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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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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里还真热。”行长倒没在意何庭长的状态,站起身脱去外衣,被粉红色薄羊绒衫包裹着的两座丰乳顿时突现在何庭长眼前,女行长有意无意地扭动身躯,何庭长的心也跟着丰乳的颤动而颤动起来。

行长就座,端起酒杯,笑眯眯地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咱们啥也不说,就四个字:吃、喝、玩、乐,来,我陪何庭长干了这杯。”

见她将满满一杯酒干掉,何庭长担心地问:“你这么喝行吗?”

行长面色绯红,有几分得意地说:“我这人喝酒有后劲,再说,刚才我不是讲了吗?酒逢知己千杯少,只要何庭长行,我奉陪到底,你放心好了。”说着,细嫩的胖手有意无意地在何庭长手上拍了两拍。何庭长的眼睛在行长长着诱人肉窝的胖手上流连片刻,心里明白,今晚上碰上了对手。酒桌上最怕四种人:花裙子,大胡子,瘦猴子和大肚子。这四种人只要在酒桌上敢应战,肯定潜力无限。眼前这个敢叫阵的花裙子不由让何庭长有些怯阵。无奈,对方已经先喝了,正眯着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等他,何庭长只好“咕嘟”一声也干掉了杯中的酒。

“其实,咱们喝酒的方法不对,”女行长说,“洋酒不能像喝老白干那么往下吞,喝洋酒要喝出情趣来。”说着转身吩咐服务员:“拿冰块来。”

服务员奉命拿来了冰块,女行长给何庭长和自己的酒杯中加了半杯酒,又分别放入冰块,然后朝服务员摆摆手:“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有事我招呼你。”服务员知趣地退了下去。

“你看,”女行长把酒杯托在手里,“酒杯这么拿着,轻轻晃动,让掌心的温度漫漫融化冰块,”接着她轻轻啜了一口酒,“喝的时候,从舌尖先舔,然后让酒从舌头两旁慢慢流下去,这样才能品出这洋酒的妙处来。”

何庭长依言试了试,感觉果然跟大口大口干杯大不一样,不由点头称是:“是有滋味。”

“喝这酒不能急,来,何庭长,我们跳个舞再接着喝。”

说着,女行长起身拉着何庭长的手,走到了房间的中央,这时候何庭长才明白,这间房之所以留出这么大的空间,就是为酒足饭饱的客人跳舞而准备的。

两人搂抱着随音乐翩翩起舞。行长跳得很开放,身子贴在何庭长身上,两只丰满的胸乳在何庭长胸前随着舞步揉搓着。何庭长的手也加重了压力,品味着薄羊毛衫下女人丰润后背起伏的线条。女行长着了淡妆,灯光下丰满的面颊和红润的嘴唇把中年女人的风韵发挥得淋漓尽致。

何庭长心神已乱,只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翻腾着:这个娘们、这个娘们、这个……他不由自主地贴住了女行长的脸,脂粉的香气催动了他的血液,他感到心脏开始激跳起来。女行长的顺从鼓励了他,他咬住女行长的唇吸吮起来,女行长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

他觉着自己受到了鼓励,把手按在了她的胸上,又撩起她的衣服,将手毫不客气地插了进去,直接抓住那团颤动柔软的肉像厨师揉面一样揉搓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女行长突然翻脸,推开何庭长。

何庭长被当头击了一棒,僵在那里,像一根报废了的电线杆。行长却嘻嘻一笑,在他涨成酱紫色的脸上拧了一把:“你们这些男人没有好东西,动不动就想上。你把马丽芃搞到手还不够吗?可惜,我不能跟你那个样,我的年龄和身份都不能让你随随便便上我。”说着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呸,真臭!”

何庭长总算从尴尬、惊吓中恢复过来,讪讪地说:“你还挺迷人的,不过你可别乱说,我跟小马没事。”

女行长撇嘴一笑:“没有证据的事我从来不说,我说出来的事情就肯定能经得起检验。”

女行长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令何庭长再一次有了溺水窒息的感觉。

“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得让你拿出你所谓的证据来,否则,别怪我不吃素。”何庭长嘴上硬,心却在别别地跳。

“好啊,”行长脸色一冷,“既然你自己非要看看自己的臭模样,我就让你看看,省得你觉着我胡说八道。”

何庭长悚然一惊,抓住她的肩膀追问:“看什么?难道你敢黑我?”

女行长笑嘻嘻地拨拉开他的手:“你跟我来。”

说着随手一拉,何庭长这才发现房间的墙壁实际是一道暗门,暗门后又是一间布置的像卧室似的小房间。他心情紧张起来,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腿软气促地跟在行长身后,进到小套间里面,行长从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掏出一个塑料袋,扔给何庭长:“这里有一盘录像带和一盘录音带,这里录像机、电视机,录音机都有……想听想看随你,我没兴趣陪你了,我已经看过了,真恶心。”

女行长进了隔壁的浴室,接着“哗啦哗啦”的水声传了出来。何庭长的全身也像是被浸泡到了冰水中,寒冷一直刺进他的心脏,他不但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连思考的能力也没有了。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扔在床上的塑料袋,那里面装着他他跟马丽芃乱搞的证据,有声音,有图像,他没有勇气触碰那些东西。他下意识地掏出一支香烟燃着吸了起来。

怒火突然窜上他的心头,他恨透了马丽芃和浴室里那个阴毒的老娘们,宰了她们的心思都有,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勇气和狠劲。他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全面地分析度量着面临的困境。女行长手里攥着他致命的把柄,目的就是要挟他乖乖为她所用,如果他不按她的要求去做,按她那个疯狂劲头,很可能把他的丑闻捅出去,干出那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来。按她的要求去做,他又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让她满意。脑子一转,何庭长忽然想到,干脆不理她的茬,她如果真的要掀他的尾巴,她的结局也好不了,我姓何的是受贿玩女人,可是她行贿贪污的罪名也跑不掉,如果给她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她的所谓证据就会一钱不值。

女行长穿着内衣从浴室出来,裸露在外面的肩臂腿脚丰润白嫩,可是何庭长已经没有了任何欲望。行长见何庭长坐在沙发上抽烟,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装着录音带和录像带的塑料袋原封未动地扔在床上,释然地咧嘴一笑,不穿衣服却钻到床上用被单盖住了自己,然后点着一支烟面带微笑地看着何庭长:“怎么没看呢?是不是嫌自己的事儿看起来没味道?”

“你打算怎么样?”何庭长压抑着怒火问道,声音谙哑。

“别这样好不好?这点事值得发那么大火吗?这些带子是原版,我保证没有复制过,你既然不愿意在这儿看,干脆拿回去看吧。”

“什么?你这么做是什么目的?”何庭长真的让这个女人闹糊涂了,他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话,捉摸不透她的心里又再打什么鬼主意。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其实当初我的确是想靠这些玩意儿拿你一把,也就是求你尽心尽力帮我度过这个难关,绝对没有别的目的。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我那个男人,当了一辈子大头工人,老实的连屁都放不出个带响的。家里家外全靠我一个女人撑着,能熬到今天这个份上我容易吗?酸甜苦辣只有我自己知道。要是这场官司败了,我这一辈子也就完了,我的那个家也就完了。”说到这儿,行长流下了泪水,她用被单抹了一把眼泪,“可是我后来又想,肯帮我这个忙,我感谢你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干小姘我都愿意,帮不了忙我也不能害你,我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更是罪加一等。自己倒了霉何必还要拉上一个垫背的呢?所以今晚上我才专门把带子交给你,刚才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也别恨我了,愿意帮忙,你就帮,帮不了我也不怨你,东西你拿走吧。”

尽管仍然难以肯定行长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何庭长总算被她一番软话说的也软了下来,他在烟缸里掐灭烟头,说:“唉,你们那档子事现在难度越来越大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要是有什么办法我再跟你们联系。”

“你总不能眼看着我往火坑里掉吧?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行长忽然掀掉了身上的被单,“刚才你不是想要我吗?我现在就给你,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

何庭长这时候哪里还有那份心情,他摇摇头:“算了,我给你说句实话,那桩案子要是硬判你们赢,人家肯定不会罢休,肯定还要上诉,再说这个案子现在上上下下都盯着,很难活动手脚。”

“那怎么办?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往死路上走?不行,你得给我们想想办法。”

“这些事我不是没想,即便他们赢,也别想赢的太顺当,你放心,我会尽量让他们难受的。”

“你准备咋办?”

“我拖死他们。”

行长失望地叹了口气:“拖得过一时,总不能拖得过一世呀!”

何庭长说:“那有什么办法?能拖一天是一天吧,说不准拖来拖去出个啥事,就把你们解脱了。”

“要是姓程的家伙死了就好了!”行长气狠狠地说。

何庭长忽然想起来时路上碰到程铁石跟博士王,就说:“我刚才来的时候在路上看见姓程的跟他新聘的律师了。”

行长闻听一骨碌翻起身:“他们在哪里?”

何庭长深深盯了她一眼:“他们就住在海东大旅社,412房间。”

“你没看错人?”

“没有,我还专门让司机去查对了一下。”

行长眼光闪烁不定,脸上阴沉沉地,何庭长从她身上感到了森森寒意。他想,这个案子也许会自然终结,这个念头让他突然打了个冷战。

行长的脸上忽然又露出了灿烂,柔声问:“今晚上你住不住这儿?我陪你,真的。”

何庭长赶紧说:“我还是回去吧,来的时候没给家里打招呼,这就已经太晚了。”

女行长不屑地撇撇嘴:“你倒还真是个活宝,算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何庭长如遇大赦,忙不迭地就往外走,行长又喊住了他:“东西你拿回去,省得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说着把录音带和录像带扔到了他的怀里。

何庭长来到外面坐进车里的那一霎那,打定了主意,今后尽量不跟她来往,这个女人确实太可怕了。

海兴市政法大楼是一座十二层的庞大建筑,党政机关的办公大楼里,这座楼最高最大,因而塞进去的机关也就最多,中级法院、检察院、司法局、律师事务所……除了公安局,凡是跟法字沾边的机构都集中在这座大楼里。这座大楼还有一个特点,不论找哪个机关单位办事,都可以随便出入,绝对不会有人栏你挡你盘问你。博士王最欣赏这一点,说过几次,海兴市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牌子上的人民两个字是真的,因为人民可是随便出入。不像有的地方,挂着“人民政府”、“人民代表大会”、“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等等冠以“人民”两个字的牌子,却不允许人民进去,那种地方牌子上的“人民”两个字是假的。

一年多来,程铁石进出这座大楼已经不知多少次,每次心情都非常压抑,法律真是任人打扮的小女孩、任人揉搓的废纸吗?这是他常常向自己提出的问题。今天一大早,他由博士王陪着,又一次来到这幢大楼门前,按他们商定的方案,只要事情没定下来,就天天来找、来催、来问。政法大楼门外的停车场,车辆停的满满地,两个戴着红袖标的老头指挥着进出的车辆,收着停车费,不时因停车人不愿交费而引发争吵。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向四周围观的人哭诉她儿子的冤情。周围的人麻木冷漠地听着看着。还有两伙人分别挤在大门的两侧,鬼鬼祟祟地商量议论着什么。

“这两伙人准是等开庭的。”博士王判断,“你发现没有,红袖标这玩意儿的生命力真顽强,历经几代人,仍然发挥作用,从赤卫队到红卫兵,又从红卫兵到各式各样的纠察队、协理员、执法队等等等等,前几天在通省城的公路上,还出现两伙查车罚款的,袖标上啥字没印,两天的功夫硬是挣了几千块。红袖标在中国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权威性,套上它可以造反夺权,也可以轻松挣钱,什么时候中国的红袖标绝迹了,中国的法制化也算是走上正轨了,这是我的论断。”

博士王盯着看车老头的红袖标又发了这么一通议论,程铁石怕他话多惹事,就扯着他进门办正事。等电梯的功夫,博士王又问:“唉,你说要是咱俩也弄个红袖标,站到马路上查车罚款,能不能搞到钱?”

程铁石摇摇头:“你能不能我不敢说,我可没那个本事。”

电梯来了,程铁石跟在博士王的后边往电梯里挤,正是上班时间,乘电梯的人多,开电梯的女工满脸仇恨地瞪着每一个不认识的人,又满脸堆笑地跟每一个相识的人打招呼,仇恨与亲热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在她脸上不断更换,中间几乎没有丝毫的过渡,程铁石对这位电梯女工变换表情的功夫佩服倒了极点。

法院在这幢楼里占据了九到十二层共四层,也许是当初主持分楼层的人充分考虑了法律的尊严与崇高,有意让法院居高临下。经济庭在十二层,最高,切合经济工作是一切工作的中心这个时代特征。出了电梯,程铁石问博士王:“刚才开电梯的那个女的真有功夫,那表情变幻的又快又准又恰当,而且中间没有一点空当,你注意到没有?”

博士王说:“注意到了,那只不过是人的本能在她身上格外突出罢了,仔细想想,谁又不是见什么人有什么表情,到什么场合有什么表情呢?只不过有的人含蓄,有的人外露而已。咱们自己也一样,只不过习惯了,自己觉不出来。”

程铁石想想也对,自己跟黑头讲话,语气表情肯定跟同博士王讲话时不同,而跟法官、庭长讲话时,语气表情肯定跟同博士王讲话时又不同。想到这儿,已经来到了何庭长的门前。

博士王敲敲门,见门虚掩着,便不等里面应声推门而入,程铁石也随即跟进。

“又是你们俩,请坐,请坐,等我手头这点事处理完再谈你们的事。”何庭长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对他最烦的客人也热情接待。

程铁石跟博士王坐到门旁的沙发上,博士王抽出烟递给程铁石一支,两人抽着烟默默等何庭长忙公务。

“喝水不?要喝自己倒,罐里有茶叶。”何庭长埋头在几份卷宗上钩钩划划,抽空还抬头用嘴招呼程铁石和博士王。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何庭长打电话唤来文书,将手中的案卷交给他,又罗罗嗦嗦地交待了一阵处理意见,才算了事。

“你们来不就是问你们那桩案子吗?”

程铁石跟博士王连忙点头称是。

“已经确定了,还是由原来的承办人牛刚强办,我已经把卷批给他了,你们直接找他谈吧。”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他们俩等了一个半小时,程铁石跟博士王生气却又无奈,只得告辞再去找牛刚强。

出得门来,博士王狠狠地骂了句:“老王八蛋,存心拿我们开涮。”

程铁石说:“案子有了着落就好。”也顾不上再生气,拉了博士王急急朝牛刚强办公室走。

牛刚强他们办公室的习惯是只要有人在,门就永远开着。所以程铁石和博士王见牛刚强在屋里,也就省了敲门这道工序,直接进门打招呼。

这一次牛刚强有了笑脸,说:“你们消息也真灵通,昨天上午案卷才批到我手里,今天你们就来催了。”

博士王说:“来这儿之前我们还不知道案子批给你办了,刚才去找庭长,庭长打发我们来找你。”

程铁石说:“案子早就开过庭了,也早就过了审理期限,希望您抓紧结案。天气越来越冷,再耗下去我可真熬不住了。”

牛刚强说:“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几天?你们也别催的太紧了。”见他俩仍然站在地中间,牛刚强说:“你们一进门就谈案子,再急也得坐下谈,不然又该说我们机关作风不好,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了。”

程铁石说:“那倒不会,我来过多少次,你们态度还是蛮好的。”

博士王跟牛刚强熟,说话也随便些,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态度倒是挺好,事情办的不咋样。”

牛刚强尴尬地咧咧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博士王说:“你牛法官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洗了之就行了。”小许正好从门外进来,接着博士王的话茬插了一句,想起治痔疮的广告词,大家都笑了,室内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博士王给每人散了支烟,接着说:“我们对你没意见,谁都有为难的时候。过去的事情不说了,就说今天,你牛法官给我个准信,还得多长时间才能有个结果?这个案子已经大大超过了民事法规定的审理期限。”

“移送回来,等于重新立案,怎么能说过了审理期限呢?”牛刚强虽然对当初移送公安局这件事有意见,但这个案子是他办的,说办案过了审限他不愿听,所以辩解。

“你说的不对,”博士王的口气也不客气,“移送不是结案,是中止审理,如今又移送回来,是恢复审理,民诉法绝对没讲移送出去就是结案,移送回来要重新立案。审理期限的计算去除移送期间的时间还说得过去,要是重新立案,从头计算立案审限不合理。”

程铁石见他讲话口气太硬,怕牛刚强下不了台,更怕闹崩,一个劲给他使眼色,博士王就是不理睬。

博士王在省司法界有名气,也给牛刚强讲过课,牛刚强不好正面跟他冲突,也知道凭嘴讲讲不过他,只好实话实说:“你讲的也有道理,可我们院里就是这么规定的,你我能改变院里的规矩吗?庭长批案时还专门提到这件事,你说我是按照院里的规定何庭长的批示办,还是按你博士大王的指示办?”

他在博士王三个字中间夹了个“大”字,使他的话中既有讽刺的意味,又有调侃的意思。

博士王有些不悦:“博士王也不知道是谁安到我头上的,本身就已经压的我喘不上气来了,你如今又来个博士大王,是不是想逼我自杀?”接过程铁石递过来的烟,博士王接着说:“虽然这个规矩是你们院里定的,可是你们院里定的不见得就是对的、合法的。不信咱们就在媒体上公开讨论讨论。”

牛刚强赶紧说:“您老饶了我吧,我还想安安份份过日子呢。”

小许张罗着给博士王和程铁石倒水,接过话头安慰他俩:“你们当事人的心情我们当审判员的也理解,尤其是原告,都认为自己有理才打官司,自然总希望尽快得个结果出来。你们也别在审限的时间上计较了,牛哥牛法官肯定会抓紧办的。”

牛刚强也说:“就是,我也希望早点了结,案子压在我手里你觉着我好受吗?再急也得按程序办呀。”说着翻了翻日历,又掰着指头算了算,“我把手头的事安排一下,争取下周开庭。”

“怎么还要开庭?不是早就开过庭了吗?”博士王和程铁石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么?根据院里规定和领导批示,这桩案子重新立案,既然是重新立案,自然就要重新开庭,按法律程序走,有什么不对?”

“行了,”博士王满脸不快,“快别提法律程序了,程序一年以前就乱套了。你是判案的,我是辩护的,只能你说了算。”

牛刚强笑笑,故意气他:“我也知道你水平比我高,法律知识比我丰厚,办事能力比我强,谁让你不去当法官?当律师挣钱多,你还是两头顾一头就行了,别又想挣大钱又想当法官。没办法,既然我是法官当然得听我的,总不能让辩护律师说了算吧?”

小许开始敲边鼓:“博士大王啊博士大王,你的面子够大了,敢训我们法官,换个人我们牛哥早就以防害公务拘留他了,哪有耐心跟你们求情似地商量来商量去的。”

博士王说:“你问他有没有那个胆子?”

“有心没胆。”牛刚强半开玩笑地说。

博士王开玩笑说:“现在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你们欺压百姓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中华民族站起来了。”

牛刚强说:“我可不是欺压百姓的人,别人欺压我还差不多,就像你博士往现在不正在欺压我吗?言归正传,这个案子无论如何我会尽量抓紧办,中间空了这么长时间再开庭还是必要的,看看双方当事人还有没有新的证据或新的意见,对案子正确审理也不是没有好处。我还是那句话:这么长时间都等了,还在乎这么几天吗?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有什么新的证据、新的意见、新的主张都可以提供给法庭。回头我就让书记员通知被告准备应诉。”

他这么一说,程铁石和博士王不好再半真半假地跟他纠缠,点头称是。

牛刚强又说:“你们把住地和电话留下来,具体时间定了我们好随时通知你们。”

程铁石正要说,博士王抢先告诉牛刚强:“在海兴我们还没住稳,给你留个我的手机号,13940448880。也可能我们回省城等,你就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或者打我手机也行,号码你不是都有吗?”

牛刚强深深盯了博士王一眼,会意地说:“那也好,我就记准13940441418,这个号不错,好记,死也要死发,要钱不要命的号码。”

博士王是个干练人,话说完,就对程铁石说:“那咱们就走吧,等牛法官的消息,做好开庭的准备。”

小许说:“快中午了,吃过饭再走,我埋单。”

博士王说:“哪有法官请当事人吃饭的道理,要吃可以,我埋单,咱们还是按规矩办事好。”

牛刚强赶紧说:“算了,这是啥时候,还敢聚在一起吃饭,不管谁请谁,到时候都说不清楚。”

博士王说:“还是牛法官懂道理,这样吧,今天咱们谁也别客气,各吃各的,以后到了省城,你们别绕开我的门就行,算我欠你们一顿活鱼火锅。”

于是两人跟牛刚强小许告别。出的门来,已到中午时分,不能请别人,也不会有别人请他们,两个人找了个饭馆自己请自己,一人吃了一碗烩面片,又喝了碗面汤,觉得肚里热乎乎地很舒服。程铁石感到太简陋,过意不去,博士王反而说他在这儿增加了程铁石的负担,要不两个人采取AA制,程铁石赶紧否决,说:“你要这么讲我就更不好意思了,你给我办事,不收分文,反过来再贴钱,就让我太没脸面了,世界上没有这个道理。况且我的经济状况虽然不很好,就目前的消费水平顶上一阵子还没问题。”

回到海东大旅社,服务员告诉博士王,省城有人打电话过来找他,让他回来马上去电话。程铁石忙问来电话的是男是女,服务员说是个女的。博士王说:“不用猜,肯定是我老婆,省城只有她跟黑头知道我们的住址和电话。”

程铁石说:“那你赶快去个电话,肯定有急事,不然她不会让你回电话。”

博士王去打电话,程铁石怕人家夫妻之间有什么避人的话,便没有跟去,独自回了房间。人虽回了房,心却还留在博士王那边,不知博士王家里有什么事情,以至于他妻子的电话追到了这里。他为自己和博士王泡好茶水,便半躺在床上等博士王的消息。

等了半个多小时,博士王才回来。程铁石一看他的脸,就知道有坏消息。

“家里有事?”程铁石从床上坐起,关切地询问。一边观察着博士王的神色,一边把泡好的茶水送到他的面前,“要是有急事,你就先回去,赶开庭前能回来更好,实在不行就别管这边的事了。”

博士王做出个难看的笑脸,啜了一口茶呼噜呼噜在嘴里涮了一阵口“咕嘟”一声咽下去才说:“太平盛世,居家过日子,只要没病没灾,还会有啥事?”说罢,爬到床上,拉开毯子闭上了眼睛。

程铁石见他要睡午觉,就不再打扰他,估计他家里有事,只不过他不愿讲而已。

赵雅兰开始按自己的想法经营杂货店。她正式给杂货店起了个名字,叫“绿大地”商店。她认为绿色代表希望和生机,大地象征收获,只要努力,就有希望,就有生机,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本来她想直接就叫“希望”商店,黑头提醒她“希望”同“死亡”发音相近,不吉不利还怕别人故意把“希望”商店叫成“死亡”商店,于是赵雅兰改成了“绿大地”,她自己满意,黑头也觉着可以。

牌子竖了起来,赵雅兰便着手对商店的经营进行变革。她动用积蓄,安装了电话,将电话号和个人传呼号标明在招牌下面,又到邮局办理了公用电话营业执照,以机养机。公开了电话和传呼号,她就正式开办了送货上门服务,附近居民需要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来个电话都可以免费送货上门。还开办了代理采购,居民所需物资,店里没有,打个电话,赵雅兰代购,价格仍然按零售价不额外收费。她开办这项业务后,几天营业额就超过了过去一个月的营业额。她自己并不忙,跑腿的事全交给黑头的两个半大不小的外甥,每个月每人给两百块钱零花,两个半大小子乐得屁颠屁颠的,积极性格外高,对这为未来的舅妈也是敬爱有加。

扩大业务范围,改进服务质量的同时,她又扩大了经营范围,凡是黑头联系上的代销商品她一律照收不误,服装、鞋袜、书刊、电器、化妆用品……屋里摆不下就在屋外搭了个防雨棚,用她的话说:代销是不花本钱的生意,卖多卖少都有收获。一个小杂货店让赵雅兰折腾得顿时火了起来,销售额节节上升,数着一张张人民币,赵雅兰拨起了小算盘:照目前的经营状况,刨去房租水电税收人工这些开支,到一年为期,攒个四五万满有希望,再加上她的六万多私房钱,最多一年半她和黑头就可以齐齐备备、风风光光地结婚成家过上幸福美满的小日子。原本一直是她心病的城市户口问题,如今竟成了无所谓的小事,有时连她自己都好笑,当初竟会把户口看的那么重,真有为了户口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劲头,甚至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

电话铃声把她从温暖阳光照射下的美梦中唤醒,她急忙把零零碎碎的一堆钞票收进铁匣子,又加了锁才去接电话。

电话是黑头来的。

“你现在在哪儿?”

“在海兴,你怎么样?还好吧?”

“放心,除了有点想你,一切都好。你怎么样?是不是跟程哥他们在一起?”

“我也好着呢,谈了几桩生意,都是对缝的,不太落实,前两天作了一笔钢材对缝生意还比较实在,我负责供货,抽成百分之一。”

“才百分之一呀?那能有多大意思!”

“一百块钱抽一块,七百万的生意,你算算能挣多少?除掉日用开销,挣五、六万没问题。咱一没资金,二没用户,就靠朋友关系能拿上货,倒倒手就是五、六万,难道还不发疯吗?”

“程哥他们怎么样?”

“我没跟他们见面,打了两次电话,说是等着开庭了,眼下没什么事,等我把这边的事情搞定了就去找他们。”

“你别光顾了做生意挣钱把啥都忘了,最好和他们多联系,有个啥事也好互相关照,你一定要小心,宁可钱不挣,也不能出啥事。”

“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谱,也有安排,你自己多注意,别太劳累,经常回家看看,别让老人替你担心,还以为我把你拐跑了呢。”

“我知道,你现在怎么也罗里罗唆像个老娘们了。”嘴上这么说,赵雅兰心里却很甜蜜,黑头罗嗦,是操心她、关爱她。

“那几个小地痞再来过没有?”

黑头问的是那几个住在附近的无业小青年。赵雅兰主持店务以后,那几个小子不时涎皮涎脸地来胡混,买不买东西一泡就是半天。时不时地还对赵雅兰说些“小姐盘子真靓”,“哥请你吃饭跳舞”之类的疯话。赵雅兰对他们烦透了,可是不好对他们太冷淡,也不敢来硬的怕惹恼了他们找麻烦。再说他们毕竟是顾客,除了嘴皮子油滑,还真没有能抓得住的把柄。对他们的态度又不能太好,怕他们给了鼻梁上脸。这几个家伙确实太粘太腻,闹得赵雅兰深不得浅不得,一见到他们就头痛。

她又不敢把这件事当成事告诉黑头,担心他做出过激的反应,捅乱子闯大祸。黑头是从他的两个外甥嘴里知道这个情况的。听说这件事情后,他是又生气又好笑,生气的是那几个家伙居然敢在他眼前耍把戏,好笑得是赵雅兰挺有心计的人竟然也让这几个青皮混混搅闹得束手无措。那天他专门在店里守候,手里把玩着一把刀背为锯齿状的兰博匕首,赵雅兰吓了个半死,软硬兼施地赶他走,他向赵雅兰保证:“我玩玩他们,让他们再不敢来捣乱就是了,你放心,决不会出任何事情,你在一旁等着看戏就行了。”

那几个小青皮混混来了之后,黑头把玩的匕首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黑头看都不看他们,管自和赵雅兰聊天:“媳妇,你闻闻这刀上有啥味儿?”

赵雅兰无奈地闻闻他的刀,摇摇头说:“没啥味啊!”

“看看,你的鼻子不行了吧!我这刀上有腥味,是血腥味儿,我用它捅过两个人,一人身上两刀,那刀口翻开就像小孩的嘴巴,血流得像决了口子的洪水。”

赵雅兰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尽管这样还是让他说的心里作呕,忍住笑跟他配合:“啊,你说的就是在舞厅里跟我跳舞的那两个小子呀,当时可真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闹出人命了,这下子啥都完了,过后没想到啥事都没有。”

“那俩小子住了一个多月院,我当时就没打算要他们俩的命,就是给他们放放血。他们家里还想告我,我告诉他们家里人,我没事,他们也就没事,我要是进了局子,他们就得进阎王殿。嘿嘿,最后连医药费都没敢跟我要。”

“你那会儿真愣,眼珠子都红了,二话不说上去就捅刀子,说起来人家也没干啥,不就是跟我跳了两场舞嘛。”

“跳舞也不行,我家的东西哪能随便让别人动……”

话还没说完,黑头哈哈大笑起来,赵雅兰回头看看,那几个小子早已经跑出很远了。赵雅兰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过后,那几个小子倒也来买东西,态度却恭敬了许多,称呼赵雅兰也由“小姐”改成了“大姐”,规规矩矩买了东西就走,再不敢歪缠。此时黑头在电话里打听这事儿,赵雅兰有心逗逗他,又怕他在外面不安心,甚至于当真跑回来惹事,就如实告诉他:“怕捱你的刀,再不敢来了,偶尔来了也是买了东西就走,乖着呢。”

黑头在电话里得意地笑笑:“这还差不多,算他们识相。”

提起这事儿,赵雅兰又叮咛黑头:“千万小心,别受骗上当”,“遇事千万别动气,更别跟别人打架”,叮嘱的话一时半会说不完,直到黑头提醒她这是长途电话,又说你是我姐姐,她才勉强打住。

放下电话,赵雅兰很高兴,如果黑头讲的那笔生意做成,她的计划又可以提前半年实现。半年时间对一般人来说,只不过是六个月一百八十天而已,对她来说,却是可以让她和黑头结束寄人篱下漂泊不定的生活,提前一百八十天实现成家立业的目标。

她哼起歌来,最近她特别喜欢唱《梅花三弄》尤其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一句,最让她感动,有时自己把自己唱得都心尖发颤直想哭。

电话又响了,她抓起电话,一听就是程铁石的声音,不由高兴地叫了起来:“你是程哥?你咋知道我的电话?才装上不长时间,号码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你不告诉我别人不会告诉我吗?是黑头打电话聊天的时候告诉我的。最近生意好不好?我听黑头说你对杂货店进行整顿,效益大增啊。”

“别听他瞎吹,他就在海兴,没去找你吗?”

“他在海兴我知道,也来过两次电话,可就是不知道他为啥不露面。”

听着好像程铁石口气里有一丝不满,赵雅兰赶紧替黑头解释:“他忙着谈两笔生意,刚才还来电话说忙过这几天就去找你,你找他有事吗?”

“有点事儿,博士王接到家里的电话,心神不定的,我问他他又不说,黑头如果在省城,我想让他去博士王家看看,他不在就算了。”

“黑头不在也不要紧,我去看看,有什么情况我告诉你。你也别着急,我估计他家也不会有啥大事,要真有重要事儿,王哥也不会不回来照料的。你放心,你把他家的电话号码留给我。”

程铁石犹豫了一下,把电话号码报了过来。

“再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了,我就是有点替博士王担心,又不好硬问,只好麻烦你了。”

放下电话,赵雅兰忽然对程铁石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他自己深陷困境,苦苦挣扎,却还要替别人操心劳神,他身上到底能有多大的能量?就算博士王家里真有啥事,他一个外地人,一没钱,二没势,又能帮多大的忙?想到这些,赵雅兰又有些埋怨博士王,不论有啥事,也别瞒着同吃同住的朋友,要瞒就得瞒的彻底点,干脆让程铁石一点都不知道,现在倒好,半藏半露地反而让程铁石替他担心。

赵雅兰想早点关门到博士王家跑一趟,又舍不得关店,晚饭前后这一阵是卖货的好时间。可是不去跑一趟,心里又静不下来,也耐不下心来做生意。店里店外转了几个圈圈,打发了几桩买烟买酒买酱醋的小买卖,心不在焉惹的两个老主顾不高兴地瞪她。忽然想起黑头的姐姐,便打了个电话,先甜甜地叫了声“姐”,才说她有急事去办,让她过来帮忙看店。黑头姐姐一听是未来的弟媳妇召唤,二话不说连跑带颠气喘吁吁地过来顶岗。顺便还给赵雅兰带来几个韭菜饸子,赵雅兰顾不上说声谢,抓了两个韭菜饸子往饥肠辘辘的肚子里填,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匆匆忙忙骑上自行车就跑。骑出去一百多米,才想起应该给博士王家打个电话,如果家里没人去了也是白跑。于是又骑车回到店里。黑头姐姐见她又回来,以为她忘了什么东西,她说打电话,黑头姐姐又赶忙把电话机摆到她的面前。

电话拨通了,果然没有人接。又拨了几回,仍然没人接。

见她放下电话,又摘下围巾,脱下外套,黑头姐姐问:“怎么又不去了?”

赵雅兰说:“我去的那家没人。”

黑头的姐姐问:“那还用不用我在这儿?”

赵雅兰从货架上拿一听可乐打开递给黑头姐姐,她知道如果不打开,黑头的姐姐绝对舍不得喝。然后才说:“姐,你家里要是没啥事,就在这儿坐着陪我说会儿话。”

黑头的姐姐当了一辈子工人,如今退休了厂里不景气,退休费也领不全,大儿子结婚后,两口子都是工人,日子过的也很紧,帮不上她什么忙。两个小儿子都上高中,处处要用钱,只好摆个小摊子,一天挣个十块八块地补贴家用。

“姐,那个摊子干脆别摆了,你就来看店,我还能腾出手来干点别的。你来这儿再咋着也比摆那个小地摊强,起码不在露天地里日晒雨淋受那份罪。”

黑头姐姐愁苦衰老的脸上绽出笑纹:“你有这份心姐就知足了,小地摊我也弄惯了,还真舍不得丢下。再说了,你这个店名堂太多,我还真弄不了。”小小地啜了一口饮料,她接着说:“你只要和黑头能早一天成家我就放心了。黑头从小就受苦,我虽然只有这一个弟弟,可是自个家里一摊子事儿拖累的照顾不上他,你是不知道,黑头是啥罪都受过,啥苦都吃过。你们准备啥时候办事?黑头可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赵雅兰说:“我和黑头商量过了,我们要趁年轻多挣点钱,等钱攒够了就办事。”

“钱那东西多少是个够?”黑头姐姐把易拉罐放到柜台上,站起身做走的准备:“我跟你姐夫结婚那会儿,一间房,一张床,亲戚朋友抽支烟吃块糖就算结婚了,不也照样生儿育女平平安安过来了。你们能办还是早点办了好,成了家再慢慢置家业么。”

正要走,忽然想了起来,黑头姐姐又说:“是不是因为没房子?我跟你姐夫商量好了,把房子腾出来你们先办事,我们可以先搬到你姐夫单位的门房去,把房子腾出来你们先结婚,等以后有了房子再说。”

赵雅兰知道黑头父母原来给黑头留下一套房子,黑头的大外甥结婚,黑头就把房给了大外甥,而且这房黑头也是决不会往回收的。看来黑头姐姐对这事心里有歉意,为了让他们能结婚,居然要把自己现住的房子让出来。赵雅兰很尊重黑头的姐姐,这位姐姐老实、本分、善良,老姐比母,这位姐姐为黑头付出的辛劳甚至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母亲。当年黑头在内蒙劳改,从东北到内蒙,往来路途两千多公里,这位姐姐每年都要千里跋涉从东北到内蒙去探望唯一的弟弟。为了节约开销,一路上扒火车、搭便车、睡候车室。每次出发前,她除了给黑头带的东西外,总要蒸一旅行包窝窝头,这一旅行包窝窝头就是她往返东北与内蒙的口粮。

“姐,你别多想了,我和黑头的事有我们的计划,绝不是因为房子。你要是和姐夫把房子让出来去睡门房,你想我们能过的安稳吗?这绝对不行,黑头也绝对不会答应。”

为了消除这位姐姐的心病,她又赶忙补了一句:“我和黑头已经准备买房子了,就是还没找到满意的地方,房子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黑头姐姐边往外走,边说:“我们黑头前半辈子尽吃苦头了,能遇上你是他的福气,不抓紧把事儿办了,夜长梦多,再出个枝枝叉叉可咋办。”

赵雅兰听她这么说,不由心里暗笑,原来这位姐姐怕她半道上把黑头给甩了,就说:“姐呀,你放心,真有缘份棒打不散,没有缘份钢丝绳也栓不住。等过几天黑头回来我们先把结婚证领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黑头姐姐说:“这就好,这就好。我那个摊子摆不摆关系不大,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干。你这儿要忙,明天我就把摊停了,过来给你帮忙。”

赵雅兰高兴地答应了。姐姐又说:“话可说在前头,帮忙行,雇我可不干,姐姐再怎么着也不能挣钱挣到自己亲弟弟头上。要是提钱的事我可不来。”

赵雅兰想,效益好了,钱上自然不能亏待这位当大姐的,效益不好,想给也没有,于是痛痛快快地说:“行,不花钱的劳动力谁不愿意要,你就过来给我帮忙吧。”

两人边唠边走,赵雅兰一直把她送到街口才分手。回到店里,赵雅兰想起程铁石托付给她的事,又给博士王家打了两次电话,仍然没有人接。

开庭的日子总算定了,博士王抓紧时间,到法院调出案卷认真研究了一天。又会同程铁石在海兴市第一律师事务所聘请的律师王天宝对案子的审理及对方的情况作了认真分析研究。王天宝代理这个案子办了个不明不白,几乎半途而废,自己也感到窝囊又憋气,如今又要重新审理,又有博士王参战,精神大振。

“银行那边在法庭上的战术就是一个字:赖!”提起被告银行,王天宝就生气,“你博士王不是外行,就这事实,你说你如果给银行当辩护人你能咋办?”

博士王没吭声,作为负责任的诉讼代理人,如果银行找他代理,他会实事求是地告诉银行,他们有过错,只能在事实和法律的基础上争取跟对方达成协议,如果银行坚持要打这个官司,他也只能明讲,自己没有能力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战胜对方。他绝不会为了几个代理费给当事人充当无赖,尤其在法庭上。不说职业道德,单单是为了自己的人格尊严,他也不会为犯有明显错误的当事人在法庭上信口雌黄靠诡辩和耍赖让法官们在心里嘲笑自己。这也正是他不愿继续干律师的又一原因。这种话他不能对王天宝讲,王天宝也是律师,当律师不靠关系、不靠诡辩、耍赖甚至贿赂要想替人打赢官司,尤其是民事、经济官司,实在很难。他如果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做法说出口,在王天宝面前无异于守着和尚骂秃子。再说,律师们都是这个样儿,为了客户、为了饭碗,为了金钱。

见博士王不吭声,王天宝又说:“案子你已经很了解了,开庭时只能视对方的动态随机应变,也不用过多地研究,研究也没用。再说,你过去也没少开庭,庭上只不过看个效果,庭上效果好不见得结果好,大量工作都在庭下、庭外做了。你想想,银行庭外工作的力度和能量我们能比吗?银行庭外工作要事做得不好,这个案子咋会移到公安局去?你们要是不做庭外工作,上面不干预,案子哪会又移送回来?”

程铁石说:“王律师,你讲的不对,庭外工作和庭外工作性质不同。银行那边是用邪门歪道,我们是通过正常渠道向上级反映问题,一没请客,二没送礼。”

王天宝说:“不管你们的性质同不同,从执法角度看,只能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是非曲直只能由法庭根据证据和法律做出判决,任何形式的庭外活动都是法律排斥的。”

博士王说:“你讲的理论上是对的,可是任何一种理论也不可能涵盖复杂纷繁的人类具体行为。算了,咱不讨论这些,与本案无关。”他给程铁石和王天宝每人让了一支烟,自己也点着一支。程铁石见三根烟囱排出来的烟把小小的房间弄得乌烟瘴气,便打开了窗户,一阵冷风扑了进来,三个人的精神为之一爽。

“我想到一件事,”博士王说:“银行一口咬定真假印章他们辨别不出来,因而不能承担民事责任,这也是他们反驳我们诉求的重要论点之一,这个问题表面上看法律没有具体规定,实际上《合同法》、《民法通则》关于这个问题有所体现。预留印章在存款人跟银行之间而言,是一种无前提绝对约定:银行只能按预留印鉴支付存款,银行承担的义务就是有能力保证分辨印鉴真伪而避免错付,如果银行没有能力区别真假印章,却又让存款人留印鉴,就是一种欺诈行为。所以,银行讲辨别不出印章真伪就不承担民事责任完全是诡辩。”

“你说得对,”王天宝点头承认,“可惜你不是本案审判员,不是庭长,不是院长,所以你说了也没有用。”

“你说的也对,这就是我们做律师的悲哀。”博士王苦笑道;“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法庭审判水平够,对这一点的看法与我们一致。但法院内部个别领导却利用法律没有具体明确规定的漏洞,支持银行的说法。我详细看了卷宗,又先后找了法庭内外的朋友做了点调查工作,在几次讨论会上,合议庭跟主管此案的何庭长分歧很大,合议庭由于庭长持有异议,也无法下判决。”

博士王说到这儿,看看程铁石,程铁石正全神贯注地听他讲,又看了看王天宝,王天宝用手揪胡子,揪一下,脸抽搐一下,然后把手指对在眼前仔细看看自己的劳动是否有收获,如果有收获就把收获蹭到裤子上再揪。

“王律师,根据这个情况你看看我们该怎么办?”

王天宝暂时放弃了腮边一根几次没有揪下来的胡茬,看博士王和程铁石都盯着他看,自我解嘲地说:“我这胡子不知咋搞的,乱长,该长的地方不长,不该长的地方往外窜,连脸蛋上也长胡子。刚才你说那事,我注意听着呢,刚才你说的那个情况,我看到了庭上只能正面驳斥他们,我们能占住理。难办的是何庭长,用钱买都买不通了。”

“怎么回事?”听出王天宝话里有话,博士王跟程铁石异口同声地问。

王天宝神秘地说:“论钱,你们能比银行钱多吗?论人,我跟博士王都是大老爷们,哪比得上人家银行的代理人头发长,脸蛋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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