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的判断非常精准,李世民果然不愿看见自己的两个心腹受到流三千里的责罚,为此甚至不惜自解兵权。猎物就这样落入了早就设置好的圈套,李渊忙顺坡下驴地对儿子说道:“难为你能如此顾念袍泽之谊,朕要不答应,倒显得不通人情了,那好吧,就依你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交给你去处置,不过,征讨刘黑闼的事你就转交给太子吧。”李世民伏地叩首:“谢主隆恩。”
李渊转过脸看着李建成喊了一声:“太子——”李建成忙向前一步跪下:“儿臣在。”李渊大声道:“这次刘黑闼复起作乱,来势凶猛,必须倾举国之力以应,朕决定以你为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出征讨伐逆贼,这一仗,你可要替朕好好的打!”这话是说给李建成听的,也是说给李世民听的,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一旁的李世民。李世民面沉如水,仍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这边李建成早已激动得身子乱颤,诚惶诚恐地对李渊叩首道:“儿臣一定不负皇上的厚望,早日平定河北之乱,让父皇放心,让臣民们安心。”
风吹动漫天的大雪卷过长安的街道,夜色早早地降临了这座城市,窗外的天光十分暗淡,李建成的心里却十分敞亮。这敞亮来自桌几上的那道虎符,那是一枚玉制的虎符,只有手掌那么长,以十分粗犷的线条勾勒出一头猛虎的形象。这枚虎符年月已经不短,烛光下玉的颜色显得非常陈旧,用丝绢怎么擦也擦不新。如果摆在寻常百姓家里,多数人都会把它当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饰物,和镇纸、笔架什么的无异。可就凭着这么一件不起眼的东西,却能掌控大唐的大半兵马。
从大业十三年夏天李氏一门起兵反隋以来,李建成每一次站在弟弟李世民的面前,都会感觉到自己的孱弱,孱弱到需要从心底里去仰视对方。男人渴望征服的天性让他不甘心这样下去,但是年复一年,每当有大事来临的时候,父亲的眼睛,臣民们的眼睛都自然而然地投向了他的这位弟弟,仿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他李建成一样。这种时候,李建成就会用另一种声音抚慰自己不安的心:那个人强大不是因为他比自己强,只是因为他的手里握着虎符。
如今,这只虎符就躺在自己的眼前,李建成慢慢地伸出手指,轻轻抚过虎符,玉器特有的清凉透过指尖传递过来,他有些沉醉了,这种感觉胜过了他这只三十五岁的手触摸过的最滑嫩的女人肌肤。接着,他把虎符紧紧攥进手里,陡然觉得自己瘦弱的胳膊变得强壮有力起来,仿佛只要他挥出拳头,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开始发抖。他把脸贴上去,更加仔细地欣赏着那枚虎符,目光滑过它的轮廓,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是几天前他出城畋猎时撞见的那只大虫,那是他一生中见过的身躯最庞大的一只老虎,当时他就觉得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兆头。现在,面对这枚虎符,他更加相信,那只斑斓猛虎的出现真的是上苍给他的预示,老天爷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将得到一枚虎符。
想到这儿,李建成站了起来,向门外喊了一声:“孙达!”门帘一撩,孙达走进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李建成问孙达,上回出城拣到的那只大虫呢?孙达一脸谦恭地道,已经剥了皮,正找城里最好的皮匠硝呢,这是殿下您吩咐过的。李建成接着问那个刺死大虫的汉子可曾救过来?孙达说,托太子爷您的福,已经从阎王爷那儿提溜回来了,这家伙也真是命大,两只虎爪落在肩膀上,都翻出骨头和筋来了,居然就没死透,臣给他敷了金创药,又让厨下熬了虎骨头汤调养,估计再过上两月就无大碍了。李建成问孙达可曾探问过那大汉的来历?办事一向精细的孙达还真的问过那人了,他将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向李建成做了陈述。
这个人姓常名令官,是长安郊外常家庄人氏。自幼生得一副好力气,又跟村里一个归隐的教师爷习得些枪棒。家中有父母兄弟,还有一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守着几顷祖田,日子原本也能过得下去。不想同乡一位张乡绅看中了他家那几顷地的风水,想夺过来做墓地,使了许多法子巧取豪夺不成,便勾结做县丞的亲家,收买了一个判了死罪的盗贼,硬诬常家是其同伙,派了兵丁将他一家人都拿到狱中,只这常令官凭着一身武艺越墙逃走,在大雪中疾走躲避追捕,终于饿昏在地,才有了遇虎和杀虎这一节。
李建成听完这些情况,想起弟弟元吉当日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来——如果长林军里多几个像这刺虎汉子这样的壮士,他这个太子就可以夜夜睡踏实觉了,心里不由一动,吩咐孙达暗中派人去查查看,这个常令官说的是不是实话,人品如何。如果他说的不是假话,人品也靠得住,那就救人救到底,拿了他的仇家,把他一家老小从狱里放出来。孙达接受了这个指令,他明白太子是相中这个人了,现在东宫和秦府争着天下,缺的是能使枪弄棒的人,而收拾一个县丞对东宫来说,实在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孙达道:“太子爷,像是魏征魏大人来了。”李建成从椅子上抬起屁股来,门帘一撩,魏征和将军冯立披着一身雪花走了进来。李建成上前一把抓住魏征的手,亲热地道:“玄成,你这是去哪儿了,我从两仪殿回来就四处寻你,可怎么也寻不到你的人影呀。”魏征回答道:“一得到尹国丈被撞进宫告状,皇上召众臣和秦王进宫的消息,我就和冯将军往陕东道行台去了。”李建成一向无大军权,这位冯将军是东宫阵营里不多的几位军事人才之一,为人憨直,不大会说话,魏征说罢,他一个劲地点头。
李建成这才明白魏征的意思,他是忧虑秦府抵制李渊的决定,放心不下,不由暗自赞叹魏征做事仔细。李建成问魏征道:“那你们发现了什么异兆吗?”魏征摇摇头:“守到天黑城里快禁夜了,陕东道行台官署里也没有一丁点异动。”李建成的目光又落到那枚虎符上头,心中暗想,看来还是因为这枚虎符呀,他老二也没有三头六臂,失去了这虎符,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亲王,就算心里不痛快,又能怎么样?想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把话题一转:“玄成呀,既然那边没什么异动,咱们就可以静下心来想想河北的事儿了,父皇把这么重的一副担子交给了我,我得打个漂亮仗报答他老人家才是。可我心里一点底数也没有,你是知道的,毕竟我是第一次率大军出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