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潭第一次瞧见阮小梦,是在基地的一间排练室里。
那天,天也阴恹恹的,人的整个视线都灰蒙蒙,有点丧。那天岑野去拍一个单人代言了,张天遥不知所踪,辉子在宿舍颓着。朝暮乐队离冠军还剩几步路。
推开排练室的门,空荡荡的,赵潭只看到一个姑娘做在键盘前的地上。他首先看到的,自然是那双又白又长又细的腿,粉粉嫩嫩的,好扎眼啊。瞄了好几眼,他才把目光移向人的脸。
有点眼熟,那个啥空气还是猫乐队的女贝斯手,和他一个位置。多大了?也就十八九岁,二十出头吧。画着浓妆,眼都哭红了,妆也花了,那模样真有点吓人。
也不知道她那帮狐朋狗友,去哪儿了。
赵潭犹豫了一下,刚想离开。阮小梦看到他了,那一瞬间的眼神,死死沉沉的,还真叫人心头一颤。
转眼间她已站起来,伸手一抹眼泪,仿佛受伤的小猫瞬间化为夜猫,迈着长腿高跟鞋,扭着腰走过来,很冷地说:“你要用训练室是吧?”
赵潭:“老子不和你抢。”转身要走,阮小梦已擦身而过,一把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潭望了几秒,目光很自动地落在她的脚踝上。很细,也白,莹莹发亮。
猫空空乐队被淘汰那天,朝暮乐队力克深空分裂,挺进全国六强。
全世界好像都在为这支人气黑马乐队庆祝,岑野早已不见踪影,必然去许寻笙那里摇尾巴了。辉子提了一箱啤酒回来,乐队剩下三人,在宿舍里庆祝。赵潭今天喝得有点多,也不知心里那涨涨满满却又空落落的情绪,是为了什么。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叫做迷茫,叫做恐惧。
偶尔间抬头,看到电视里播出的各支乐队比赛画面,然后就看到了阮小梦。他们乐队输了,观众在此时是安静的,一束沉默的光,打在他们身上。然后他们在拥抱。
那个一个人躲在训练室里哭的姑娘,居然在笑。笑得非常灿烂从容,明明最娇小的个头,却一手搂着吉他,一手搂着键盘,两个小伙子低头在擦眼泪。她瞪大眼,望着前方。那是个特别简单的表情,写满了无所畏惧和不服输。
没人注意到,赵潭举起啤酒瓶,朝电视机敬了一下,然后闷了一大口。
他笑了,刚想转头继续和兄弟们喝酒,目光又瞟到阮小梦紧搂她的兄弟们的两只白臂上。
怎么还搂着不放?
这一生,我们或许会遇到好几个人,有点好感,有点意动。但在这样一个社会,爱上一个人,是需要很大时间和成本的。擦肩而过的缘分,没有几个奔跑在路上的人,会想着因此停下、留住。因为那一点的好感,相对于很多很多事来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许寻笙和张天遥先后离开乐队后,岑野的事业版图,迅速有序开拓。
有那么一段时间,赵潭过得也浑浑噩噩的。人前,他依然沉稳能干。他完全就是岑野最忠实的支持者,帮着他野心勃勃地一点点勾勒梦想帝国的模样。钱继续大把大把的来,哪怕只是作为岑野的配角,他也尝到满口纸醉金迷滋味。
只是人后,回到公司给他租的那套精致二居室,一个人躺着,一个人望着远方日落。连卫生都有阿姨定期打扫。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用再为了音乐吃苦挣扎了。但他身边再也没有一帮兄弟了。
做出离开的决定,是在一年多后。他几乎是平静的。许多的不甘,许多的无奈,还有金钱带来的满足和空洞,全都随着时间,慢慢淡了下去。有时候看着岑野把自己关在录音室里,一整天不出来,不理任何人,赵潭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过去的事,小野却始终没有痊愈。
说真的,在和许寻笙的事上,赵潭也不想原谅小野。呵……不过,他又哪里像他们那样爱过,有什么发言权?小野在感情上,是死也好,是活也好,是羽化飞升了也好,赵潭都觉得,那是他自找的,做兄弟的不会惯着他。毕竟许寻笙曾是他们一群人的女神。
可是他说离开那天,小野的眼神简直让人心口像被剜了一刀。那一刹那,赵潭忽然想起很久前,看到的那个躲在训练室的女孩。然后他明白,原来那是绝望的眼神。
已是当红巨星的岑野,脸绷着很久,然后问了句:“你想好了?”
赵潭点头,说:“小野,老子想去过另一种生活。”
岑野慢慢笑了,说:“现在的生活,已经不是你想要的了?这是我们以前做梦都想要的。”
赵潭说:“梦醒了。”又拍拍岑野的肩,干脆一把搂住说:“你好好干,干得不好,或者出什么丑闻,老子是会盯着的。不要辜负队长的期望,明白不?”
岑野勉强笑了,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岑野问:“你打算去哪里?”赵潭松开他,双手抱在脑后,懒洋洋地说:“到处玩一圈,反正现在有钱了。说不定也去湘城找许老师叙旧,她肯定愿意见我这个老朋友的。”
等了好几秒钟,听到身旁人说:“你狠。”
赵潭在外面走了一圈,就回了老家。家里,还是不成样子。脏,乱,父母清瘦易怒,过得很不好。看到赵潭回来,两人确实高兴,那是父母看到离家已久的孩子,无法掩饰的激动。
他们准备了饭菜,赵潭看了眼,实在简陋,就带他们去外面吃。去了当地最高档的饭店,父母整个神态都不同了。再看着气度谈吐完全不同以往的儿子,赵潭几乎能捕捉到他们眼里压抑不住的激动。
没吃多久,就开始问他挣了多少钱。
赵潭眼都不眨张口就来:“爸妈,我刚把工作辞了,现在没收入了。积蓄是有一点,我打算全部拿出来买套新房子,你们搬进去住。然后再出去打工。虽然要重头开始,但是你们放心,我养活自己还是可以的。”
父母:“……”
也许是经历过娱乐圈的风风雨雨,赵潭对待这样一双父母,也奇异地平静宽容起来。不会再太愤怒,不会再太痛苦。给他们好吃好喝好住供着,但是不给多余的钱。他们有时候还拿退休工资去赌,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母大约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了,也要仰仗儿子,倒也不敢太过火了。
有个念头渐渐在心里清晰——自小,他的家里,没有人是好好生活的。甚至连他也是,反抗父母,反抗一切。所以才出走湘城,以地下音乐标榜人生。
今后,不管别人怎样,他也要好好生活。将来自己再买个好房子,娶个好老婆,干一件自己喜欢的工作。他的人生,一定要努力过得圆满。
思及“老婆”这个问题时,他失落地暗叹口气。脑海中闪过从小到大,暗恋过的女孩,追他的女孩,还有高中时、大学时无疾而终的少年恋情。忽然间有了那么一丝丝恐慌,怎么这几年,都没有女孩喜欢他了?是自己的魅力越来越差劲了吗?还是因为一直沦为岑野的陪衬,所以不被女孩注意到?靠,辞职真的是太对了。
想着想着,脑海中也闪过阮小梦的样子,然后一笑而过。
——
眼看就要到和许寻笙约好的火锅店了,赵潭的心情越来越舒展飞扬。那感觉就像是一壶酿了很久的老酒,打翻了盖子,在心里慢慢晕开滋味。舔一下,好甜。再舔一下,微醺哪。
他推开火锅店门时,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想着小野这两天还发照片给自己秀恩爱,想着辉子昨天问自己有没有听那首《云落千万里》。他的嘴巴已经完全翘起来了,远远瞧见许寻笙和三个人坐在桌旁。
两个认识的,一个陌生女孩。一个是大熊,那个坐他边上的,应该就是他老婆了。第三个……赵潭差点没认出来,一头黄毛染回黑色,没画浓妆,一双甜中带媚的眼,滴溜溜望着他。看得赵潭一愣。
许老师非常周到地开始引荐介绍,赵潭和她紧紧拥抱后,平复了一下心情。等许老师要介绍那姑娘时,赵潭于是更加正大光明的盯着她,笑了。
你又一头栽回来,人都到我跟前了,那可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