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兵折将的冯国胜直到此时才如梦初醒,后悔不迭,他用两个拳头轮番敲自己的左右太阳穴,痛骂自己混蛋,白吃这么多年咸盐,会上这样一个当!
发昏当不了死,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再不敢派沐英去金陵禀报了,也怕沐英添油加醋乱说一气,便骑上他的追风神驹,急急忙忙连夜奔金陵去向吴王报告了。
二
有些事,往往是有先兆和预感的。头一天朱元璋还对冯国胜的哥哥冯国用说起过,他弟弟可别“玩马丧志”,那是冯国胜给朱元璋奉献了一匹西域良马而引出的话题,当然一半是玩笑,也未尝不反映出朱元璋对冯国胜的不放心。
果然,出事了。很晚了,朱元璋刚刚睡下,他又是睡在了奉先殿里间屋子,独自一人,只有外间云奇在照料他。
朱元璋的床头贴着些纸条。其中可看见“濠州建墓”“高邮不可强攻”等字样。朱元璋是和衣而卧的,睡得不实,门外刚有一点轻微脚步声,他便醒了。
他推开门,见云奇在门口走来走去的,就问:“有急事?”
云奇点点头说冯将军从高邮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朱元璋心里怦怦乱跳,料定没好事。
“我想让殿下多睡一会儿。”云奇说。
“我早说过了,如有特急军情,无论是什么时候,立刻要叫醒我。”朱元璋发了威。
“是。”云奇说,“他在宫门外站半个时辰了。”
朱元璋皱着眉头想,他一定吃了败仗。他以为自己有军师之才,一向自负,早为他算过,他必撞南墙。云奇拿了件袍子替他披上,“殿下怎么断定他打了败仗?”
这不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吗?若打胜了,派别人来报捷就是了,用得着自己跑来,又是深更半夜?
云奇听来句句在理,跟在朱元璋后面往外走时心里想:朱元璋当小和尚时就不安分,一眨眼一个鬼点子,现在看来,鬼点子少了,还真干不成大事,当不好王,更当不了皇帝呢!
冯国胜也够可怜的了,这是正月天,虽是江南,也是呵气成冰的时节,何况是晚上,宫门外冷风飕飕,宫门的卫士都冻得直打哆嗦,可怜的冯国胜笔挺地鹄立在门外,像一根木桩子。侍卫拉着他的枣红雪里站良马,马通身是汗,汗又结成了霜花,白花花一片。
一片灯笼移近了,一见朱元璋出来,冯国胜立刻跪下了。朱元璋说:“起来吧,冯军师,夤夜归来,必有捷报啊!”他越是这样说,冯国胜越惶愧。
冯国胜叩头说:“我该死,上了俞同佥的当,他假作内应献城,却是诈我上钩,先进去的康泰千余人,全都死难了。”
朱元璋半晌未语,他围着冯国胜的马转了一圈,问:“这叫什么马呀?你的坐骑都是名马。”
“这是大宛马,”冯国胜站起来,“因为四个蹄子各带一块白,叫追风神驹雪里站。”
朱元璋问:“你有几匹好马呀?”
冯国胜说:“不多,有十几匹。”他流了一身冷汗,心冷得发抖。
朱元璋说:“我听说,你平时有闲心给马梳洗鬃毛,给马鬃编辫儿?”
冯国胜不敢言语。
朱元璋怒斥道:“你是什么将军!爱马胜过爱人!康泰是一员良将,他在洪都反叛毁了我那么多人,我都没舍得杀他,却丧在你这刚愎自用之人手里。”
冯国胜说:“我一日飞马五百里,就是来请罪的。”
朱元璋说:“你亲自带兵前,曾当过我的谋士,出过不少良策,现在是怎么了?你常嘲笑汤和、费聚这些人不通文墨,是一勇之夫,可他们却不打败仗!”
冯国胜请求殿下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拿下高邮,雪耻报仇,争一口气。
朱元璋说他急于求成,才会吃败仗。高邮是当年张士诚啸聚起家的老巢,他岂能不拼力来救。朱元璋已得到消息,张士诚派部将徐义自海道来救高邮,王保保策应他南攻两淮,朱元璋怕他再轻敌冒进,指令他必须等徐达回兵后再战。
冯国胜说:“拿不下高邮,我提头来见。”
朱元璋说:“我可不想要你的人头。”
冯国胜伸手去拉马:“那我连夜回高邮。”这当然是一种决心的表白。
“马留下。”却没想到朱元璋让他步行回去。
冯国胜大吃一惊:“步行?”
朱元璋已掉转身回宫去了。
冯国胜只得扔掉马缰绳。随从问:“这是什么意思?”
冯国胜说:“蠢才!这是处罚!我不是爱马吗?他罚我有马不能骑,步行回高邮!”
三
刘基、宋濂二人征尘未洗便来复命。
朱元璋已听过了他们二人洪都之行的报告。宋濂又把一沓文件呈上,都是一些证据。
朱元璋看也不看。
刘基说:“殿下还是过过目吧。”
朱元璋说:“你们二位先生的话,不比任何证据都重要吗?”
宋濂说:“我们只是据实而言,决断在殿下。”
朱元璋强调罪证就是决断。他沉吟片刻,问:“你们二位以为如何办为好?”
刘基说:“小大由之。”
朱元璋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倒不是。”刘基说那殿下会落得个徇私枉法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