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刑侦人员闯入会议大厅的那一刻,校长表现出来的可笑失态是情有可原的。他也许是廉洁而清白的,但面对那样的场面,依然会感到恐惧和战栗。一种真正的战栗。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有很少的人会沦为罪犯,而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存有犯罪的潜在欲望。犹太教的原罪说正是在这一点上才获得了可信的依据:当你的眼睛朝某个女人的背影瞥上一眼而生发出活跃的想象,你实际上已经犯了罪。因此在拉罗什福科的笔下,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着真正意义上的圣徒与无辜者。
在学术会议被迫中断的第二天,曾山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样的情形。
凌晨四点钟左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床上惊醒。他已经沉睡了整整十一个小时。他感到自己又获得了充沛的生命力,足以应付所有的突发事件。
他打开门,看见公安处的年处长正在门外朝他发出会意的微笑。
他的身后还站着另外两个人。在灰暗的光线下,他看不清他们的脸。穿室而过的晨风中夹杂着一缕香水的气息,据此可以推断,他们中至少有一位是女性。
年处长向曾山介绍说,他带来了市局的两位警探。他们急于查清某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希望他能够予以合作。
一想到自己也许在无意中卷入了某个案件,曾山在极度的不安中又感到了一丝兴奋。
他按亮了床头的一盏台灯。那位女警探看上去非常年轻。曾山在床边穿裤子的时候,她就很有礼貌地背过身去,打量着他的房间。她的髋骨很突出,身材健硕而匀称。尽管她由于疲倦而哈欠连天,但肌体的活力还是压抑不住地从警服的皱褶中迸发了出来。
他们围着书桌坐了下来。那位男警探递给曾山一支烟,而年轻的女人则好奇地掀开桌面上的一张旧报纸,察看底下的闹钟零件。也许是为了驱散令人压抑的紧张气氛,在关键性的谈话开始之前,警探与他拉起了家常。他的语调亲切而不失分寸,但曾山还是感到了抑郁和慌乱。他们交谈了五分钟之后,曾山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连袜子都忘了穿上。
公安处的年处长暂时无事可干,他就背着手走向曾山的书架,浏览着他的藏书。
“是不是贾兰坡先生的案件又有了新的进展?”曾山问道。在侦讯的过程中,他显得比警探还要着急。
警探摇了摇头。
“我们今天来找你不是为这件事,不过,假如你愿意谈谈这方面的情况,倒也未尝不可。”
女警探已经掏出了她的笔记本,看来随时准备记录。她朝曾山嫣然一笑:“你用不着紧张,随便谈。比方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邹元标的?”
她的声音甜丝丝的,犹如秋风掠过河边的树林。
曾山说,他从不认识什么邹元标。随后他又补充说,邹元标这个名字他倒不是头一次听说,在明代的万历年间,他曾因屡次谏诤皇上而被贬往外省。
年处长这时插话说,“邹元标就是昨天上午被逮捕的赞助商……”
此刻,他正站在书架前翻阅一本人体摄影画册。他一边细细翻看,一边转过身来对曾山说:“你也喜欢人体摄影吗?我那儿也有一本。只不过版本不同。其实,人体摄影是真正的艺术,一点也不会给人以淫秽的想象……”
在警探的不断追问下,曾山回忆说,他第一次见到赞助商就是在几天前,在车站。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他与校长似乎讨论得十分热烈……”
“他们谈论什么?”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年轻的女人再次发出了笑声。她白皙而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支猩红的圆珠笔,轻轻地转动着它。
警探的目光中对曾山充满了怀疑。他沉思了半晌,然后向他的助手说道:“好吧,你把那张照片拿出来让他瞧瞧。”
女警探冲着曾山做了个鬼脸,似乎在对他说:这下看你还怎么抵赖……她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曾山。
“你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吗?”
曾山反复端详着这张照片,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认识。”他终于答道,“她是我原先的妻子。”
“应当说,她是你的第二任妻子。”女警探纠正道。这一刻,她的声调充满了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