,丹陛前设了香案。费聚和陆仲亨位列公侯,当然要来上朝,他们久在边关戍守,对这大朝的隆重仪式已有点生疏了。
皇帝升殿后,尚宝寺官将御宝置于宝案,乐声起,鸣鞭,百官肃然而入,山呼万岁后,分左右侍立,外赞官高呼“致词”,胡惟庸出班,跪于丹陛上,致词道:“具官臣胡惟庸,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佑,奉天永昌。”然后躬身低头,起身站立,乐声已止,胡惟庸带领群臣三鞠躬、舞蹈、百官拱手加额,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善长为首,宋濂、徐达、汤和、陆仲亨、费聚、冯国胜等均按品级依次站列。
朱元璋待一切礼仪完成后,把他要颁的御旨和批答的奏疏处理完毕,又说:“现在四海安定,民有所安,爱卿们有要事可奏上来。”
胡惟庸奏道,岷、临、巩还有元朝叛军,非大将不足以震慑,臣以为朱文忠不宜回师,应与沐英合兵征讨。
朱元璋说:“甚合朕意。”他忽然看到了桌子上挂的纸条,那纸条上写着“陆,驿马”。朱元璋马上问:“吉安侯陆仲亨上朝来了吗?”
陆仲亨急忙出班:“臣昨日归来。”
朱元璋说:“你明明是前天归来,却说是昨日,这里有什么说法吗?”这显然是点他,先拜丞相,后陛见皇帝。
陆仲亨张口结舌,费聚拼命用笏板掩面。
朱元璋又问:“平凉侯费聚来了吗?”
费聚急忙出班:“臣在。”
“你是哪天从苏州回来的呀?”朱元璋问。
费聚吸取陆仲亨的教训,实话实说:“上月二十八。”
朱元璋说:“你倒没说谎。你回来三天了,能到别人家探亲访友,不来见朕,是何道理?朕派你去苏州安抚军民,是大事呀。”
费聚吓得一声不敢吱。
朱元璋又从桌下扯出个纸条,拍在桌上,说:“费聚,你身为钦差,到了苏州,不好好勤于公事,却沉湎于青楼,太不成体统!”
费聚跪了下去,连连叩头:“臣有罪。”他没想到这种事朱元璋也有本事查清。
朱元璋又说:“陆仲亨,你也想学冯国胜吗?你从陕西回来,一路上占用了几匹驿马呀?”
陆仲亨心里一惊,这是小事一桩啊。他回答说:“三匹。皇上,臣是看驿马日行千里,快捷,才忘了规矩。”原来朱元璋为保证京师和边关通信快捷,他亲手制定了不准任何官员占用、借用驿马的法令。
朱元璋斥责道:“你人未到,便有人告发你了。中原兵祸连年,现在百姓刚刚吃上饭,各户出捐买驿马,百姓容易吗?都像你这样,看见驿马好,就自己占用了,百姓不还得追加捐税再买吗?日子久了,就是卖儿卖女也供不起呀!”
陆仲亨也跪下叩头不止,他没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朱元璋这样小题大做,翻脸不认人。如果是误了军国大事,打了败仗,尚情有可原,这样的小事,跟他过不去,陆仲亨有气,人跪下了,脸上却是愤愤不平的表情,朱元璋看了个一清二楚。朱元璋心里冷笑,你不是不服气吗?怕的就是你们这些自恃有功的人胡来,朕活着你们就不服管了,将来还得了吗?
朱元璋是着眼于后世,看上去小题大做,实为大处着眼,必须拿他们做文章的。陆仲亨和费聚一勇之夫,哪里明白朱元璋的心思。
朱元璋说:“你们二人都是朕的同乡,开国元勋,封侯的才有几个?你们不要以为有了这层关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们既与朕有这层关系,就应事事做出表率,而不是给朕脸上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