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沉句句不留情面的话,像把凌迟的刀,一寸一寸往下。
许疏星脸色发白,手紧紧捂着腹部,因为用力,连指节都在微微泛白。
外边的雪越大,夜里的白光就越亮,恍如白昼。
谁能说,在雪里的人不是盲目的呢?
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她从来不觉得爱是成全,或是牺牲。
爱当然可以是霸占,摧毁还有破坏。
鹿沉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许疏星开口。
许疏星像是默认了那个答案。
她真的很喜欢贺云西,喜欢到愿意当个笨蛋。
“刚刚的话,你就当没听过。”
鹿沉面容依旧沉静,先许疏星一步进了包厢:“只是酒的话,胃疼就别喝了。”
也不知道薇薇安是怎么注意到她这一晚上被胃痛折磨,等许疏星回席,薇薇安已经故弄玄虚地拿出几颗药丸,连面前的酒都被转移出她视线范围内。
那夜席上坐着的全是各怀心事的人,而许疏星偶尔会恍惚,看着鹿沉走神。
她沉默的那几分钟里,究竟是自尊心作祟,还是恼羞成怒更多。
薇薇安临走前还关心地问许疏星:“簌簌,你等会怎么回去?”
她接着直接略过有女伴的贺云西,看向鹿沉。
席霖似乎达成了目的,在酒局刚结束就离了场。而鹿沉因为德国企业家在,并未提议送薇薇安回家。薇薇安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想让鹿沉送许疏星回酒店。
贺云西却突然挡在许疏星视线前边,朝薇薇安笑:“我送簌簌回去就好。”
德国人很重社交礼仪,薇薇安意外地蹙了蹙眉,看向夏清禾:“我想你应该征求下女伴的同意。”
夏清禾整个晚上下来第一次被人提及,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许疏星一眼:“我没关系的。”
贺云西却看了鹿沉一眼。鹿沉面上看不出情绪,他像是再体贴不过的开口,提议要送许疏星回去。
贺云西平日话里玩笑的意味止住,对鹿沉棱模两可的态度不满,嗤笑道:“鹿总是不是忘了以前和簌簌发生的事?”
鹿沉听到贺云西提以前也看回去,语气也淡漠:“那好像只是我和她的事。”
薇薇安和许疏星十几天都混在一起,明显察觉出现场的气氛有些怪异,偷偷拉过许疏星,小声地问:“簌簌你和鹿沉不也是朋友吗?”
被薇薇安拉到身边,许疏星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她有这样昭然若揭的心思竟然还和贺云西是朋友。可为什么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断定她和鹿沉做不了朋友。
胃还在隐隐作疼,许疏星却不想再观赏这一幕因她而起的对峙。
她从沙发上拎起包要先行离开,或许在场的人全然看出这是她的借口,却没有一个人拆穿。
许疏星笑笑,退出包厢,再自然不过离场。
剩下的人默契地沉默了,连薇薇安都看出许疏星在贺云西面前不一样。
贺云西追出来的时候,许疏星胃正疼得厉害,只能扶着墙慢慢往外走。
餐厅墙面选用的是高档的大理石瓷砖,瓷面上的温度比空气要低,许疏星胃被知觉上的冷刺激得更厉害,脸色白的几近透明。
贺云西追上她,握住她手腕:“簌簌,我有话想问你。”
他跑得急,连呼吸都没缓下来:“你是不是...和清禾说我们订婚了?”
见许疏星沉默,贺云西预感成真,像是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疏星疼得厉害,迟疑了几秒才对上贺云西的视线。
学生时代的贺云西和鹿沉是两个极端,鹿沉清冷拒人千里之外,可贺云西却很热烈。
那时候一中喜欢贺云西的女生其实更多,但他只围着她转。也许贺云西早就忘了,在传出鹿沉和她的八卦之前,他们真的是一中传言中最般配的一对。
她欲言又止,贺云西却下了个结论:“是因为你喜欢我。”
许疏星并不想向贺云西解释她的占有欲、她的嫉妒、她的喜欢:“是啊,我喜欢你。如果我说久到我已经忘了是怎么喜欢上你的,你会觉得恶心吗?”
贺云西看许疏星脸色越发不好,眉皱得更紧:“别说了,你是不是胃不舒服?我先送你去医院。”
这一晚上贺云西有很多机会发现她不舒服,可偏偏是现在。
许疏星退了几步,挡住贺云西拉她的手:“你能让我自己呆一会吗?我现在有点累了。”
“可你现在不舒服....”
“云西!”
夏清禾看贺云西急急忙忙追出来,也慌乱地跑过来,不小心冲撞了上菜的侍应生。那滚烫的热汤不过几秒的间隙,已经泼上夏清禾的皮肤,现场混乱一片。
刚刚拉着她的贺云西很快放开她。
“簌簌,你在这等我,我先去看看清禾。”
许疏星无言旁观着这场景,只有些说不出的无力感。
在夏清禾面前,她的胃疼好像一瞬间就变成在贺云西面前获取关爱的小手段。
许疏星不顾旁人眼光笑出声来,看着贺云西跑向夏清禾。
离开的时候,雪下得愈发大了,许疏星脸色也如雪色一样白,连路过的侍应生都忍不住询问,但她丝毫没在意,反而笑着说没事,头也不回地往雪里走。
她没去拆穿夏清禾。
不过她并不觉得可惜,也许在陪薇薇安去看《致爱丽丝》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夏清禾是贺云西的爱丽丝。所以即使爱丽丝犯了错,那个少年还是会爱爱丽丝,而她永远也替代不了。
许疏星也不知道自己在雪里走了多久,只是连胃疼的感觉都在寒冷中慢慢失去了。
她眼前的白也成了模糊的一片。
在雪地晕倒之前,她的腰被人扶住,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五感几近丧失,温暖这种感觉却霸道地充斥在她的每一个细胞中。
她挣扎了下,但她有点贪恋这种温暖,舍不得睁开眼。她只是拉着那个人的袖口,一个劲地说冷。
那个人似是关心则乱,也没有发觉,只是听她冷后用外套将她裹得更紧。
她的恶作剧因子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作祟,开始更频繁地重复那一句冷。
那个人似乎是对她耍赖的反应又气又无奈,最后干脆屏蔽她的碎碎念。
许疏星后知后觉地想,她果然是他的克星。
她本来该得意,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得意不起来。
她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也打破这一夜的温情。
那个人似是有些意外,声音没来得及像平日这样掩饰起情绪:“你知道是我。”
许疏星吸了吸鼻子:“鹿沉,我又不是笨蛋。”
鹿沉顿了顿,一点没留情:“你做的事没比笨蛋聪明。”
许疏星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她忍了忍才没反驳鹿沉:“鹿沉,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吗?”
“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能商量什么?”
“那你一定会后悔的!”
鹿沉脚步顿住,他没否定:“你就当是好了。”
鹿沉清冷的音色混在风雪里,许疏星大脑忽地宕机了,走了几秒钟神,分不清这是不是戏弄:“鹿沉,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高中那时候离贺云西的赌约期限越来越近,她竟然对赌约越来越上心,差些把鹿沉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看到五班班花向鹿沉告白后,她终于没忍住死缠烂打了:“鹿沉,你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吗?”
鹿沉沉默,随后皱了皱眉:“许疏星,你有自尊吗?”
她看着他没心没肺地说:“有的话怎么追你啊?”
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可他真的不爱笑,他只是再平静不过,甚至垂眼避开她的视线:“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吗?”
她在学校那棵雪松边上站了很久很久,差点羞愧得晕过去。那是她第一次因为鹿沉难过。
高中是她去招惹他。可明明是他永远只做她的旁观者,从不允许自己对她有多余的关心。
如果讨厌她,为什么会后悔。
如果不是讨厌她,为什么总是对她视而不见。
夜里路边很亮,雪压垮了枝头,簌簌地掉下来。
许疏星偷偷抹了抹眼泪,气氛安静得过分。
她就靠在鹿沉肩头,娇纵的音色还是和十年前一点没变,像是呢喃,自顾自说着话。
“不是讨厌的话,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酒店门口亮如白昼,人越来越多,一眼就能注意到雪中的他们。
鹿沉低头时许疏星已经睡着了,他外套口袋里依旧放着那盒药,没送出去。
因为许疏星不明白。
不是讨厌的话,就只能是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