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一串红灯笼在风中摇晃着,风过树梢,发出吱吱的怪叫声,附近倒是一片静谧。
店掌柜心不落地,忙叫伙计通告赌徒们收起赌具,万一是官家来抓赌的,小店会连带遭殃。店掌柜万万想不到江西一省大员会来他这鸡毛小店会客。
二
刘伯温和宋濂早都宽了衣,光着脚丫子,在灯下品茶夜话。宋濂说:“我看,吴王称帝的日子不会久远了。我离金陵前,他让我把历代官制考证出来,看得出他对元朝的这一套不感兴趣。”
“是啊,得陇必望蜀。”刘基也说朱元璋是在悄悄做登极准备,连历法都令陶安他们准备了,还责成刘基确立司法。
宋濂说:“你看,日后执掌国事权柄的会是哪一个?”
刘基说非李善长莫属。
宋濂说起旧事,李善长投奔朱元璋早,与他有交情。当初郭子兴为折其羽翼,把他身边所有的文武大员全要走了,只有一个李善长死活不肯跟郭子兴去,这事让吴王念念不忘,跟宋濂就提起过两回。
刘基也称道这人学问不错,李善长们来前,他是朱元璋主要的谋士。
“品行操守呢?”宋濂问。
刘基故意说:“听你这口气,对李善长颇有微词?”
“不,他很好。”宋濂说,“更多的我不知道。”
“你嘴里的不知道就是不敢恭维。”刘基这么说了,宋濂只是淡淡一笑。
刘基说李善长惟一的毛病是对钱看得重。
“这是你最客气的话了。”宋濂会意地一笑,话锋一转,他认为真正可以辅国安邦,帮朱元璋创建盛世的人是他刘伯温。
“他不会用我。”刘基淡然说。
“我看他事事离不开你。”宋濂说。
刘基说:“凡是他认为正大光明的事,一定来问我。他私自把陈友谅的皇后弄到金陵养起来,到现在他也没提起过。”
“有这事?”宋濂大吃一惊,“我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刘基说:“确实没几个人知道。迟早他会把达兰接到宫中去。”
宋濂跌足叹道:“苏坦妹白死了!当初他要了苏坦妹又何妨?”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基认为那时他杀美女是一种谋略,让人知道他朱元璋一心为民,不为金钱美女所动。这也确实为他赢得了口碑。现在,不需要再打这张牌了。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朱文正已来到店外,掌柜的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江西大都督会光顾他的小店。
一顶大轿,还有几十个兵弁拥在门口,被惊动的店主人和账房先生提灯上前,刚问了一句“客人要住店吗”?立刻吓坏了,分明见大灯笼上写着“大都督朱”的字样。
轿帘挑开,朱文正威严地走下轿来,店主慌忙下拜:“不知都督大人驾到,小的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他也不敢问是为何事而来。
此时刘基和宋濂依然谈兴正浓,话题始终围绕着未来宰相的人选。
宋濂用探讨的口气说:“李善长今年五十岁了,毕竟老了点,你看他之后谁会受宠走红?”
刘基一连串说了几个名字:汪广洋、杨宪、陈宁,认为他们都有拜相的机会,但最受宠的莫过于胡惟庸了。
宋濂点头承认胡惟庸是个人才,他是谄媚的高手,别人又看不出来。
刘基说:“我可从来没听见你说人坏话,终于忍不住了。”
对于胡惟庸,刘基看得更是入骨三分。他很佩服胡惟庸,这人有学问,有谋略,又谦恭,最难得的还在于是佞臣而貌似忠臣,谁都看不出破绽。大奸即大忠,这是不容易的,赵高、秦桧、杨国忠、贾似道,他们都一眼就看得出是奸臣,而胡惟庸是很难让人指出不是的人。
宋濂说刘基不入相,而把江山托付给胡惟庸,对社稷是一大损失。
刘基说自己这种人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好是摆在那里当点缀,用时摆一摆,不用时收起来。
两人不禁惬意大笑,笑里实则隐含着辛酸和无奈。
门突然推开,有人说:“二位前辈什么事说得这么开心啊?”
二人大惊,忙站起来,朱文正进来了。
刘基处变不惊,笑问,怎么把大都督惊动来了?
朱文正摆手请二人坐后,说他是刚刚知道二位大人来洪都私访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不多把洪都土地犁了一遍,总算找到了。又说二位前辈过家门而不入,叫他伤心又寒心啊。
宋濂看了刘基一眼,言不由衷地说:“本来想公事一完就去拜望的,没想到公务缠身,一拖多日。”
刘基反倒觉得实说更好。既是吴王殿下交待的事,又是私访,就不好惊动官府,请都督谅解。
朱文正说:“这不是说远了吗?我不是糊涂人,派二位前辈这样举足轻重的人来,一定是牵涉到小侄的,我是吴王的养子,我岂有不遵王命的道理?你们二位是瓜田不纳履,我也是李下不整冠啊。”
这才叫明白话!刘基心想,这样一个精明人怎么办起事来那么糊涂呢!
说起访查,宋濂说是例行公事,都督可以直接奏闻吴王,该说的也要说说。
“我不用说,”朱文正说,“脚正不怕鞋歪。二位既来查办小侄,我连一句辩白都不说,我相信二位带回去的结论,与状告我的人所说必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