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前和鹿沉做同桌时,许疏星也经常盯着鹿沉走神。
鹿沉除了性格冷淡些长得好看点外,其实和她想象中的好学生没两样,上课时认真听讲,作业也会认真写,无趣得很。
无论她怎么直白地盯着看他,他从不出声打断,也从来不发脾气。
和贺云西打完赌,许疏星觉得自己输定了。
有天晚自习英语测验,恰好碰上学校停电。
尖叫声四起,教室乱成一团。
许疏星倒是不怕黑。
趁着黑,她更加肆无忌惮地凑近去看鹿沉的反应。
鹿沉察觉出她靠近,迟疑了几秒,没躲开。
反应过来偏头时,他似是有些恼羞成怒,钢笔随他动作发出在纸面划过的轻响。
蜡烛点亮时,鹿沉的英语试卷上有一道不浅的钢笔划痕。
是刚刚留下的。
耳朵呢。
也是红的。
那是她觉得鹿沉最有意思的时候。
她得逞地盯着他笑,声音故意放得轻:“鹿同学,原来也会因为我走神啊?”
......
许疏星以前没觉得难为情,但现在局势倒是换了过来。
许疏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继续拉开和鹿沉的距离:“有点累而已。”
鹿沉依旧在看财务报表,没看她:“既然累,许总监就先回去吧。”
许疏星巴不得把这麻烦事丢给鹿沉,但遗失的那部分数据毕竟是自己的失误。
办公室里很静,她突然出声拒绝:“不行!”
“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许疏星猜不透鹿沉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也懒得猜,早点对完才是正事。
她径自提议道:“我对完再走。”
鹿沉像是没想到她这番说辞,只是翻页的动作顿了下,没说其他。
不过过了十几分钟,许疏星视线往旁边瞥了一眼,她觉得鹿沉压根不会在意她走不走,因此理由说得也冠冕堂皇。
“那个我等会有个约...可能要先走。”
“剩下的......”
鹿沉放下文件,文件夹在桌面发出轻响。
他盯着她看,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鹿沉眸色很深,如同几万里沿下看不到尽头的深海,须臾,那片深海像是被搅乱。
他似是觉得好笑,那双笑眼却没笑意。
“现在在许总监眼里,”
“我又不是别人了? ”
离开办公室后,鹿沉自嘲的语气莫名让许疏星有些在意。
贺云西从德国回来,刚刚说要来接她,回复贺云西后,贺云西没回。
冥冥之中,许疏星觉得今晚会发生什么。
大概是为了证实她的预感,许疏星下楼时不小心踩空,直接从楼梯摔了下去。
一股钻心的疼痛感从脚腕袭来,许疏星疼得发晕。
她忍着疼,单脚跳着过去捡起几米远的手机,手机屏幕蓝色的液体正慢慢往外扩,触屏失灵了。
今天电梯维护,非工作时间不开放。现在是深夜,CBD大多人都已经下班。
她在这,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许疏星干脆将手机扔在手边,去看脚踝,脚踝果然肿了一大块,碰都不能碰。
许疏星吃痛地嘶了一声,听见楼道里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频率由急到缓,越来越慢,倏然停下。
许疏星脑子突然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想法。
在无人的寂静中,她先出声试探:“鹿沉?”
楼道里有回声,她的声音绕了几秒,没人回应。
她认定鹿沉没有同理心,不仅见死不救,而且还会火上浇油。
但这时候她竟然开口向鹿沉求助:“鹿沉,我受伤了,你能不能背我下去?”
许疏星果然没等来回应,莫名有些失落,声音低了些:“那扶我下去也行。”
还是没人回应。
许疏星低头抱住自己,更委屈了:“那你能到楼下跟贺云西.......”
过了会,那脚步声又近了,直至停在她面前。
鹿沉眉眼情绪很淡,掺杂着些不太明显的不耐烦。
但许疏星觉得有救了。
她欣喜道:“我就知道鹿沉你不会...”
鹿沉轻声打断:“起来。”
鹿沉像是勉为其难伸手过来,意思算是扶她。
许疏星失望地哦了一声。
就像高中一样,鹿沉总是不冷不淡,客气得很,让人休想在他身上占到一点便宜。
但许疏星偏偏不信邪,话多得很,像叽叽喳喳的小云雀。
“鹿沉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啊啊啊疼,鹿沉你能不能慢点啊!”
“不过你刚刚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就是想早点下……”
鹿沉在昏暗的楼梯间倏然出声:“许疏星。”
许疏星有些意外:“嗯?怎么了?我在呢!”
鹿沉半蹲在许疏星面前,语气寡淡平直:“你太吵了。”
经过高中那两年,其实在鹿沉面前许疏星也懂得见好就收,她乖乖攀上鹿沉肩膀,嘀咕了一声:“哦,那我安静点不就行了。”
眼看好不容易到了一层,许疏星迫不及待从鹿沉身上跳下来,跟他拉开距离:“谢谢!在这放我下来就好!我怕有人看到会误会!”
鹿沉瞧了她几眼,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人,误会什么?”
被鹿沉呛了好几次,许疏星还真不觉得鹿沉跟人前一样斯文。
也是,一个被旁支欺负成这样的鹿氏继承人怎么可能真是绅士。
这样一想,许疏星心情大好,连看鹿沉的眼光都多了几分同情,没怎么在意鹿沉傲慢的语气。
夜里光线昏暗,但贺云西很打眼一眼就能看到,许疏星语气也轻快起来:“有人来接我,那我就先走了!”
但过了几秒,她视线突然滞住了。
就在她面前,夏清禾扑进了贺云西的怀里。
许疏星说不清这和十年前的雨天有什么不同。
那个梦是预示,告诉她时间在感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像是被抛弃在那个雨天,从来没改变过。
许疏星没再看下去,面无表情地往相反的方向走。
与其说走,不如说是跳。她单脚跳了几步,干脆扯开高跟鞋系带,撒气似的将高跟鞋甩了几米远。
贺许联姻,呵。
去他妈的贺许联姻。
许疏星光着脚踩在地上,走前她勒令鹿沉别管她,鹿沉还真没跟上来。
伤口太疼,许疏星根本走不动。她停住,形单影只地蹲在大雪天里,越想越委屈。
“我让你不跟上来就不跟上来。你凭什么总是高高在上就知道看别人的笑话。”
“鹿沉你就那么了不起吗?真讨厌……真讨厌......”
她这辈子没吃过什么亏,也没觉得什么难为情过。
高中时仗着家世和贺云西撑腰,她挺肆无忌惮的。她任性惯了也没有人会当面指出她的不是来,反倒会附和她。但鹿沉不一样,他越是没反应,就越让她觉得难堪。
她不愿意因为夏清禾哭。
而且她这么骄傲,怎么可能在鹿沉面前哭。
她声音越来越小,发觉自己只是在发泄。鹿沉的旁观就像是要让她看清自己的卑劣和不堪。她只是用联姻做借口,来掩饰她对贺云西超越友情的感情。
车灯忽地打亮。
明城今年下了好几场雪,这场雪飘飘扬扬,被光照亮,扑簌簌落下。
车灯晃眼,许疏星抬手挡了下,才看清车前的人影。
夜是沉默的栗黑色,鹿沉却陷在光里,他没走。
许疏星不知道鹿沉有没有听到关于他的坏话,他只是走近递来一张纸巾,声音轻淡:“擦擦。”
许疏星没接。
她发觉鹿沉的视线聚在她身上,掺杂着淡淡的怜悯和不知名的情绪。
两人都没说话,鹿沉本就话少,而许疏星是因为刚刚失了面子,自尊心后知后觉地回来了。
许疏星垂着头,任凭眼泪一滴一滴同雪一起落在地上。
她强硬地压住自己的哭腔,不让自己的软弱被鹿沉看穿:“鹿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在同情我?”
这是鹿沉第一次觉得许疏星像只兔子。
一受伤就变得可怜兮兮的兔子。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他又觉得荒唐,破天荒地笑了下。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衣扣,脱下雾蓝色大衣,盖住她的双腿,身体半倾,一手环住她肩膀,一手从她腿窝穿过,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的失重,许疏星下意识勾住鹿沉的脖子,抬眼看他。
鹿沉的视线很静,语气也淡,带了点独有的清高和傲慢,像是对她了如指掌:“我想许大小姐并不需要我的同情,不是吗?”
鹿沉用这样笃定又清高的态度开口,许疏星才醒悟。
啊对,她才不需要同情,尤其是鹿沉的。
鹿沉没送她回临江公馆,午夜十二点,奔驰在光华大道上飞驰。
夜色和光影都在眼前掠过。
她身上还盖着鹿沉的雾蓝色大衣,车内温度在持续上升,那香的存在感变得更直白、霸道。
许疏星本来想装死,但气氛实在太过死寂,她没憋住。不过她和鹿沉的事多半是定时炸弹,一个弄不好就会爆炸,许疏星思来想去,还是提到了财务报表的事。
她试探地开口:“鹿总,那财务报表?”
因为这个生分的称呼,鹿沉意外看了她一眼:“解决了。”
很好,直接把话题堵死了。
许疏星还想挣扎一下,鹿沉出声:“到了。”
路边没什么人,即使是辆连号的限量奔驰也很低调。
面前大多数建筑都已陷入黑暗,只有急诊还亮着牌。
果然是医院。
这样一来,许疏星倒是看不懂鹿沉的用意了,他实在没必要这样对她。
她没忍住:“鹿沉,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是只知道追着贺云西跑的可怜虫?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夏清禾比下去的笨蛋?
鹿沉没正面回答,反而问她:“那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鹿沉倏然凑过来,和她靠得很近。
许疏星呼吸一滞,被问住了。
她以前觉得鹿沉不过是个性格冷淡些的好学生,其实不然。
他性情淡漠,和人相处的举止也生分,但不知不觉间又让你觉得他很容易靠近。
等你离得近了,又发现他其实在等你露出慌张无措的一面。他从来不让自己吃亏。
鹿沉不是个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但可以是个很棒的合作伙伴。
可作为合作伙伴,鹿沉是不是对她太好了点。
今天电梯一下班就停了,鹿沉就因为财务报表的事跑了18楼。
财务报表出问题,遭殃的是她,鹿沉不会真的对她....
许疏星狐疑地推翻那个荒唐的猜测,又想起她明城许家千金的身份。她硬着头皮说:“我想鹿总爬楼梯上来应该不止是因为财务报表有问题吧?”
被她戳穿后,鹿沉帮她解开安全带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笑眼似笑非笑,像只清冷又洞察人心的狐狸。
他视线扫过她眉眼,仿佛是思量。
许疏星被鹿沉看得心虚,她不太放心地补充:“如果以后鹿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不会欠你人情的。”
安全带应声解开,啪嗒一声弹回去。
鹿沉果然没客气。
“真要还的话。”
“那就现在还吧。”
鹿沉提的人情确实不好还。鹿氏在明城根基深厚,族系分支多,牵扯关系很广。鹿氏主支凋零,集团一直是旁支做主,其中又以鹿家老爷子次子鹿秋为代表。
鹿秋掌权的那几年,鹿氏私生子的丑闻迭出。
即使如此,鹿秋仍然控制着大部分的鹿氏产业。
鹿沉那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哪有什么话语权。
鹿氏继承人的头衔是虚,鹿秋手里的权力是实。鹿沉就算是帮福斯拿下海外并购案,也仍旧不被鹿秋看在眼里。
鹿沉被派来Eileen是鹿秋的手笔,至于鹿沉提的人也是鹿秋的新合作伙伴席霖。
说来也巧,席霖也住在临江公馆——她邻居。席家和许家有些交情,上一辈购置房产时都是隔壁。
那这一切都解释通了。
利用她的身份去接触席霖确实方便许多,不过许疏星没答应。
差点被鹿沉利用这回事,许疏星越想心情越不好,下午约了岑枝逛街,两人逛累之后挑了家许疏星平日去的咖啡店休息。
甜品端上来,许疏星才反应过来这好像就是Lily上次提的甜品。
祁霁也跟着鹿沉出差,岑枝脸上倒是有点懊恼:“我还以为祁霁说他和鹿沉那德国项目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这话是唬我,出差前跟他吵了一架。”
许疏星回神,边说边笑:“还吵呢?”
岑枝骂骂咧咧,越说越委屈:“你还说呢!祁霁他跑去工作那让我一个人生?”
岑枝和祁霁这对冤家闹了十几年,最后被家族利益绑在一起。
两人似乎都看不上这利益至上的婚姻,祁霁结婚之后更是在国外一呆呆了两年,而岑枝也置气似的从不主动联系祁霁。
直到祁霁回国,岑祁两家催着他俩生小继承人。
岑枝本来就是贪玩性子,根本不乐意让孩子牵绊住,而祁霁也不太上心,天天忙着公司的事。
岑祁两家着急,祁母更是每天准点端着两碗中药出现在两人房门前,不过祁霁溜得快,每次都是起晚的岑枝受苦。
岑枝的语气太过生动,许疏星忍不住笑出声:“你都说岑祁两家不可能解绑,你还不如想点好的。比如努力生个小岑枝,让我当干妈?”
“我偏不!最好生个小祁霁,让他看看自己有多讨厌!”
“那也行啊,反正我都无痛当妈。”
“好啊!簌簌!你还开我玩笑!你自己呢!”
“贺少爷他妈都开始催贺少爷了。就这架势,陈艺涵那消息估计就是从贺伯母那传出来的。”
“簌簌,你不会真要和贺少爷订婚吧?”
岑枝虽然平时爱开许疏星和贺云西的玩笑,但实际上她从没想过许疏星会愿意考虑和贺云西联姻。
但许疏星短暂的沉默仿佛是肯定了这点。
“簌簌,那可是贺少爷妈妈。虽然我觉得她棒打鸳鸯的手段用不到你身上,但簌簌,贺少爷真的不是...”
“我知道。”
贺云西妈妈精明又雷厉风行,“棒打鸳鸯”的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贺云西的初恋夏清禾身上。
她得知贺云西和夏清禾谈恋爱后,直接找上夏清禾让她拿钱离开贺云西。要不是贺云西妈妈插手,贺云西也不会一毕业就飞去法国。
可如果对象是许疏星,那就大不一样了。
贺家和鹿家一样都是老派世家,在金融、地产等领域占大头。随着鹿沉入主鹿氏总部,贺家和鹿家之间竞争愈发激烈。
早在高中时,贺家是和许家合作,凭借海外并购才一跃成为鹿氏最大的竞争对手。
贺家有意促成和许家的再次合作,才会有贺许联姻这些八卦。
很多时候许疏星不想刻意提起贺许之间的合作关系。
可能从她和贺云西认识开始,大人们就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了定义。可她从五岁时就对贺云西有私心,与日俱增,逐渐不可控。
许疏星不想再提这些,拉着岑枝起身。
岑枝还没喝完咖啡:“干嘛?”
许疏星说:“大小姐,陪我挑挑贺少爷的生日礼物。”
岑枝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被许疏星拉着又逛了一圈。
最后两人在一家香水工作室浪费了一个小时。
岑枝看着许疏星专业地闻香,须臾又皱眉,终于忍不住问:“许大小姐,你到底哪不满意?”
许疏星放下试纸,实话实说:“哪都不满意。”
她就是一时兴起想找找鹿沉身上那种香。
结果前中调相似的不是太浓就是太淡,根本没有恰到好处的雨天雪松味道。
香水里掺杂的凉意极淡,存在感又极强。
许疏星在大师手下工作了几年闻过很多香,唯独有点拿不准鹿沉身上的味道。
“你要是好奇,不如直接去问鹿沉?”
“岑枝!”
“好好好,不问不问。我就是看簌簌你太好奇提个建议而已。”岑枝道,“你都说了西装主人是鹿沉,既然那天他都愿意给你披外套,你问个香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许疏星没好气地拿起另一瓶香水:“我介意!”
她不太想跟鹿沉扯上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他所有莫名其妙的关心最后都会让她难堪。
耗了两个小时,许疏星才开始认真挑选贺云西的生日礼物。
贺云西的生日就在年后,算时间也快了。
许疏星挑挑拣拣,没选到喜欢的。
岑枝似是发现什么,招呼许疏星过去:“簌簌!你闻这款!”
岑枝指的那款香水被放在工作室最内里的位置,独自陈列着。
许疏星闻了闻果然很惊喜,毫不犹豫说:“这款香水我定下了。”
“小姐不好意思,这是调香师的新作品还未投入生产,最后一瓶已由调香师的朋友定下。”
导购语言得体,语气里满满是抱歉。
许疏星没放弃:“可不可以让我见见调香师的朋友,我真的很喜欢这款香,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出高价买下。”
岑枝在旁边帮腔:“就是就是,我闺蜜真的很喜欢这款香!”
导购很为难:“这...”
许疏星也不想为难导购:“这样,如果调香师的朋友来,麻烦你跟他说一声。这是我联系方式。”
鹿沉到达香水工作室时,夜已降临。
因为是熟识,导购很快恭敬地迎上来,向他转达先前发生的事。
“鹿先生。”
“刚有位小姐来过,她说非常喜欢您预订的香,希望您能割爱,这是她的联系方式。”
出工作室后。
鹿沉站在雪夜里,雪花扑簌簌落在他肩头。
他似是没觉察,只盯着导购递过来的联系方式。
他拨通,很快得到电话那头的回应。
“调香师的朋友你好!”
鹿沉一哂,她好像从没对他这么礼貌过。
对面似乎对香水势在必得,一口气夸了好多彩虹屁。
鹿沉听完许疏星那一大串彩虹屁后才缓缓开口。
“是我。”
对面果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