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出兰坊之后,裴欢每周都要去医院看望姐姐。
今天他们带过去的东西很多,上午出来的时候就有些晚了,去往医院那条路还必须经过市中心,结果堵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裴欢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住院部的午餐时间。
医院楼下的绿化极好,有一大片花园,午后的阳光打下来,绿树成荫,分外适宜休养,很多护工陪着病人出来散步。
裴欢在路上的时候已经看好了时间,决定直接去花园里找姐姐,于是让老林带下人先把其他东西送上楼。她每周都会给姐姐带一束百合,今天也不例外,早晨刚送来的花很新鲜,香气袭人,她捧着它沿小路过去找,绕了一圈却都没有看见姐姐。
她有点奇怪,裴熙患有重度精神分裂,不适合过多和外界接触,护工一般带她出来只为晒晒太阳,最多在小范围内推着她走一走,应该不会走太远。
她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询问,正好看到护工独自从住院部的楼里走出来。
她跑过去问裴熙在什么地方,对方看她紧张的样子有些奇怪,手里拿着水壶示意给她看,说:“刚才有亲戚来看她,说推着病人在院子里走走,我正好抽空去楼上给她拿水……”
裴欢心里一动,分明听出不对劲,赶紧问她:“我们刚刚才到,之前来的人是谁?”
护工也有些蒙了,环顾四周,一边找裴熙一边向她解释道:“是个女人……不是你们家里的亲戚吗?我看病人认识她,就请她先帮忙照顾一下。”
裴欢迅速把人都叫下来,让大家前后在花园里找,可是找遍所有地方,都没能找到裴熙。
她急了,跑上楼去姐姐的病房,老林送东西上来后就一直没走,他示意裴熙根本就没回来。裴欢手里那束百合无处安放,下意识越捏越紧,老林想替她先插起来,她慌乱之下一松手,直接散了一地。
花朵的味道第一次让人觉得透不过气,裴欢心里瞬间全乱了,整件事毫无预兆,裴熙一个病人……怎么可能突然不见?
这几天沐城一直没下雨,气温越来越高,病房里明明开着空调,她却出了一身冷汗。
裴欢知道自己应该先冷静下来,可是越这么想,越控制不住手指发抖,她实在不知道如今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找裴熙。姐姐患有精神疾病已经很多年,一直被藏在兰坊的西苑,几年不见外人,除了她和华绍亭,根本没有别的亲人。
护工也急了,叫其他人四处询问,但这午后休息的时间,裴熙又是长期住院的病人,谁也没有过多注意。护工吓坏了,手足无措,不停向裴欢解释道:“是一个女人,戴着墨镜,我急着找水壶,也没太注意长相……但是病人看见她笑了,肯定认识,今天正好是星期三,我以为是您家里来的人啊……”
“不可能!”裴欢打断她。护工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是外人,她并不想过多解释家里的情况,形势不明的时候绝不能闹大,她只能尽可能查找病房里的异样,可惜看了半天,一切如常。
裴熙这两年已经很少发病,但她恢复正常意识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间依旧与世隔绝,在病房里一个人出神或是看电视,几乎没有什么正常生活。
老林走到裴欢身边,低声对她说:“夫人,二小姐病了这么多年,和外界没有接触,不会有仇家,更不会有人为难她,先别急。”
司机很快把车停在楼下,请裴欢尽快离开。
老林是敬兰会里的老人,又跟着华先生十几年,遇到突发情况第一时间作出安排,他尽可能稳住裴欢,告诉她:“不管对方是谁,目标绝对不止二小姐。为了安全,夫人不能继续留在医院,先回家去,我带人去查监控。”
裴欢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离开医院。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给华绍亭打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她这时候才知道华先生的排场有多让人着急,万事到他面前都成了小事。
她心急如焚赶到家,厅里却只有两个打扫的下人,笙笙照常去上学了,而华绍亭却不在。
“先生刚刚出去了,没说去什么地方。”
这下裴欢真的急了,刚到下午两点,正是华绍亭每天点香看书的时候,他身体不好一直不爱动,今天气温又特别高,她清楚他的习惯,这种时候他绝不会随便出门。
华绍亭自从做过手术之后,知道裴欢担心他,绝不会无故让她找不到。可是今天……他不知去向,没有联系,身边连老林都没带,与此同时,医院里的裴熙再次失踪。
几个小时之间,所有日常轨迹都被打乱了,兜兜转转,怎么突然像回到了几年前,仿佛撞了邪。
裴欢跑回来找不到他,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跑上楼,看着空空荡荡的卧室,无数念头突然涌上来,脑子嗡地一下,几乎站也站不住,她勉强坐在床边想要平静下来,心却快要跳出来。
毫无预兆,噩梦突然重现。
那些年,一场误会逼得她被迫出逃,他们两人分别六年彼此折磨,那场几乎毁了她的噩梦……也是从裴熙的失踪拉开序幕。
人一遇到变故就变得格外敏感,应激反应让人不自觉开始怀疑周遭,裴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昨晚华绍亭一直站在露台上不说话,他一定在想什么,事到如今,还能让他思虑那么久的事,绝无仅有。
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段时间家里家外都很平静,过去的风波平定,敬兰会内斗早已了结,他们一家带着女儿离开兰坊,华绍亭不再是敬兰会的主人,再多纷纷扰扰也不过是道上的旧事,随着敬兰会易主,早已各归其位。
还有什么变故能让华先生避而不谈?
医院那边的消息很快也传回家,裴熙确实是被一个女人推走了。
看起来这事不是临时起意,对方显然提前调查过医院的环境,因此,他们选择离开的那条路上,几个监控器都安装在楼体之上,距离较远,没拍到什么有价值的画面,而裴熙的轮椅是在侧门外边被找到的,应该被推到那里,送上了车。
医院的护工万万没想到会把病人看丢了,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老林带人问来问去,他们提供的信息也十分有限,只记得来的女人穿了很长的连衣裙,不算太年轻,没有什么太多特征,其余的统统想不起来。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裴熙认识她。
这是唯一的线索,却也是最让裴欢无法相信的,消息传回家里,她越发觉得离谱。
“你们都知道她的情况,她连我都不认了,还能记得谁?”
老林请裴欢一定不要冲动,先留在家里,现在还不清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她必须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裴欢冷静下来,反反复复地回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还有什么人能和裴熙有关。
一直等到临近黄昏,华绍亭还没有回家。
他的病情一直复杂,前两年手术成功之后为了防止心动过缓,植入了心脏起搏器。为谨慎起见,医生不建议他长期携带手机,因此,平日手机都是老林帮他拿着,今天他自己出去,又没留话,一时半会儿都联系不上。
裴欢安慰自己不能轻举妄动,让老林派人去笙笙的学校,暗中先把孩子接回来。她相信华绍亭,既然他选择独自出去就有他的道理,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她硬是逼自己一直等在家里,把最近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
一个并不年轻的女人……身穿长裙?
护工这一段没头没尾的描述几乎可以套用在无数路人身上,明明不足为信,却让裴欢顿生某种直觉,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么一个人,思来想去,没个头绪。
老林很快回来了,请她放心:“笙笙平安,已经接到她了,在回来的路上。”
裴欢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有人想来找麻烦,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周折,只为带走一个病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家里一切如常。
兰坊出身的人永远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只要主人没有吩咐,所有人各安其位,哪怕天塌了,也没人露出半分惶恐。今天华先生不在,但下人们依旧按部就班,已经开始准备安排晚饭。
老林早就磨砺出几十年的沉稳,自然更不用提,华先生没留话,就不需要他擅自行动。裴欢看着他带人忙碌,端了水果出来,是给笙笙准备的。她原本坐立难安,看着他们这一下午琐碎地忙碌,好像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下人过去打开餐柜拿盘子,裴欢却突然站了起来。
家里的餐具都收在一面柜子里,最上层是一排水晶酒杯,因为不常用也就一直摆着。她忽然盯着它们,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水晶……”
她顾不上和老林解释,起身就往门外走。
生活永远是最不可控的一出戏,总有些画面循环往复,非要到你刚想忘的时候,从头开演。
几乎和那天一样,又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裴欢匆匆赶到古董店。
她想起了那个古怪的女人,却没想到这个时间店里竟然有人。
大门被人打开了,里边的灯却没开。夕阳西下,两扇门幽幽的,看得人背后一阵凉。
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古董店周三从不对外。
裴欢逼着自己不能慌,吸了一口气终于稳下心神,慢慢推开门走进去。一层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异常,那些精心摆放的古董器具一样不少。她左右看看,往楼上走,万万没想到,刚一上去,迎面就对上了一双眼。
她毫无心理准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下一秒却气得叫出声:“华绍亭!”
他穿了件黑色的衬衫,就这么站在二楼的窗边,一整片苏绣屏风挡住了他半边影子。衬着最后一点天光,那双眼依旧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华绍亭看见她找过来,这才肯亲自动一动手,把壁灯打开了,对她说:“来店里看看,忘了跟你说一声。”
裴欢见他一切都好,总算稍稍安心。华绍亭手边是檀木条案,上边零零散散扔了几颗珊瑚。这一下午,他好像真的只为在店里坐一坐,由着喜好翻出一盒珠子,把玩两下,也就散在一旁不再管。
华先生天大的雅兴,却让她提心吊胆,几乎急疯了。
“姐姐不见了。”裴欢把医院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查不到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走裴熙?她现在谁也不认识!”
华绍亭听见这个消息竟然一点也不意外,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淡淡一眼压过来,却分明让她别慌。
裴欢心里攒了一百种可怕的猜想,可是见到他,千头万绪沉了底,什么都静了。
他一直盯着屏风之后,那里是二楼最晦暗的角落,只放了一面高大的石雕,灯光亮了,四下清楚,他忽然问她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最近有没有人来找它?”
那座石雕很大,几乎有一人高,华绍亭最早布置这家店的时候让人摆在了楼上最里侧,靠墙也不打光,因而颜色灰暗。
裴欢自然看不懂那是什么石头,只觉得年头应该很久了。这一屋子都是华先生稀奇古怪的收藏,相比之下,这东西虽然大,摆在暗处却实在不起眼,后来她嫌不好看,找人搬上来一扇屏风挡住了。如果不是他今天特意去指,她都忘了楼上还藏着这么一个大家伙。
裴欢被他问得更加奇怪了,摇头说:“没有,怎么了?”
“那就好。”他说什么都是淡淡的,这么多年身居高位惯了,轻飘飘一句话扔出去,江河湖海,万事太平。
可她太清楚他的脾气,实在没办法,认真对他说:“你别哄我,姐姐突然被人带走,你这时候一个人跑到店里看什么石像,还和我说没事?”她真的怕了,突然哽咽,“华绍亭,你不能再瞒我。”
这明明就是出事了,可这一次离奇的变故凭空而至,一点预兆都没有,让裴欢无从说起,毫无头绪。
她急匆匆地出来,跑了一路,额头上还有汗,他看着心疼,拿了手帕过来想给她擦,她不吃这一套,抓住他的手,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的样子惹得他直笑。
裴欢不明白他怎么还有心思在这磨时间。
“姐姐精神状态不稳定,万一受了刺激……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有人想从她身上下手?”
“不会的。”他口气笃定,耐心地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轻轻告诉她,“你放心,我会找到她。”
仍旧是这一双眼,沉沉望过来,她就信他。
裴欢努力回忆,把自己能想起来的事都告诉他。
“前两天是有人来找东西,但不是石像。有个女人到店里来,举止很奇怪,转了一圈不肯走,非要看什么水晶。”她试图想起那个不速之客,“她要找的好像是白水晶洞,我说从来没见过,这里也没有,把她送走了,后来也没再见她来过,但今天护工见到的人……”
华绍亭正往楼下走,准备带她离开,听了这话忽然打断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几天,清明之前。”裴欢渐渐想起那天一连串的对话,“对了,她好像提了一句说见过我,可我根本没印象。”
她当时没往心里去,只当是追过来找新闻的八卦记者。
华绍亭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了眼时间提醒她:“走吧,笙笙应该到家了。”
他让司机过来接,很快车就等在了外边。
裴欢被他问得满心疑问,反复打量店里的东西,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华绍亭率先将门推开,带她上车往回走。
天快黑了,原本该来的雨还是没有下,日光退去之后,空气里那股潮湿的气味藏不住,一点一点被风揪出来,吹得人心神不宁。
车里的气氛异常平静,华绍亭神色安定,他既不着急去查裴熙的下落,也不提发生了什么,就只是回家而已。
“哥哥……”裴欢手指发凉,忍不住叫他,“你必须告诉我,不论发生任何事。”
华绍亭意识到她紧张过了头,过去的经历毕竟伤人,他刚想开口,又被她急急地打断:“你要记得你的身体状况,你不能再出事了,你是个父亲。你有我,有笙笙,你说过不再管敬兰会,就算外边闹起来,谁死谁活都和你无关!就算……就算真的需要你出面,我也可以和你一起面对。”
不要再一意孤行,不要再一个人挡下所有的事。
裴欢克制不住发抖,几乎说不下去。
华绍亭这一生心力耗费太过,一手将敬兰会推上霸主地位,最终放手离开兰坊。他苦心安排自己病逝的假象,只因为余生所剩无几,再经不起任何意外。
他的古董店和家选在同一片住宅区,只隔着短短两个路口,路途太近,甚至来不及让裴欢再和他说下去,就到家了。
华绍亭握紧她的手,笙笙欢呼一声扑过来,手里拿着今天在学校得奖的书法,得意扬扬地要给爸爸看。
小孩子笑脸天真,如同某种曼妙生长的植物。华绍亭俯身抱起她,孩子撒娇要奖励,那样子生生能把岁月风霜都磨尽了,让人整颗心都柔软起来。
于是这一瞬间什么都没发生,家还是这个家。
裴欢鼻子酸涩,强压下担心,眼看这场面,终究不忍心打破。
他回身看向裴欢,轻声和她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不是谁的神,也不是人人畏惧的华先生,他站在这里亲吻他的小女儿,就跟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烟火人间,隐居一方,可惜平凡度日对于这个男人而言,竟然成了奢望。
裴欢几乎控制不住,一瞬间眼眶温热。
那一晚并没有什么不同。
学校布置了劳动作业,让孩子邀请父母共同参与,裴欢只好去和笙笙一起做手工。华绍亭一向喜静,早早进了书房,一直没去打扰她们。
临近十二点才忙完,裴欢好不容易哄小祖宗安静地躺上床,这才有空喘口气,却根本没有心思睡。
她披了衣服下楼,老林热好牛奶端给她,守在客厅和她说:“夫人耐心等一等,出了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今天先早点休息吧。”
老管家头发近乎花白,人却精神,说话的口气四平八稳,连眼神都规矩,一句话说出来,让人听不出是宽慰还是嘱咐。
她真是急也没用。
裴欢坐在沙发上喝牛奶,听见这话又觉得一切都像回了兰坊,人人缄默却背后藏了一双眼,只有她看不清深浅。
她心里不踏实,思前想后,放下杯子上楼,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吩咐老林道:“去和先生说一声,让他先睡,今晚我陪笙笙。”
她心里赌气,故意不亲自去和他说,径直回到女儿的房间,直接关了灯。
这一晚,时针好像成心和她作对,越想打发时间越难熬,她听着孩子规律的呼吸声闭上眼,原本想多少先休息一会儿,可是翻来覆去,一点困意都没有。
房子里上上下下终于没了走动的声音,她细细地听,窗外好像又起了风,最近天气实在不好,不知道沐城还要刮出多大的风雨,一连几日无休无止。
她讨厌这种无谓的预兆,就像她离开华绍亭的那几年,是哭是笑都流泪,好像活该逃不出这该死的命运。
裴欢怕吵醒女儿不敢再乱翻身,只好直直地躺着,一直耗到了后半夜。到最后,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像看快进的镜头,有那么几分钟迷迷糊糊地梦着,竟然看见了姐姐。
她和裴熙是亲姐妹,可是性格却截然相反,家里出事的时候两人都是小孩子,裴欢太小,当年根本不记事,长大了也无从查找父母的过去,因而不清楚彼此到底更像哪一方。她只记得姐姐终年消瘦,目光毫无神采,几乎不肯和人交流,总像在躲什么……
半梦半醒地躺着,做一段支离破碎的梦,直到窗外的风声再次呼啸而至,惊得裴欢猛然又清醒过来。
凌晨已过,笙笙早就睡得熟了。
她起身给女儿盖好被子,打开房门独自离开。
裴欢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深夜外出,只为再次回到古董店。
那条路在白天看起来很短,可如今四下无人,路灯遥远,她拼命加快脚步,总觉得还不够,直走得自己心里发慌,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时间太晚,连市中心的灯火都暗了。她一人独行,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身侧一片安静的灌木,除了风什么都没有。她贴身穿着一件真丝睡裙,出来的时候也只拿了一件开衫披上,越跑越冷。
她不是不信华绍亭,她只是和自己赌气。事到如今,陪着他连生死都闯过来了,没有任何事能动摇彼此,只是她无法克制心里某种可怕的直觉……毕竟裴欢是华绍亭这只老狐狸养大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行事的规矩。
有些事必须黑白分明。既然白天华绍亭不肯和她解释,那么这事多半是道上的变故,他就绝对不会把她牵扯进来。可是这次被人从医院带走的是裴欢的亲姐姐,她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古董店里那尊石像一定和整件事有关,今时不同往昔,他们好不容易换回这个家,谁也不能再冒险,她需要答案。
沐城最终还是下了雨。
裴欢从进门到上二楼,只不过转眼工夫,一场雨来势汹汹,引而不发,从清明开始一直拖到如今,等到所有人都忘了的时候,它兀自夹在风里轰然而下,瞬间倾盆。
她自然顾不上关窗,只记得借着光,仔仔细细看那座石像。这几年它一直被遗忘在角落里,难免有些落灰,但还能看出来上边雕的是一尊佛像。
普普通通,年头长了,看不出有多精致,雕工没有落款,自然分辨不出有多大的来头,她实在看不出这种东西值得谁惦记。
雨声越来越大,还伴随着雷电,窗纱被高高地吹起来,一屋子贵重的木头浸在潮湿的空气里,很快散出一股奇异的香。裴欢最害怕打雷,这是她从小的毛病,后来长大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幼稚,却根本没法克制,就算在睡梦中也会被噩梦惊醒。
眼看暴风雨愈演愈烈,她想关窗又不敢过去,下意识伸手扶住了那座石像,手下一用力才觉得不对劲,又回头去看。
这块石头摆放不稳,靠墙的那一面显然不平……裴欢突然明白了,她现在面对的这一侧,并不是石像的正面。
有人在它背面雕刻,只是为了掩饰。
女人总是相信直觉,这微妙的念头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只要动了心就藏不住,终究要一探究竟。
雷声突如其来,裴欢听得心惊肉跳,她现在这样困在店里没有别的选择,于是沉下心,伸出双手用力,想要把它转到正面。
石雕的佛像很沉。因为整体庞大不好移动,所以当初搬运的时候早早有人在下边装了滚轮,裴欢用尽全力,终于把它推动,一点一点转过来。
闪电持续不断,窗纱缠在一旁的屏风上,随着风雨卷进来,哗啦一声终于彻底把它带倒,风雨扑进来,裴欢根本来不及去管,只记得把灯都打开。窗外雷电交加,光线稍微亮了,可墙上还是映出一道道惨白的印子。
那座石像内里中空,正面有巨大的剖面缺口,被人精心用丝布封住了,连边角都格外留意,一丝不乱,似乎是怕尘土落进去。裴欢克制住自己对雨夜的恐惧,勉强费了一番工夫,终于把遮挡物揭开,她这才发现它原来不是一个普通的石雕,而是一座庞大的水晶洞。
裴欢终于明白它为什么要被反着放在墙角了,她借着光看清里边的样子,浑身一震,一瞬间险些叫出声,反应过来之后死死捂住了嘴。
日夜交替,这世界还有太多不能妄测的梦,远比雷声可怕得多。
那是座巨大而诡异的水晶洞,无数暗红色的印子蜿蜒而下,原本应该剔透的白色晶柱上遍布干涸的血,淅淅沥沥,历经陈年风化后凝成了古怪的疤,几乎满满积成了一个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