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多大的官都不稀罕,是对他人格的亵渎,索性什么也不给。夫子庙里住进刘伯温,他却不相信灵气,半部《论语》能治天下吗?至少赵普没有讲真话。
一
胡大海陪朱元璋在竹林茅棚里住了几天,挨了不少蚊子叮咬,早不耐烦了,他见朱元璋脸上都让蛟子咬出了大包,就劝朱元璋还是回金陵去吧。这刘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就是个姜子牙,这么端架子也太可恨了。
朱元璋让他不要急,人心总是能感动的。
正说到这里,门外有人高叫:“平章大人,刘伯温府上来人下书了。”
朱元璋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得到刘伯温了!”
胡大海不屑地看了冯国用一眼,说:“说不定那刘伯温又玩什么花招呢。”
冯国用说:“这回不会是花招了,必是婺州立碑的事让刘伯温知道了。”
进来的人正是刘基的儿子刘琏,他双手捧上一封信,说:“家父请平章朱大人到家里去。”
朱元璋喜不自胜,一叠声叫:“拿衣服来,换吉服。”又吩咐胡大海、冯国用等人也换衣服。
胡大海不情愿:“我这不是很好吗?见皇帝,这身戎装也说得过去了,是新的呢。”
冯国用也催他马上去换礼服,见高人贤者,是不能穿军服的。胡大海悻悻地说,“说道还不少!”
朱元璋悄声问冯国用:“礼品带着吗?”
冯国用有几分犹豫,他听说方国珍、张士诚聘他的礼重得很。言下之意,比富贵比不过人家。
朱元璋受了启发,便说:“什么礼品都不带,只带我的聘书。”
冯国用会意地笑了,这反而格外清高,以清高对清高。
少顷胡大海已换了吉服,看上去像个抬轿的轿夫,很不顺眼。他向侍从吩咐,“快备轿!”
朱元璋忙摆手:“不用轿。”
胡大海说:“那就备马。”
“马也不要,”朱元璋说,“我们走着去。”
胡大海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赶上去见皇帝了呀!”
朱元璋不理他。
刘基家风火墙大宅院宛如多少年不遇的喜庆日子到了一样,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
刘伯温、宋濂大开中门迎接朱元璋一行,但见大门两侧有楹联: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华夏天。当朱元璋一行步行来到时,刘基说:“乡人刘基大有不恭,多有得罪。”说罢又把宋濂介绍给朱元璋:“他就是你要请的宋濂。”宋濂忙拱手。
朱元璋向他二人深深一揖,谦恭地说:“朱元璋不才,当此天下黎民生灵涂炭之时,愿解民于倒悬,为安天下,特来请二位贤人帮扶。”说着竟要跪下去,被宋濂一把扯住了:“这如何使得!”
刘基也说:“我和宋濂不过是山野草民,粗通文墨,哪值得先生这样隆重施礼,叫一声,我们去就是了。”
朱元璋身后的胡大海忍不住了,说:“你这酸秀才也太难缠,上次好心来请你,你说你死了,他说他疯了,这会儿又说叫一声就去!”
朱元璋忙制止胡大海,并且笑着对刘基说:“先生别介意,他是个武夫,说话不知轻重,但心肠好。”
刘基哈哈笑道:“又是诈死,又是装疯卖傻,也怪不得胡将军恼火。宋濂啊,今后可得小心了,端了人家饭碗,别惹怒了胡将军,会新账老账连本带利一起算,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众人都笑起来。刘基在前引导,一行人沿着青石板甬路向正房走去。
二
大厅里正面墙上挂着宋徽宗的真迹《写生珍禽图》,房中图书汗牛充栋,有很多是孤本,他的藏书在江浙一带是很有名的。一进屋胡大海就吸鼻子,说:“好大的臭油墨味。”
冯国用纠正他,这叫书香气。
“这么多书。”胡大海说他小时候念一本《三字经》,头都疼好几天,若把这些书都念完了,不是早没命了吗?说得人们都笑。
朱元璋说治国、治家,都凭着书啊。刘先生的高祖就是宋代有名的大儒,他们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呀。
大厅正中有一长案,是写书法用的,上面放着文房四宝。案前摆着几只大红包金箱子。
分宾主坐定后,刘基问朱元璋:“先生所带的聘礼怎么不见?一定很重了?”
朱元璋离座,双手捧上一个大红封套,说:“我的聘礼,是世上最轻,又是最重的。”
刘基嘴角露出讥诮的笑,接在手,抖开,脸上掠过满意的笑,他转递给宋濂。宋濂看了说,一两银子都没有,一张薄薄的纸,这聘礼确实太轻。然而这里面称刘基为江山柱石,这四个字是万金难买的,难道不重吗?
刘基哈哈大笑,他命家人:“把那几只箱子打开。”然后对朱元璋说,这两只箱子的聘金是方国珍送的,当时他不在家;这三只箱子的聘礼,是张士诚差人从姑苏送来的,昨天刚送到。
五只箱子全打开了,屋子里立刻焕发出夺目光彩,照得人眼花。胡大海叫了声:“天哪!这两个人真下工本啊,把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搜罗来了!”
刘基却视珍宝如粪土,他更看重的是人品才干。天下是有德者的天下,不是有钱者的天下。说毕他又对家人吩咐,把箱子封好,差人护送退还他们,告诉张士诚、方国珍,他跟朱元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