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德一摆手:“君集,这如何使得?这些年李靖、李世勣虽然和东宫、齐府没什么瓜葛,可与我们秦府也不甚亲近,这两人平日行事都很圆熟,一向左右逢源,现在刀都架在咱们脖子上了,才去求他们,人家未必肯出手相助,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出卖我们呢。”侯君集叹口气:“不过,眼下不向他们求助还能向谁求助?长安城里咱们秦府能调动的兵只剩下不到千人,而东宫、齐府可以招之即来的起码有三万人呀。再说,殿下不是曾经救过李靖的性命吗?而李世勣也曾在殿下的天策将军府里做过将军呀。”
侯君集所说李世民救过李靖性命一事发生在隋大业末年,当时李靖官居马邑丞,驻防并州以北,他察觉到李渊将起兵反隋,便长途跋涉到长安向朝廷告发。李渊打下长安后,抓住了李靖,李世民知道李靖是个将才,就去向李渊求情,指出李靖告发李渊不过是在尽人臣之道。李渊心里也甚爱李靖之才,就顺坡下驴放了他,并仍用其为将。后来李靖在唐军中东征西讨,所向披靡,成为一代名将。
李世民接受了侯君集的主张,他觉得侯君集说得不错,单凭自己这千把人,对付东宫、齐府的几万人确实不易。更重要的是,李世民认为,做事情不光要看眼前,还要看长远。如果上天庇佑,此次能够成事,将来安定天下也不能单靠秦府的人,还得用些别的人才。至于说到他二人会不会出卖他们,李世民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赌上一把了!于是定下由长孙无忌去执行这项秘密使命。接着李世民部署侯君集加强王府的戒备,又叫尉迟敬德速去召房玄龄和杜如晦来府中议事,一年前,房、杜二人就已经被李建成找茬赶出了陕东道行台赋闲家中,为了避过东宫耳目,他们也不敢常到秦王府中走动。
到了晚上,长孙无忌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李靖没有同意帮助李世民,他让长孙无忌带回来的话说,他自幼学习儒道和兵道,儒道要求为臣之节第一是要忠,兵道要求为将之节第一也是要忠,他不能违背了这个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过,他做出承诺,虽然不能效力,但以性命相保,绝不会坏李世民的事情。李世勣跟李靖学过兵法,二人素来交好。李靖是这么个态度,李世勣那头会是个什么结果,自然就不用说了。侯君集破口大骂起来,说李靖忘恩负义。李世民却淡然一笑,说李靖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因为谁都有自己做人的原则,从前炀帝那么荒淫无道,皇上要起兵反隋时,李靖还冒死进长安告发,更何况当今太子还没有坏到炀帝那样的程度。
不久,尉迟敬德也回来了,他哭丧着脸说,房玄龄、杜如晦二人不愿意来。李世民脸色一变,李靖、李世不出手相助,他不奇怪,可房玄龄、杜如晦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居然也事到临头翻脸不认人,这让他十分惊讶。李世民动起怒来,一把解下佩剑递给尉迟敬德:“真没想到他们会背叛我,今天我非出了这口鸟气不可!敬德,你拿着我的宝剑去,取这两个白眼狼的人头来见我!”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咯吱”一声门响,房玄龄、杜如晦走了进来。李世民一脸惊讶地问:“原来你们已经来了,这是唱的哪出呀?”杜如晦笑道:“自武德五年皇上开始削夺殿下的兵权开始,臣等就劝殿下要起来抗争,可是殿下总抱着忠孝二字,步步退让,我们劝一次伤心一次,这心都已经伤透了,所以,这一回,我们想要试一试,殿下是不是真的要和东宫、齐府算总账了。殿下连杀臣和玄龄的话都说得出口,说明你是下定决心了。殿下下了决心,我们也就放心了。”李世民一拳击在杜如晦肩上,亲热地骂道:“你个杜克明,我就说吗,这世上的人都叛了我李世民,你也不该叛我嘛!”
接着众人开始商议如何应对东宫和齐府初五准备好的这场阴谋,意见很不一致,有人主张逃离京城,到洛阳去,那里有李世民的心腹温大雅和张亮,又有人主张往西去追秦叔宝他们统带的几万精兵,有了那支人马就可以和东宫、齐府对抗。长孙无忌却说出了一个和众人都不一样的方案,他说:“不能离开长安,只要出了长安,无论往东还是往西,东宫和齐府都可以向天下诏告我们是叛贼,一仗打下去,不知得打到何年何月,就算最后赢了,那也是惨胜,收拾起残局来还不知得费多大力气!依我看哪,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长安把该办的事儿都办妥了算。”
此言一出,屋里立马炸开了锅,有人说长孙无忌的法子太离谱,长安城里秦府能调得动的兵马不过千人,而仅护卫东宫的禁军就有两千人,还有已经调归齐府统带准备西征的好几万人,在长安城里和他们决战,是拿鸡蛋去碰石头。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众人纷纷乱乱的议论声,很久没有说话,他的大脑在急速地运转,思考着每一个方案的可行性。终于,他抬起头来,双眼将所有的人扫视了一遍,秦府的核心文臣武将们从这目光中看出,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便停止了议论。等屋里完全安静下来,李世民开言道:“如果采行辅机的法子,怎么做才最有胜算?”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显然是倾向于采用长孙无忌的方案。
李世民的目光落到了房玄龄身上,论起谋事,秦府属臣无人能及得上他。房玄龄从李世民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期待,开口说道:“我们兵少,不能摆开架势和东宫、齐府在长安城里对决,只有在一个他们失去了羽翼保护的地方动手,才能有胜算。”李世民点点头,接着问:“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地方?”房玄龄稍微一顿,轻轻吐出两个字来:“皇宫。”
这两个字一出口,仿佛在空中响起一声惊雷,众人的目光刷地都转向了李世民,观察着他的表情。这确实是个东宫和齐府的羽翼保护不到他们的地方,警备皇宫的禁卫军人数不多,是皇帝的人,太子和齐府的人马虽众,但是不能带进宫去,在皇宫解决东宫和齐府,用不了几个人。不过,这么做实质上就是造反。因为根据唐律,大臣不经同意带兵器进宫,哪怕只带一柄短刀,就罪同谋逆,更何况带一支兵进宫去拿当今的太子和齐王呢?李世民脸上现出犹豫之色,其实,以他的韬略,如果他不是秦王,如果不是对付自己的亲兄弟,运用起这样的计谋来,他应该不逊于房玄龄,但是,偏偏他就是秦王,是李渊的儿子,李建成的弟弟,李元吉的哥哥。如果不是房玄龄说出口,他根本不会往这上面去想,也不敢想。一个忠字和一个孝字已经束缚了他近三十年,哪怕这几年来被父亲戒备成这个样子,被兄弟们欺凌成这个样子,他都不敢去想迈出这么远的一步。
部属们从李世民的犹疑表情中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们都明白这些年来是什么让李世民步步退让,那就是忠和孝这两个挥之不去的心魔。现在,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这两个心魔又出来做祟了。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他们相信李世民不会败给任何一个敌人,但是,他们领教过他不止一次地败给这两个充满邪力的心魔,难道这一次他又将败下阵来吗?在长久的沉默中,长孙无忌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盯着李世民问道:“怎么,殿下你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