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问:“那你——想不想跟他——呢?”
“我——”她语塞了。从技术上讲,芷青不比卫国差,她对芷青的身体也不反感,作为妻子,她也没道理拒绝芷青。
他问:“是不是他比我——做得好?”
“哪里呀,”她撒谎说,“他没你做得好——”
“那他是不是——比我长比我大?”
如果让她说实话,她会说两人一样长一样大,但她看得出他想听到什么,于是很认真地说:“他没你长,也没你大——”
他用手比划一下:“那他只这么长?”
“嗯。”
他开心了:“那我还是有超过他的地方?”
“你超过他的地方太多了,样样都超过他——”
“别骗我了,学历上我就超不过他,他是博士,我只是硕士。”
“学历有什么用?他连正式工作都没有——”
“但他水平是有的,只不过——运气不好罢了,都是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占了他的位置。”
“你怎么是不学无术呢?”
“我是工农兵大学生。”
“工农兵大学生就一定不学无术?况且你已经读了硕士,那就不能叫工农兵大学生了。”
他发誓说:“今今,我一定会读博士的。一定。”
她发现他虽然在很多方面都很成熟,但在这几个方面,又十分幼稚,像个小孩子,总爱纠缠一些无足重轻的细节。她知道他不会在乎她的长短和技术,也不会在乎她的学历,但如果她告诉他:“我不在乎你的长短和技术,我也不在乎你的学历”,他一定不相信,或者即便他相信她不在乎,他自己仍然会在乎,所以她干脆不劝了,只顺着他说:“我相信你一定会读博士的。”
五点钟,她缠着他又来了一次,不是她还有余力,而是想让他多一点享受。她觉得他太苦了,结了婚像没结一样,活了三十多岁了,可能总共没做几回,青春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从芷青的情况来看,她知道这个年龄段男人的性要求还是很强的,因为芷青在家的那几天,几乎每晚都要做爱,刚从学校回来的那一天,连晚上都等不到,恨不得一进门就做爱。而卫国一生中做爱的次数,可能还没芷青一个月多,真是天上地下啊!
两人云雨过后,她赶在六点以前溜回了自己家。
芷青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朦胧之中,听见有人开门进屋的声音,然后是开冰箱的声音。她知道是芷青,大概饿极了,在找东西吃。
她又睡了过去。
后来她被他弄醒了,感到有个赤裸的身体靠近了她,好像刚洗过澡,没完全擦干。
她问:“你回来了?我去车站接你,没接着,就回来了。”
“铁路被洪水冲垮了,列车晚点,害你白跑一趟。”
“没关系。”
“想我了没有?”
“嗯。”
“我想死你了。”他翻身上来,刺了进去,“哇,好多水!”
她吓醒过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有什么异样。
他边动边问:“想我了吧?刚才是不是正在做春梦?”
“嗯——”
“做的什么春梦?”
“嗯——记不清了——”
“是不是梦见了我们在——做这个?”
她没回答。
他迅猛地冲刺,很快就解决了战斗,趴在她身上小声说,“今天太激动了,控制不住,待会我们再来一次。”
“不用,你刚下火车,太累了。明天再来吧。”
但他说话算数,休息了片刻,又来了第二次。她怕他太累了,很快就装作高潮到了的样子,让他收了兵。
接下来的几天,她觉得他情绪有点低落,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给蔺枫修墓使他想起了从前,也许他直觉到了她和卫国的秘密。
她怕他会提起那个有关卫国的梦,或者直截了当问起她跟卫国的事,如果他真要问起,她没勇气撒谎,只能告诉他事实,但她很担心他知道了事实会去找卫国闹。
但他没再提那个梦,也没问起她跟卫国的事,而是翻箱倒柜找出她那些托福GRE复习资料,开始背单词。
她问:“你想考托福GRE啊?”
“嗯。”
“怎么突然想到要出国?”
“一直都有这个想法,但英语太差了——”
“现在怎么又想起来了?”
“暑假没事干么。你也复习复习吧。”
“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就想睡觉。”
她真的是就想睡觉,每天都是懒懒的,煮一锅稀饭,炒两个小菜,就混一天,吃得精光了,才又懒洋洋地做顿饭。
天天稀饭小菜,把两个人吃得无精打彩。芷青提出上餐馆,她也没兴趣:“算了吧,我现在想到餐馆的菜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就算你陪我吧,我对餐馆的菜还是有兴趣的。”
她还是不同意:“你暑假没课上,就没工资拿,我们就别大手大脚老上餐馆了吧。”
芷青的热情下去了一半,但仍然坚持说:“我可以问我父母要点钱——”
“那又何必呢?你都成家了,还问父母要钱,而且——是用来上餐馆,那怎么好意思?”
他不言语了。
不知道芷青是不是被这种清汤寡水的生活吓怕了,竟然主动要求提前到F市去,但她那时已经不想那么早去F市了,因为那样就见不到卫国了。她不情愿地说:“现在就去?不是说好八月份再去的吗?”
“你不想早点见到爸爸妈妈?”
“我都给他们说好了八月份回去的,现在突然提前回去——我怕他们还没准备好。”
“准备什么?”
“装个空调。”
“你打电话问问,看空调装好了没有?”
她无奈地打了个电话,妈妈说空调已经装好了。
芷青得意地说:“看,我说吧?”
她想到即便不去F市,也见不到卫国,因为芷青天天呆在家,她根本不敢到卫国那里去。
于是她同意提前回F市。
爸爸妈妈见他们提前回来,高兴得要命,像欢迎皇帝老倌一样欢迎他们,让他们住空调房。所谓“空调房”,就是家里唯一一间装了空调的房间,其他房间仍然吹电扇。
妈妈解释说F市的人都是这样的,都只给一间房子装空调,吃饭睡觉都在那间房里进行,因为空调贵,哪里能一家装几个空调?再说F市的电力也很紧张,装多了空调,动不动就跳闸停电,还不如只装一个。
但小两口怎么好意思独享空调呢?先是要跟父母换房间,父母不同意,他们又力邀父母也到空调房睡觉,说那些家里装了空调的,都是这样的,全家老少都在一个房间睡。父母当然更不会同意,最后父母再三坚持老骨头经不起空调的冷风吹,终于把小两口说服了,住进了空调房间。
有空调没空调就是不一样,在G市的时候,他们没空调,就靠吹电扇,家里又是吊扇又是落地扇,都开到最高档,还是热得连觉都睡不好。现在房间里有了空调,凉快多了,虽然空调响声有点大,像有架小飞机对着窗子飞来,但习惯了就不觉得了。
老两口把做饭的事全包了,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买早点,都是前一天晚上就问好了,谁要吃什么,第二天就照单买来。有些早点冷了不好吃,老两口还专门等到小两口起床了再去买。
然后老两口就上菜市场去买菜,蔬菜都只买当天的,做饭也只做当顿的,不留剩菜,说剩菜不好吃,没营养。
岑今刚回家时还跟着父母去了几趟菜市场,但每次都嫌路远,嫌天气热,后来妈妈就叫她别跟去了,反正也买不了多少菜,老两口就能提回家。
她也不勉强自己做孝顺女儿了,因为她实在是没兴趣去买菜,人总是懒懒的,吃什么都不觉得特别好吃,玩什么都不觉得特别好玩。她想可能是因为思念卫国的缘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又暗中跟到F市来了?
芷青在F市过得很开心,住的是空调房间,吃的是美味佳肴,又不用干活,搂着老婆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起床吃早点,吃完早点看报纸看电视,再跟岳父下几盘棋,睡睡午觉,陪老婆逛逛街,快活似神仙,带去的几本托福GRE书放在旅行袋里根本没拿出来。
在F市呆了一段时间,岑今发现自己怀孕了,嘴里总是无缘无故地就冒出一口清水来。她对妈妈说:“我这两天嘴里老是冒清水——”
妈妈说:“是不是怀孕了?”
“不知道啊——”
“应该是怀孕了,我怀你的时候也是这样,嘴里老是冒清水,快到医院去查一下吧。”
她和芷青去了医院,验了尿,医生说:“恭喜啊,你要做妈妈了!”
两人欢天喜地回到家,把喜讯告诉了爸爸妈妈,两个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今今,恭喜你啊,你要做妈妈了!芷青,恭喜你啊,你要做爸爸了!”
芷青马上打电话告诉了父母:“爸爸,妈妈,小乖怀孕了!”
公婆也都高兴得不得了:“恭喜你们啊,要做爸爸妈妈了!”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全家人都恨不得把她当神险嗷样供起来,什么活都不让她干,她自己也感觉神圣得不得了,买了好些关于怀孕生产的书,拿出做学问的劲头,钻研起来。
暑假过后,她和芷青回到G市,一直等到芷青上班去了,她才有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卫国:“我怀孕了。”
“真的?去医院验过了?”
“嗯,去F市最大的医院验的,回来后又到校医院去验了一次,他们已经给我发了个孕期保健卡,要我定期去检查。”
“恭喜你啊!”
他抱起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放下来,让她坐下,他把头贴在她肚子上听,很久没把头拿开。
她笑他:“还小得很呢,哪里听得见?只听见我的肠子在叫吧?”
他仍然没动。
她用手撑起他的头,发现他在流泪:“怎么啦?你——不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呢?是太高兴了。从前的小今今,现在都要做妈妈了。以后别干重活了,有事就叫我——”
她要跟他做爱,但他不肯:“别把孩子——做掉了——”
“不会的——”
他还是不肯:“小心没大错。”
芷青仍然是每周回来一次,在家的那几天,每天傍晚都拉她出去散步,说多走动有好处,以后生起来容易。
她也知道散步有好处,但她很怕碰见卫国,怕他看见他俩手挽手地散步会难过。
有几次,还真的碰见卫国了,双方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路,她心里很难过,希望身边陪着散步的是卫国。但看到芷青心满意足幸福无比的样子,又觉得如果身边走的真是卫国,她恐怕又会为芷青难过。
如果左边走着卫国,右边走着芷青就好了。最好肚子里怀的是双胞胎,一个是卫国的,一个是芷青的,还是一儿一女,那就好了。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大逆不道,在她一生中不可能实现,只能是她一个隐秘的梦想。但也许在人类历史长河的某个将来,这样的事情会变得天经地义,只要彼此相爱,就能在一起,如果彼此不相爱,就不用在一起,那这个世界会少很多很多悲剧。
她不知道自己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不是怀孕引起的,但她知道,因为怀孕,她在很多地方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很少生病,也不怕生病,但现在她变得贪生怕死,身体有一点不舒服,她就怕会影响孩子。她高跟鞋不穿了,穿橡皮底的平跟鞋,自行车也不骑了,走路上班。
不仅如此,她还变得非常多愁善感,顾影自怜,疑烧嗌鬼,瞬息万变。以前芷青不做饭,她觉得他懒,现在芷青不做饭,她觉得他不爱她和孩子。但她又不说出来,只憋在心里,让他自己去悟。他悟不出来,她就更觉他不爱她和孩子,常常会凄凄惨惨地哭起来,搞得他莫名其妙。
那段时间,G大正在转播电视连续剧《渴望》,以前她根本不爱看这类电视,但那段时间,她看得很起劲,眼睛看的是刘慧芳、宋大成、王沪生的爱恨情仇,但心里想的却是她自己和卫国芷青的感情纠葛。与《渴望》不同的是,刘慧芳是既不爱宋大成,也不爱王沪生,刘对宋是感恩,对王是同情,而她是既爱卫国,又爱芷青。
每当片头曲响起,她就丢下手里正备着的课,躺到床氏看电视。她怕电视的射线影响了孩子,所以把电视机放在比床高的位置,把肚子放在比电视低的地方。
每当片尾曲响起,她就跟着李娜一起哼唱:
有过多少往事 仿佛就在昨天
有过多少朋友 仿佛还在身边
也曾心意沉沉 相逢是苦是甜?
如今举杯祝愿 好人一生平安
谁能与我同醉 相知年年岁岁
咫尺天涯皆有缘 此情温暖人间
她一边唱,一边在心底祝愿肚子里的孩子一生平安,祝愿爸爸妈妈一生平安,祝愿卫国和他的儿子一生平安,祝愿她自己和芷青一生平安,祝愿公公婆婆一生平安,祝愿——所有的亲戚朋友一生平安。
等她祝得差不多了,歌曲正好唱到这一句:如今举杯祝愿,好人都一生平安。
她每次唱到这句,都会流下泪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