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者常乐,比你我委屈的也有。”廖永安说,“宁国守将花云又怎么样!他全家死得那么壮烈,主公把他独生子抱着膝上,哭着说这孩子是将种。现在,花云不也是榜上无名吗?”
廖永忠说:“别说封我公爵,就是封我王,我都受之无愧!”
“你疯了?”廖永安用拐杖顿地,说:“难怪有人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呢!你去看看人家刘伯温。若讲功劳,他最大,事无巨细,他都要出谋划策,可他既未封公,也没封侯,连伯爵也没沾边,更没入祀功臣庙,一个布衣先生而已。”
“那是他清高。”廖永忠说谁也不敢和刘伯温的高风亮节比。
“那你能和李善长、徐达比吗?人家也没敢喊出封王啊!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迟早会给咱廖家惹事的。”
廖永忠又仰脖喝干了一壶酒,说:“我说我要封王,自有我的道理,他也应该封我个王,我敢当面去和他理论!问问他,没有我廖永忠,你能登极当皇帝吗?还不得趴在人家小明王脚底下称臣?”
廖永安不认识似的打量着弟弟,忽有所悟,他抖抖地站起来,说话也结巴了:“这、这么……说、说……那传、传说……是真、真的?……”
廖永忠又喝了一大碗酒,得意洋洋地说:“是真的,你没吓一跳吧?”
廖永安吓得抓住弟弟的手,说:“你喝醉了,你胡言乱语,你不可能干出弑君的事来!”
“看你吓的。”廖永忠说,“不就是杀一个放牛娃韩林儿吗?有什么大不了!”
廖永安吓得面如土色:“你怎、怎么干这种事,你真是利令智昏啊。这事都有谁知道?”
廖永忠倒很坦然,凿船的两个人都叫他处置了。“现在嘛,除了天知、地知,也就我知、他知了。”
“他是谁?”廖永安更加惶惶不安了。
“朱元璋啊!”廖永忠像说一件有趣的事,说毕哈哈大笑。
廖永安上去捂住他的口,说:“你可不能乱说呀,这若传出去,诛灭九族的大罪呀。”
廖永忠说:“谁诛灭九族啊?首先不是我。”他告诉哥哥,朱元璋派他去接小明王,行前就找他密谈了,让他半路上把船凿沉。若说弑君犯上,是他朱元璋,而不是他廖永忠。他问哥哥,“现在你明白了吗?他这江山该不该有我一半?”
廖永安吓得茫然四顾,本来门是关着的,他又艰难地走过去,重新关好,他对弟弟说:“完了,完了,你的人头不过是暂时寄放在你脖子上而已,迟早会杀头的。”
“谁杀我?”廖永忠问,“是小明王的人吗?我才不怕。”
“愚蠢之至!”廖永安说,“小明王死了,树倒猢狲散,没人再为他卖命了。”
“你是说他?朱元璋?”廖永忠轻蔑地说,“他不敢。他生怕我说出去,他不得不笼络我。”
廖永安说:“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还喝!”伸手夺过他的酒碗,砰一下摔碎在地上,带着哭声说:“你是怎么处死两个凿船人的?你不是怕他们把你供出来才杀人灭口的吗?朱元璋就不会灭你口吗?”
这一说廖永忠的酒醒了,呆了半晌,问:“哥,那我怎么办?”
廖永安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个人相对叹气,相对默然。
稍顷,廖永安说:“可以找刘伯温去问问计。”
廖永忠很犹豫,“这不是不打自招,更蠢吗?告诉了他,可就不是天知地知我知他知了。”
廖永安说,伯温先生是神机妙算的人,连朱元璋藏在肚子里的事,他都能一猜就中。小明王的事,他一定是了然在胸,瞒不过他眼睛的。
廖永忠还是觉得不能去找他。万一他没猜到,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廖永安说:“你可以试探地跟他谈。他若压根儿不往这上说,你也就不用露了。倘若他猜到了,你就明说,让他给你指一条路。”
廖永忠低下头不出声。哥哥说:“你呀,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都不知道,还把这事当成要挟他的手段呢。如今他是皇帝了,一句话,就能灭咱全家。”
五
金菊病了,哪儿也不疼,哪儿也不痒,就是浑身无力,马秀英知道她的伤在心里,她是一棵不禁摧残的花草,一场苦霜就把它摧垮了。
金菊恹恹地卧在床上,窗帘全掩着,屋子里黑漆漆一团,几乎看不清金菊的脸孔。多少天以来,她都足不出户,没脸见人。
郭宁莲没等进屋,小太监就喊:“皇后和宁贵妃来看你了。”
金菊忙坐起来,手胡乱地拢拢头发。
郭宁莲跨进屋子说:“好黑!怎么,金菊你见不得人怎么的?”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哗哗地拉开窗帘,强光陡然射入,金菊被刺得睁不开眼睛,双手遮脸,说:“你看我这样……”挣扎着下地,跪下:“我给皇后、贵妃请安了。”
郭宁莲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说:“你跟我不用来这个。”把她拉到亮处看了看说,“个把月没见,怎么把一个水灵灵的人弄成这个模样了呢。”
金菊说:“我没事,一点小病。”
几个人坐下后,马秀英说:“这丫头心思太重。”
郭宁莲说:“可千万别这样,心广才体胖,别跟自个儿过不去,你病死了,谁可怜你呀?还是自个儿可怜自个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