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们都觉得,今天的王爷跟变了个人似的。
王爷平日大多时候都在军营,帅帐的案桌上有多少千机铁骑和燕国朝廷的机密,从前没有哪个女人能进帅帐,这昭华公主竟还是王爷亲自抱进来的。
他从不碰处子,因为处子生涩娇气易受伤,他不想费功夫调情,更不屑强上,所以只跟成熟懂事的过夜,滚完床榻就会让人走,放荡无情说的就是他。
所以,他们家王爷什么时候学会照顾人了?怕小姑娘咬伤自己,把手指给她咬,还给人家掖被子!
那小公主睡觉不老实,吸了安神药粉之后,身体是放松了,此时又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头发粘在脸颊上,扫到了微粉的鼻尖,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重锐伸手将那几根头发拨了下来,小公主顿时就安静了。
他垂着目光,旁边三人只觉得他平日眉间的戾气都少了几分,面面相觑,心道莫不是这楚国公主要变成王妃了?这也太突然了吧!王爷也不是一见钟情的那挂啊?
重锐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我对她没那个心思,你们以后别乱想乱说,把她当成宣武王府的小姐就行。”
“见昭华公主等同见本王,以后但凡有人在千机营中说一句荤话,杀无赦。”他看向诸葛川,脸上已是带了几分肃杀,“诸葛,这两条令你传下去。”
诸葛川看到重锐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了,连忙也收起调笑的心思,郑重地应下了。
重锐又朝郑以堃道:“老郑,给你一年时间,把昭华身上的毒解了,平日先给她调一下身体。刚才那药粉不能用了,你重新配一个不伤身的。”
郑以堃点了点头:“是,王爷。”
重锐最后朝赵无双道:“老赵,你去查一下天罗扇里蛊虫的来源,把知道的都告诉老郑,协助一下解毒。至于天罗扇,我不想看到昭华用,你想办法把里面的蛊虫杀死。”
赵无双连忙将天罗扇抱住,仍是想争取一下:“王爷,这好办,你把它给我了呗?”
“小姑娘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重锐没好气道,“明天她醒过来就会找我要,你现在就得还给我了,没人惹她她就不会用这鬼东西。”
天罗扇的血色已经褪了下去,恢复成原来的银面,赵无双依依不舍地还给了重锐。
要紧的几件事都已经交代好了,重锐让三人先退下。
他在榻边坐下,看着谢锦依熟睡的脸庞。
上一世她跳崖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岁。即使是在欺骗中长大,但直到被荀少琛软禁前,这世上一切在她眼里都是美好的。
软禁的那半年里,她彻底被摧毁了。
他知道荀少琛对她做了什么。
前世他篡位成了燕皇之后,不止一次跟荀少琛相遇,他还记得荀少琛带着报复般的笑意,告诉他当初自己是怎么折磨她的。
那个被楚国摧毁了家乡的男人,恨她身上的血脉,却又对她产生了感情,最后变成疯狂的占有。
重锐想杀荀少琛,荀少琛也想杀他,因为小公主为了他以命相抵,荀少琛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如今重生了,重锐并不打算让小公主知道他是重生的,因为以她的性子,必定是不愿让人知道上一世那些不堪。
重锐叹了口气,起身走出帅帐。
郑以堃的药足以让谢锦依昏睡一天,重锐吩咐守卫不要让其他人帅帐,随后便去会见楚国使者。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进帅帐,帐布泛起了柔和温暖的光,将内里映得通亮。
谢锦依被晒得有些热,不自觉地踢开了被子,被子大半都拖到了地上。她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喊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着头。
这样的感觉遥远又熟悉,仿佛许久之前的每一天,她都是这样醒来的。
这个念头隐约冒起,她还有些恍惚,一把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醒了就起来。”
谢锦依被吓了一条,彻底清醒过来,拉下被子,看着帐顶发了会儿呆。她眨了眨眼,转了转脖颈,看到床榻边竖了一张巨大的屏风,把床榻这边隔出了一个小内间。
凭风后模糊地透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似乎是坐着的,忽然站起朝这边走来。
“又睡着了吗?”对方小声嘀咕,从屏风后把脸伸进来看了一眼,露出一张英俊的脸,琥珀色的瞳仁中满是疑惑,目光对上她时愣了一愣。
重锐目光微动,看了一眼拖在地上的被子,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为什么这么大的人还会踢被子?明明昨晚已经给掖了好几回被子了……
谢锦依注意到他的目光,耳根一红,连忙坐了起来,把被子拉回榻上,低着头绞着手指不吭声,看到脚上的白布时愣了愣。
昨日磨破了皮的右脚腕,被缠了几圈白布,不疼,似乎是有上过药。
重锐咳了一声:“我让侍女进来。”
说着退了出去,让侍女进来服侍谢锦依梳洗。
侍女手脚麻利,性子活泼,一边给谢锦依梳头,一边叽叽喳喳,因为声音好听,也不显得聒噪,见谢锦依没什么反应也不沮丧,反而越挫越勇。
谢锦依任由侍女摆弄,一边看着她,漆黑的瞳仁中满是疑惑。
侍女期待地看着她:“殿下是有什么想跟奴婢说吗?”
谢锦依别开目光。
是她的记忆出岔了吗?上一世重锐都没怎么管过她的,甚至第一天用纸团塞着耳朵,在她的哭闹声中看公文。
后来他倒是有给她派侍女,但不是现在的这个。
是因为昨天发生的意外,导致后面的变化吗?
谢锦依默不作声地想着时,侍女已经替她梳洗好了,朝她躬身笑着道:“殿下,早点都已经准备好了喔,请殿下随奴婢来。”
谢锦依一想到千机营的伙食,顿时就没什么胃口,但一整天没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只好跟着侍女绕过屏风往外走。
帅帐正前方放着一张长案桌,重锐就坐在那边,挨着背靠,长腿搭在桌上。他一手捧着公文,一手拿着狼毫,咬着笔杆,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锦依只看了一眼,心道,这人倒是一如既往地粗鲁。
帅帐边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放了几个银碟,一一用金盖子扣着,银碟下还用热水隔着保温,边上又放了份金碗筷,无一不在散发着“本王很有钱”的气息。
即使从前见过无数遍,谢锦依每次见到这金银餐具,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她真是想多了,这里跟从前是一样的,因为她这次没哭也没闹,所以重锐就也该做什么做什么。
侍女引着谢锦依过去,等她坐下后,才将金盖子拿起,随后福了福身,退下了。
谢锦依一看,怀疑自己幻觉了:冰糖燕窝,芙蓉糕,八仙饺,流沙团子……
她揉了揉眼睛,那些香甜的点心竟然没有变成白粥馒头。
重锐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有些想笑,但努力地忍住了。他用笔勾了只小猫,一边画一边说道:“你们钱丞相说你爱吃甜的,怎么?不合胃口吗?只有这些了,不吃也没别的了。”
喔,原来是钱丞相。哼,算他识相,毕竟还想靠她争取燕楚联盟呢!谢锦依撇撇嘴,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让他送点流光锦来,我素来都是穿流光锦制的衣裳的。”
送完流光锦再送点别的,一趟送一样,折腾死他们。
这傻孩子……重锐装作不经意地唔了一声,随口应道:“我要是记得的话就提一下。”
意思是不记得就不说了,记不记得还不是他说了算?谢锦依咬着金勺子,不高兴地看了重锐一眼,心道这人还是那么讨厌。
两人不再说话,各怀心思。
谢锦依一边吃,一边回想着昨日重生后的事情。
她昨日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都是荀少琛对她做过的恶心事情,既恨,又怕。
昨晚也是恶梦连连,但后来恶梦又散去了,变成了一片阳光下无风无浪的海面,让她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不是十岁生辰时那片虚假梦幻的星辰大海,也不是十七岁时让她粉身碎骨的礁石暗涌。
谢锦依心道,她已经重生了,已经不是被荀少琛的禁脔了。
即使如今楚国被荀少琛把持,只要世人知道昭华长公主还活着,荀少琛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篡国。
她不在乎楚国怎么样。
神策军在楚国民间威望甚高,而荀少琛作为主帅,自然成了他们心中的战神。
可荀少琛趁着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哄着她批下了许多苛捐杂税重徭役的折奏,国库的钱都用来养他的神策军了,征来的男丁都充入了他的神策军。
而她不知不觉地背上了蛇蝎公主的名号,成了一个不顾百姓疾苦,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恶毒美人。
谢氏皇族的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她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到荀少琛取代谢氏坐上龙椅时,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这楚国明明是他们谢氏的,她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可没有人在乎她。
在她被荀少琛不分昼夜地压在榻上的时候,楚国所有人都在说,谢氏皇室唯一做对的事,就是穆亲王收养了个好儿子,带着楚国打了胜仗,也体恤百姓,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楚国背叛了她,所以她不在乎它会变成怎么样了。
就算她借着别人的手来踏平楚国,她也不会将楚国交给荀少琛。
谢锦依眸色沉沉,心中想道,既然他们如此崇拜他,那就跟着他一起去死好了。
桌边忽然被敲了两下,她回过神,就见重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皱着眉看着她道:“难吃就别勉强了,吃点别的,吃完喝药。”
谢锦依:“……”
这人怎么那么烦,她还在想事情呢!
她把手上的芙蓉糕放下,没好气道:“不吃了。”
重锐看了看银碟里的点心,几乎都没怎么动过,就少了个饺子和几勺燕窝,眉头皱得更深了:“吃太少了,再吃点。”
谢锦依有些不耐烦道:“王爷,您特别像一位慈祥的长辈。”
重锐:“……”
他,燕国宣武王,千机铁骑主帅,世人称他野兽禽兽野狼等等,反正怎么不是人怎么称,只要能体现嗜血无情的就对了。
然后,现在他被嫌弃像老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