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吓了一跳:“你找他干什么?”
“谢谢他呀,不然我吃了这么久他做的饭,连个谢谢都没说,他还以为我不通人情呢。”
她松了口气,说:“你不用谢他,我都替你谢过了。”
“你替我谢过了?那我更得去谢谢他了——”
“为什么?”
“如果你没替我谢过他,他还有可能以为我不知道,既然你已经替我谢过他了,他当然知道我知道了,我不去谢谢他,就更说不过去了——”
芷青说着就往外走,她不敢拦他,怕越拦越激起他的怀疑,更怕万一扭打起来,伤了孩子。
她见他走到卫国门前,敲了一会门,没人搭理,便走了回来,问她:“他今天不在家?”
“人家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周末不回家去给妻儿做饭?”
“他平时在这里做,周末回家做,真是——能者多劳啊。”
她觉得他这话里有点讽刺的意味,心里很紧张。
他问:“你有没有他家的电话号码?”
“我怎么会有他家的电话号码?”
“你连他家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他住在他岳父家,我怎么会有那里的号码?”
“那你有没有他这里——的电话号码呢?”
“他这里没电话。”
“那我打到他系里去吧。”
下星期芷青一离开家,她就急忙找个机会把这事告诉了卫国:“他说要打电话谢你,我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你——当心点。都怪我,不该把你帮我做饭的事说出来的——,当时我看他好像很通情达理的样子,就——说了出来。”
卫国安慰她说:“也许你说出来更好,如果他从左邻右舍嘴里听见,可能更不高兴。”
“那倒也是。”
她担了好大的心,但过了两天,卫国告诉她:“他给我打电话了,把我好一通感谢。”
她松了口气:“就是感谢你?没说别的?”
“还说了你很多好话,家务事啊,挣钱啊,对两边的父母啊,很多,他都对你赞不绝口。”
“是吗?他对你赞我干什么?难道想把我推销给你,还怕你——不要我?”
“肯定不是——推销,”他显得很尴尬,“我觉得——他是真的心疼你,他打电话给我,是为了谢我,因为我替他照顾了你。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也不是来刺探秘密的。跟他相比,我真是太——卑劣了——”
她最怕的就是他念起“卑劣经”来,急忙说:“你不卑劣。”
“怎么不卑劣呢?他这么爱你,你们这么——恩爱,过得这么好,我却在里面插一杠子——”
“你哪里有插一杠子?他自己不会做饭,难道还不允许——别人帮我做?”
“他没说不允许,他只一连声地感谢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你做的都是好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动机不纯嘛——”
她急忙自我检讨:“快别说什么动机不动机,卑劣不卑劣了,要说卑劣——也只能说我这个人很——卑劣——”
“你不卑劣,你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你也不卑劣,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他才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为什么?我怀孕了,他——饭都不帮我做——”
“也许他是特意给我一个——机会呢?”
她还没想到这上头去呢,一直以来,她都在担心芷青发现这事会大闹天宫,还从来没想过芷青是故意给他们一个机会的。现在经卫国一点拨,她也觉得有这种可能。芷青老早就说卫国是他“命中一劫”,还说他们是“竹马青梅”“罗密欧与朱丽叶”,说明他的直觉真的很灵,一开始就悟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后来芷青又提到那个梦,说不定就是一种试探。她自己也向芷青承认过跟卫国是竹马青梅关系,只是因为阴差阳错,才没能走到一起的。
她问:“他有没有——叫你再别替我做饭了?”
“没有。”
“那你还——敢不敢来替我做饭?”
“这不是什么敢不敢的问题,我肯定是会来给你做饭的,一直做到他学会做饭为止——”
她急忙说:“他学不会的,他肯定学不会的!”
“做饭又不是什么尖端科学,哪里有学不会的?”
“但他不想学啊!他对你说了他要学做饭吗?”
“没有。”
“就是啰,他根本就不想学。”
“所以我说他是想给我一个机会。”
卫国仍然像往常一样来帮她做饭,也没再念他的“卑劣”经,但她能感觉到,他在极力争取脱离卑劣,使自己高尚起来,因为他除了帮她做饭,从生活上照顾她以外,尽力避免跟她有任何亲热的言谈和举止,搞得她十分沮丧。
她说:“我受不了啦,我要跟他离婚。”
他连连阻拦:“那怎么行,你现在提离婚,他——怎么受得了?”
“他受得了的,他那次就说了,如果我提出离婚,他会同意。”
“但是——那也只说明他不会——纠缠,不等于他愿意跟你分开啊。”
“我觉得他愿意跟我分开——”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如果他不想跟我分开,怎么会故意给你一个机会?”
他好像被问住了:“我说他给我一个机会,也就是随便说说,也许他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猜测说:“我觉得——他很可能跟他以前的女朋友——蔺枫——和好了——”
他大吃一惊,看那神情,差不多就要上来摸她的额头发烧不发烧了。
她解释说:“他上次去——蔺枫家——不像是去修墓的——”
“不是修墓还能是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么一种感觉,也许他是去会蔺枫的——”
“但是——他那个女朋友——蔺枫——不是——过世了吗?”
“谁知道?也许蔺枫——根本没有——过世?”
“不可能吧!如果没过世,那——坟墓里埋的是谁?”
“反正我既没看见过坟墓,也没看见过——骨灰,都是听他说的。”
“但如果蔺枫没过世——他编这么一段出来——干什么呢?”
她也想不出个道道来,连自己都觉得牵强附会地说:“也许只是一种——苦肉计?”
“但是他——那次犯病——你不是亲自看见的吗?那个——难道能装出来?”
“那个——应该是装不出来的——”
他劝道:“快别疑神疑鬼了,他不像那种——搞苦肉计的人。即便蔺枫没过世,他肯定也——不爱她了,不然还不赶快去跟蔺枫——在一起?”
“也许他见我现在怀孕,不好意思提出离婚?”
“怎么会呢?他修墓回来的时候,你又没——怀孕——他怎么不在那时提出——离婚呢?”
她想想也是,可能是她受怀孕的影响,太爱疑神疑鬼了。她问:“那你说怎么办?”
“他是个很好的人,有才华,也很爱你,你对他也不是没感情,两人又有了孩子,干嘛要——分开呢?”
她想说:“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他的,也可能是你的呢?”,但她觉得那样说没有任何好处,一是她也没有多大把握,二是她知道卫国这人特爱负责。如果他听说孩子是他的,他肯定会认为自己有责任跟她结婚,而他现在又不可能跟她结婚,那不是让他左右为难吗?她又何必给他加重思想负担呢?
于是她没再提离婚的事,也不勉强他跟她亲热。对她来说,只要能不时地看见他,听见他,她就很满足了,更何况她还能时时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她更该知足了。
至于他那边,她知道他不是没有生理上的欲望,也不是没有感情上的欲望,但他又有很沉重的道德责任感,两相权衡,还是不亲热为妙,免得让一时的肉体欢娱和情感交融换来他长期的负疚和自责。
就当是兄妹吧。
那个寒假,她肚子大了,坐车不方便,没回 F 市,父母到 G 市来看她,跟她一起过春节,住在她家的客厅里。
父母一来,就把做饭的事包了,卫国自然是退居二线,不敢再上她家来。
那个寒假过得很热闹,两边的父母见了面,彼此都很满意。
有一天,芷青去父母那边拿东西,岑今嫌冷,没去。等芷青走了,她告诉妈妈:“卫国也住在这层楼。”
妈妈吃了一惊:“就在一层楼?”
“嗯,就在我们斜对面。”
“你们怎么搞到一层楼来住着?”
“是巧合,又不是故意的。”
“他——爱人孩子也住在这里?”
“没有,他一个人在这里住。”
“他离婚了?”
“还没有,他跟他爱人关系不好,但他现在不能离婚,因为他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要等到动手术之后,再看情况——”
她把卫国的婚姻状况讲了一下,妈妈叹口气说:“唉,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
母女俩唉声叹气了一会,她说:“我这段时间多亏他照顾,做饭买东西干重活,都是他。不然的话,芷青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回来了也不会做饭,真得把我苦死累死——”
“我早说让你爸爸来照顾你,你又不肯。”
“爸爸怎么照顾我?他又不怎么会做饭,身体又不好,如果病倒了,我也没本事替他拿药——”
“只怪我——现在还不能退休,不然的话,我住在这里照顾你,比什么都好。”
“那还用说。”
“你婆婆她不能——”
“她还没退休,怎么照顾我?再说——她也不怎么会做饭——而且她——当年怀孕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到现在都还当光荣历史讲呢,我叫她来给我做饭,她肯定觉得我太——娇气了——”
妈妈沉默好一会,说:“今今,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卫国那孩子——不可靠啊。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他干嘛要结那么一个婚呢?儿子又有心脏病,爱人又刁蛮,这是个扯不清的结。你可别为了他把自己的——美满婚姻——甚至事业都葬送了——”
“你放心,我不会的。”
“你还是跟学校说了,换个地方住吧。”
“为什么?”
“怕别人说闲话啊。他天天来帮你做饭,隔壁左右的看见不知有多戳眼睛,如果传到他爱人耳朵里,给你到处去一闹,你怎么在 G 大做人?”
“隔壁左右的人问起来,我都说卫国是我的——干哥哥——”
“人家会相信?”
“这有什么不相信的?不如你这次——正式认他做干儿子吧。”
“他现在在这里吗?”
“很可能在,因为他没哪里可以去。我去看看他在不在——”
妈妈慌忙叫住她:“现在去干什么?芷青一会就回来了——”
“不要紧的,芷青知道卫国经常帮我做饭的事。妈妈,你也跟我去他家坐会,他爸爸帮我爸爸平了反,难道我们不该去谢谢他一下?”
妈妈想了想,跟她一起去了卫国门前。她敲了敲门,卫国开了。
她介绍说:“卫国,这是我妈妈,还记得不记得?”
卫国说:“记得,记得,陶老师,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年轻。”
妈妈说:“卫国长大了,长高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卫国从卧室搬来一个椅子,自己坐在椅子上,把沙发让给她们娘俩坐,又给她们泡茶拿点心,还找了个枕头让她靠在背后。
寒暄了一会,妈妈问:“你爸爸他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岑老师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他也来了,不过他现在在——睡午觉。你爸爸他——还在工作吧?”
“还在。陶老师呢?”
“我也还没退休。”
三个人聊了一会,母女俩就告了辞。回到家,妈妈悄声说:“这孩子——怪可怜的——过年——也没个去处——要不我们请他来吃顿饭吧?”
“你请吧,你请他肯定来,他以前就想叫你妈妈的——”
“唉,那时候因为恨他爸爸,对他的态度也不好,这孩子从小没妈,那时该是多么想叫一个人妈妈呀,可惜我硬是没应他一声。”
“那今天你让他多叫你几声‘妈妈’。”
芷青回来后,妈妈把想请卫国来吃饭的事说了,芷青很赞同:“好啊,好啊,我已经说了几次了,请他来吃饭,小乖总说碰不上他——”
妈妈和芷青一起到卫国家去请他来吃饭,他说到时一定来。
爸爸妈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芷青跑去买了几瓶啤酒。六点半,卫国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头发好像也吹过了,衣服也换过了,英俊极了,像个电影明星,衬得没怎么打扮的芷青像个邋遢的住家男人。
大家坐下来吃饭,三个男人喝点啤酒,席间,岑今提到小时候卫国想叫“妈妈”的事,妈妈当着卫国的面做了一番自我检讨。
卫国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声说:“那不怪您,不怪您,怪我爸爸当时——太左了,我也太调皮了。我就借这个机会,叫您一声‘妈妈’吧!”
于是,卫国成了妈妈的干儿子,岑今的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