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卧底
左屯卫军的哗变是由一个叫吴庆的裨将领的头。这些天,吴庆一直带着手下的三百人在堵龙首渠的口子,今天下午换了一批人堵决口,他们才回到营里。连日劳作,这三百人累得已不成人样,不想晚饭端上来的居然都是霉米,吴庆扒了一口,“噗”地一声吐了出来,把碗往地上一扔骂起娘来。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突然捂住肚子,面露痛苦之色,嘴里直嚷:“疼死我了!”接着另外的营帐又有人在鼓噪:“吃死人了,吃死人了。”一打听,左哨一个弟兄连着吃了三天霉米,竟然暴毙了。吴庆气不打一处来,领着十几个士兵围住伙夫头就要打。伙夫头忙为自己开脱,大声说道:“这事儿你们可别赖我,瞧那边,都是水浸过的东西。”
吴庆扒开一袋米,抓起一把闻了闻,往地下一掷,口中骂道:“奶奶的,当兵吃粮,当兵吃粮,粮都没得吃了还当个什么兵?”说着他拔出腰刀往大帐走去,一大群士兵也跟在了后头。这伙人一路吆喝,把中军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常胜正巧带着轮换修渠的士兵去了龙首渠工地,不在帐中,吴庆等人便拿常胜的两个幕僚出气,将二人暴打了一顿。人越聚越多,各营的人都来了,大伙儿这才知道已经吃死了七个人。
这一下士兵们的怒火迸发了,吴庆挥着手中的刀煽动道:“弟兄们,他们给咱们马料,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是把我们当牲口看呀,咱们跟他们拼了,好好出口恶气!”说完,他头一个向营门走去,许多情绪激动的士兵都跟在后面,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知道吴庆要去跟谁拼,以为只不过是去兵部或者什么管得了事儿的地方去找上峰说理,一路上又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加入进来。
沉甸甸的木栅栏门被推开,这时天色已经快黑了,走在前面的士兵点着了火把,他们刚要冲出营门,几匹快马冲了过来,领头一人喝道:“都给我站住!”纷乱的士兵都停了下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常胜。
常胜用马鞭指着众人斥道:“你们是禁卫军,是护卫京畿的,怎么能自己先乱了呢?给我回营去!”吴庆恶狠狠地说:“怎么自己先乱了?这得问你!朝廷凭什么给大伙吃这牲口都不吃的东西?你知道吗,已经死了七个人了,我们都不想做第八个!”常胜瞪了吴庆一眼:“大胆,你这是和上峰说话吗?”吴庆冷笑一声:“上峰?现在左屯卫军营里谁是上峰?这几千个愤怒的士兵才是上峰,弟兄们敬你是条战场上的好汉,不想和你过不去,把道让开,不然,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常胜寸步不让,钉子似的横在大路中间,吴庆歇斯底里地吼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弟兄们,上呀!”在吴庆的鼓动下,士兵们举着刀矛向前慢慢推进,常胜猛地拔出剑来,连刺两人,众士兵脸上露出惧色,开始因恐惧而后退。
吴庆伸手从一具尸体上抓起一把血来,晃着一只血淋淋的手对身后的士兵们说道:“看见了吗?这是血呀!又是两条命,横竖是没有活路了,咱们跟他拼了吧!”众士兵蜂拥而上,乱刀砍向常胜。
常胜奋力厮杀,连续刺倒数人,不断倒下的尸体激发了士兵的仇恨,他们终于呐喊着把常胜围在中间。十数杆长矛同时将他的身体刺穿——那一瞬间,街道边突然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哭喊:“令官!”
满脸是血的常胜回过头来,看见火光中近乎疯狂的采矶正向他冲来,极力伸出手,像是想扶住他。常胜的眼中掠过一丝伤感,冲着采矶也伸出一只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高大的躯体轰然倒下。采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她哭喊着挣扎着爬起来还要往前走,常三多从后面死死地拽住了她,火光映着他的脸,正老泪纵横。
常胜的死在乱兵中引起一阵骚动。一个胆小的小校说道:“咱们赶快逃吧,一会儿皇上该派人来了。”吴庆挥刀大喊道:“逃?往哪里逃?常胜已死,斩杀主帅,那可是死罪呀。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就没什么可想的了,弟兄们,反了算了,杀进宫去,那里有的是金银财宝和女人,好歹可以落个痛快!”
一个老兵道:“将爷,长安城里的禁军共有十六卫,咱们这一卫人马如何敌得过那么多人?”吴庆说道:“城里的禁军多在北苑练兵,守宫的也就千把人,只要咱们下手快,足可以在北苑的人回城前杀进宫去,把该办的事办完,要是能拥立个什么新君,各位还可以拜将封侯呢——”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到周围的士兵都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是李世民领着马宣良和几个侍卫伫马在营门前,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
有两个将领腿一软,已经跪了下来,接着吴庆身后的人跪下了一片,吴庆自己也腿一软,差点跪下,但猛地又醒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冷笑一声道:“皇上,您带着这几个人敢到我左屯卫军里来?”
李世民纵声一笑:“左屯卫军是你的吗?哼,口气不小呀,你给朕听清楚了,左屯卫军可不是什么人的,它是大唐的禁卫军!”
吴庆大声回应道:“说得好听,你把我们当成大唐的禁卫军了吗?这么多年了,你一天也没忘了我们是老太子的旧部,今儿一天就毒死了我们七个人,这是不把我们当人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