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没有再说下去,她向外招手,有宫女进来送了茶。
从那以后,金菊白天在宫中消失了,每天到后半夜,她与蝙蝠一同出来行动,带几个宫女,走在空空荡荡的宫中。她们有特制的工具,一根长长的竿子,竿子尽头绑着个扣斗样的东西,能扣灭高处的烛火。
金菊反倒坦然了,免去了见人的尴尬,她走过的地方,随即是一片浓黑,这黑暗追随着她,她习惯了。
这天金菊来到奉先殿外,见里面灯火通明,廊下殿外的灯也很亮。她看见朱元璋在殿里走来走去,像在思索着什么。
金菊愣了片刻,开始与宫女逐一灭灯。
外面变得骤暗,朱元璋感觉到了,他走到殿门口,向外看着,发现了金菊。这一刹那间,金菊也正往殿里看,二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朱元璋看到了她眸子里的哀怨与消沉。朱元璋张了张口,似乎想叫住她,但金菊头也不回地走了,朱元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暗中。
四
云奇想搬的救兵是皇后马秀英。此时马秀英正在坤宁宫里办公事。
马秀英和郭宁莲召来女史范孺人,马秀英说:“我虽母仪后宫,但你这后宫女史才是皇上派你来管理后宫的官吏,你要用心才是。”
范孺人说:“娘娘放心,我会尽全力,听从娘娘旨意,有事就吩咐。”
马秀英强调,如今立国了,后宫不可小觑了,皇上已立下规矩,连皇后都在内,绝对不准干政,要时刻约束后宫妃嫔,尤其不能与亲属勾结,历代的祸事,常由此起。
女史说:“是这样。外戚借后妃自重,常常滋事,甚至造反。”
马秀英说她想写点什么,譬如宫规之类,叫后宫人人学好的榜样。范孺人是精通历史之人,历朝历代中,哪个朝代的后妃最贤惠、最方正、最本分她都清楚。
“唐代的长孙皇后堪为表率。”范孺人补充说,但大多贤惠的要属宋朝,干政的少,又提倡俭朴之风。
“好。”马秀英便命她将宋代的后妃传抄录下来,刻印成书,在后宫分发。
范孺人说:“其实还用学古人吗?娘娘就是师表,你看你的衣服,从来都是洗得发白了还在穿。”她说得很平实,毫无谄媚之嫌。
马秀英说:“奢侈糜费是亡国之根啊。”她说自己是在做力所能及的本分事。
范孺人说:“没事了吧?我先走了?”
“等等。”郭宁莲叫住了她,问皇上是不是从开封带来个妃子?
“还没封妃,也没封嫔。”范孺人说,时下只是个宫女,皇上叫她来叩见娘娘呢,这几天皇后忙,她也忘了。
郭宁莲说:“外面不是在选秀吗?要招多少宫女进来呀?”
范孺人说:“这是地方官的事,由内廷派人去监办,这个我不知道。”
马秀英说:“你去吧。”
女史走了出去。
郭宁莲愤愤地说:“太不像话,他从外面带回个野女人来,居然压根儿不告诉我们。”
马秀英劝她省点事为好,现在不比从前了,咱们是皇家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后宫粉黛三千,这话大家又不是没听过。如果你不能容忍这些,你当初就不该嫁他呀。
“可那时他不是皇上。”郭宁莲辩解说。
“可你父亲那时断定他能当皇帝,”马秀英说,“这才叫你两个哥哥和你全都死心塌地跟了他。”
“你又揭我短。”郭宁莲说,“坏了,总改不过口来,我该口口声声叫你娘娘才对。”
“人前不失礼就是了。”马秀英说,“我们姐妹是共患难过来的,分什么彼此。”
郭宁莲开玩笑地说:“不分彼此,你把皇后让给我!”
“疯丫头!”马秀英说,“这可怪你自己了。当初我再三让你当元配,我为妾,可是你自己让出来的呀。”
“翻这陈年谷子旧年糠干吗!”郭宁莲说,“好像我真要跟你抢皇后似的。”停了一下,她说:“咱们彼此贴心,那个人可得防着点。”
“你说真妃?”马秀英问。
“这人我看着就不舒服。”郭宁莲说。
“皇上看着顺眼就行啊。”马秀英笑道,“你不喜欢人家,不就因为她曾是陈友谅的皇后吗?”
“不完全是,”郭宁莲说,“你瞧她那水性杨花的眼睛!这人心术不正。我听宫女们说,因为她的亲戚没得到封赏,一肚子怨言。”
马秀英说:“她只要不出大格,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后宫平静,皇上也能省一条肠子。”
郭宁莲走后,云奇来了,他向马秀英求救来了。
云奇垂手站在马秀英面前,眼泪汪汪,一五一十地把如悟下狱的事说了,他说:“我想来想去,能救如悟一命的,只有娘娘了。”
马秀英说她影影绰绰听人讲过,这几天一直没见到皇上,也没问。她不知道这如悟怎么会去击鼓闯殿呢?
云奇说,他过去在庙里当烧火僧的时候就傻乎乎、愣头愣脑的,谁装药他都放炮,缺心眼儿,可是个好人。他跟皇上讨过一年饭。他若是有心眼,能在百官面前揭皇上这个短吗?
马秀英说:“其实这也不叫揭短,人穷,遇到过危难不丢丑,我能不能救下他来,真说不准;你去吧,我尽力就是了。这事别跟别人说,你常给他送点吃的去,别跟他说我要为他求情的事,他露了风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