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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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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敞开橱门一看,里面整齐的挂着一套套的礼服。中式西式都有,大礼服常礼服具备,鞋子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下面的格子里。再打开一个大衣橱,是各色的大衣,从毛呢到裘皮的一字排开,蔚为壮观。静漪从未见过男人的衣橱,何况比起女人的来也毫不逊色的……静漪用眼睛清点着这些衣服。最终她翘着脚,拿下挂在最左边的那套黑色西装来,回身挂到衣架上,再挑了件黑色的大衣,领结围巾帽子都选好,想一想,又去挑出一对合适的靴子来。

    不想陶骧从盥洗室出来,扫了一眼衣架上准备好的衣服,又看看她——静漪早起便换了一套裙褂。上身是翠色的褂子,下身是大红色的马面裙。脚上的红色绸子绣花棉鞋是坡跟的,让她的身材显得高挑修长。

    陶骧脱下运动服。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露出有着纠结肌肉的臂膀来,静漪顿时面红耳赤。

    陶骧不理她,自己打开衣橱取出一套长袍马褂来,看了眼静漪挑的那对皮靴,倒没说什么,当着她的面就换起了衣服。

    静漪想要避出去,偏偏外面马行健又来禀报,说段参谋长请七少上午过去一下司令部,有要事相商。她不便此时出去,索性退回来。

    陶骧行动甚为迅速,很快便已系到马褂颈下的纽扣,看了眼坐到床沿上的静漪,略微高声道:“知道了。”说着话,他也撩了一下床帐子进来,站在地平上,把藏在枕头下的那把勃朗宁手枪取出来。

    静漪默然。

    陶骧将手枪放到静漪手中。

    静漪抬头看他。

    “子弹随时同阿图要。”他转身走开,去拿了那碗参汤喝了一口放下,说:“出去吃早饭。”

    静漪将手枪重新放在了枕下。

    临出门,陶骧抬起手臂来,示意她挽上。静漪抬手,手腕虚虚地搭在他手臂上,被陶骧拉了一下,牢牢地贴在手臂上,说:“笑一笑,咱们是新婚夫妇。”

    静漪看着两人若连环扣一样扣在一起的手臂,同昨晚喝那杯合卺酒时的姿势相仿。他此时是和颜悦色的。一旦走出去,大约谁都会觉得,这位新婚的陶七爷是意气风发的吧……她得好好配合,方不会落了下风。

    陶骧很满意地看到静漪在走出房门的一瞬,脸上也堆了笑。

    ***********

    隔了两日,静漪坐在她的书房里,亲自给各位亲朋好友写回信。

    三朝回门,和陶骧在家小住归来,她就在完成这个任务。

    她的朋友不多,婚礼又仓促,看到报上登载的启事,写信来道贺的却也颇有几位。首先就有和她最要好的朱东宁。

    东宁在信上说着学校里的事,倒颇为有趣。

    静漪甚至有种错觉,她们俩还同在学校里念书,这不过是寒假里不能相见,写信来以表示惦念……她将东宁的信读了又读。

    东宁在信里说她计划在明年赴美留学。圣约翰没有了程静漪,对她的吸引力也大为减少。

    静漪知道这当然是玩笑话。难得的却是东宁的这份体谅,余者一概不提及。

    “小姐,图副官过来了,姑爷请您回房。”秋薇进来说。

    静漪将写好的信叠整齐,放进信封里。

    从程家回来,她就没有见过陶骧。连日来他不知在忙些什么,连他们的卧室他都没有进。凡事交待马图二人来说一声,有时就是拿了衣服便走的。

    她戴了观音兜和袖筒出了书房。

    回到房里陶骧果然已经在等她。

    见她进来,他起身进了里间。

    她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我得提前回去。”陶骧说着,将外衣脱了下来。

    静漪意外,收了他的大衣,抬眼看他,问道:“哪天?”

    他说提前走,只说了他自己。原定的是下个礼拜五先乘火车至太原,再由太原乘飞机去兰州的。

    “明天就走。”陶骧在南炕上坐下来。看她将他的衣服拿进去挂好,回来见他只是坐着,没叫人进来伺候,过去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茶汤泠泠作响,香气四溢。他说:“我让阿图和小马留下来,你和二嫂带着瑟瑟按原定时间返回。”

    静漪点头。

    “有什么事,和二嫂商议。”陶骧说。

    静漪又点头。

    这一点,她倒是没有异议。

    雅媚这两日晚间总是带着瑟瑟来看她。雅媚待她好,瑟瑟也挺喜欢她。这一路,应该是不愁寂寞了。

    虽然想到这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心里不免忐忑,不过不用和陶骧一起走,倒也好,免了许多尴尬。

    陶骧见她安之若素地答应了,嘴角一翘。

    两个人都无话,几乎是同时端了茶杯,又同时望向窗外——窗外一株老腊梅才冒了小小的花骨朵儿,这会儿又下起了雪,枝头嫩黄的花骨朵儿随着风和雪轻轻舞动,煞是好看——静漪见陶骧杯中的茶喝了一多半,给陶骧续了一杯茶。

    陶骧清了清喉咙,伸手拿了烟盒和火柴,起身走了出去。

    静漪坐着没动,透过窗子看到陶骧沿着廊子慢慢地走着,背对着这边,边走,边划了火柴,遮了风点烟……梅枝遮了他的背影。她刚要转头,就见院门口进来了几个人。看样子是管家程大安带着人来回事儿的。

    果然他们看到陶骧先站住了,说了颇有一会儿话,才往里走。

    静漪回了下头,示意秋薇。

    秋薇出去,一会儿,进来回禀:“程管家说有事跟小姐姑爷回。他刚在外面看见姑爷了,姑爷说这些事儿由小姐裁度着办吧。跟着程管家来的还有南纸铺的先生带着伙计。小姐前些日子说要带点好纸,他们说小姐没有空去店里选,就让先生带着请小姐过目。定了的话,明日就送来的。就是店里没有小姐要的样子,这几日也能备齐了。程管家讨小姐示下,是不是让他们进来回话?”

    “让他们进来回话吧。我恰好仔细问问。”静漪穿上一件珍珠皮坎肩,走出去。

    程大安带着人请了安,把他要回的几样事和静漪说了个清楚。

    静漪在椅子上坐了,边听边点头。南纸铺来的先生和伙计还在外面候着。

    此时陶骧也进来了。

    “……前儿才刚把收的贺礼清点完毕入了库,细账都在这里了,请小姐和姑爷过目。”程大安最后说,把几本账簿放在了桌上。

    陶骧点点头坐下来,并不看账簿。倒是静漪似模似样地拿起来看了看,依旧放回去,说:“回头我再去看吧。还有别的事儿?”

    “有的。外面是炳记南纸铺的陈先生,带了纸张样品来给小姐和姑爷过目的。”程大安开了门让陈先生进来。陈先生低着头打了个千儿。程大安说:“这是我们小姐、姑爷,快把你带来的东西拿出来给小姐姑爷看看,还有什么话你自个儿说。”

    “陈先生请坐吧。秋薇,看座。”静漪说。

    陈先生忙说:“不敢不敢。还是请小姐看看店里的东西。预备的有限,不知道能不能入了小姐的眼……”他让身后的伙计上前。

    那伙计背了一个大包袱,放在地上解开,双手将厚厚的纸品样板送上来。

    静漪让他摆到桌上。

    陈先生趁着她翻看样板,逐一地解释纸品的特点和长处。他是南边的口音,说起话来很柔和,又快,静漪顾了看纸顾不了听他说,倒是觉得纸是样样都好,便说:“只挑这几样各送几刀来,总是用得着的。”

    她细巧的手指捻了前面几种纸,陈先生急忙让伙计记了下来,还要说:“小姐是用纸的行家,这几样可是小号看家的宝贝……”

    陶骧拿起来,翻了翻,问道:“信纸的样本可带来了?”

    “有的,七爷。”陈先生见陶骧开口,忙朝他哈腰,挥着手让伙计赶紧取出来样本,“不知道府上需要什么样的,凡小号有的今儿都带来了。七爷要是都瞧不上,小号也可以专门为您制作。”

    伙计从随身的布包里又拿出了两叠同样的信纸样本,一本呈给陶骧,一本呈给静漪。

    陶骧指着里面的一种,说:“这个,做个样子来给我看。”

    “成!七爷您请好儿吧。炳记的纸在京城里是首屈一指的,从前皇上家都用呢。就上个月,还从天津来了个公公,说……”他说到这儿,见陶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里一凛,收了话头,“七爷您要什么样的,我们没有不尽力办的。”

    陶骧将样本放下,见静漪望着他,点头表示随她的意思。

    “那就这些,烦陈先生费心。用的好了,日后我再让人来拿。至于信纸,过两日我让人送样子去店里吧。”静漪温和地说。。

    “是,小姐。这些样例就搁在您这里吧,您随用随吩咐。”陈先生忙说。不知不觉的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静漪看他紧张,有些不忍,说了几句话,让程大安带他们出去了。

    她起身将这些都归拢在一处,听到陶骧闲闲地问:“从前你在家里,用的也是这家的纸吗?”

    静漪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说:“不是。”

    “这家的纸倒说的过去。就是这先生也有意思的很。”陶骧说着,也站起来。静漪没有出声。他继续说:“晚上我不在家吃饭。不用等我。”

    静漪正在看着手上的信纸,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屋子里静的只听到炉子里哔哔啵啵的声音。

    “这上面……要印什么字?”静漪问。

    她把一款信纸拿给他看——象牙色的柔韧轻薄的纸张,丝绸似的,印着银色的梅花——陶骧就着她的手,看了看,却说:“不要花样。”

    她收了纸,另选了一款浅灰色的给他看。他却已经走开了,留下一句话说:“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吧。”

    她翻着信纸样本,还是觉得浅灰色的这款适合他用。

    想起他的定制香烟的筒上,印着简单的几个字:牧之定制……她拿起自来水笔来,在信纸上写下来这几个字。看了看,又觉得不够好,却也不能划掉,就拿着笔,在左下角画了几笔竹叶。自来水笔画出来的,另有几分硬朗的风骨。她看看,将信纸收了,和她选的那银色梅花的款式放在一处……

    陶骧换过衣服出来,静漪还在收拾那些纸。

    她送他到门边,说:“晚些我去赵家看看无垢姐姐。她似乎有些不舒服。明儿她就回南了,我不放心。你既不回来用晚饭,要是姑姑留饭,我就在那边用了。”

    到底是参加她的婚礼回来的,无垢的身体不适让她有些挂怀。

    她看着陶骧。

    陶骧点了下头,说了句替我问候姑母。

    他穿着黑色的燕尾礼服,浆的硬挺的白色衬衫领子紧贴着他的颈子,领结打的端正……静漪看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就能把领结打的如此端正的男人。

    马行健将大衣举起来,陶骧穿上,转身出了门。

    静漪站在门边,看着他走远了,说:“咱们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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