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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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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头说:“这几天我想了一下,这个店每个月也就能挣一千来块钱,咱们两个人都围这一个店转,辛辛苦苦一个月赚那几个钱真不值当。我打算这样,我跑外,你主内,店由你经营,需要上货时我去办,我不在时你打个电话让我姐的孩子去跑,你只要把店看好就行了。我到外面联系作点生意,倒木材、贩玉米,我都有门路,怎么着也比光开这个小店挣得多。要是能抓住一两笔大的咱们就啥也不用愁了。”

赵雅兰说:“你也别小看这个杂货店,要经营好了,每个月利润决不止一两千。一是进货的品种尽量齐全一些,别人没有的咱要有,别人有的咱要好。二是要扩大经营范围,在外面挂些服装鞋袜帽子之类的流行货色,捎带着卖,也是一笔收入。三是利用你的那些朋友,联络一些供货关系,最好是代销,每月结算一次,不占资金又不怕压货,只要认真去干,小店也能赚大钱。”

赵雅兰的话说得黑头直眨巴眼睛,半晌才说:“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经营头脑,那就这么定了,你负责店里的事,我在外面跑生意,我就不信咱们发不起来。”

赵雅兰又说:“你在外面跑生意,可要一万个小心,如今社会上人人都想钱想红了眼,为了钱没有干不出来的事,咱不唬人坑人,可也别让人把咱坑了。你看程大哥,多惨,他那事还不知啥时候才能了结。”

“程大哥的事也不能怪他,他够小心的了,银行跟骗子联手唬他,就算他是神仙也得中套。我还忘了给你说,银行真他妈王八蛋,玩邪的,前两天弄了一帮人找到王哥,硬逼着追问程哥的下落,结果还打了一仗。”于是又将博士王遇劫的前后经过给赵雅兰学说了一遍。

赵雅兰说:“这事还没完,银行不会就此罢休,程哥他们可得格外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别吃了亏。”

黑头说:“明天他们去海兴办事,等我把这边的事安排一下,我也去海兴走走,听说那边钢材对缝生意还有赚头,有朋友约我过去,等我去了,跟他们也有个照应。”

看看太阳已经升到半杆子高了,黑头起身推车往外走,说他要去进货,顺便到程铁石那儿看看明天他们去海兴还有啥需要办的事没有。赵雅兰说:“你去吧,把烟拿上,这儿有我盯着就成了。”

黑头骑上自行车,想到如果先进货,到旅馆找程铁石就不方便,干脆先去程铁石那儿,过后再去进货。主意一定,便把自行车蹬得飞快朝旅馆骑。赶到旅馆,程铁石不在,也没有留话说他干什么去了。黑头在前服务台给博士王拨手机,博士王说跟程铁石约好第二天去海兴,他有些事情要安排一下。黑头问他知不知道程铁石的去向,博士王说他也不清楚,让黑头不要担心,也许程铁石临时出去办什么事,有什么事情晚上见面再详谈。

正准备撂电话,博士王又问:“你跟赵雅兰去他大伯家,结果怎么样?”

黑头说:“一切顺利,基本搞定。”

博士王说:“那就太好了,祝贺你,今晚上我请你们涮火锅,把雅兰也约上,在程铁石的房间会齐,不见不散。”

打过电话,黑头到四美街的小商品市场上货,顺便又找了几个搞批发生意的熟人,谈定了几种货物的代销业务。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事情办的顺利,心情很好,黑头买了两盒快餐,一瓶啤酒,路过烤羊肉串的小摊,又给赵雅兰烤了十串羊肉,抽掉钎子,把羊肉装进快餐盒,这才风驰电掣地回他的杂货店。

这段日子的工作、生活对牛吴强来说似乎过于平静了。手头承办的几个案子进展顺利,何庭长恰到好处地对他做出合作姿态,凡是上了庭务会的案子,庭长一律按合议庭的意见办,再无有意挑剔、故意别扭的行为。小许奇怪地问牛刚强,庭长大人是怎么被他理顺的,牛刚强说:“人跟人要有一定的距离,井水不犯河水,公事公办,还有什么需要理顺的?”

其实,他心里明白,何庭长的这种姿态本身就包含着交换意义:牛刚强不接转回来的案子,他何庭长在方方面面自然也关照他。当初他不接这个案子,一方面固然是赌气,另一方面他也确实领教了这个案子复杂背景给他这个办案人带来的烦恼。违背良心、违背事实、无视法律的事他不能干,但是,得罪银行和银行后台的事他也不愿干,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审判员,他终究还有老婆孩子,还要在海兴这块地面上生活下去,他不敢轻易在自己后半生的旅途上埋下地雷。拒绝了何庭长给他的差事,何庭长不但不生气,反而对他更客气,更关照,连以前不给报销的一些费用也主动要去签字报销了,就连小许这个粗人都觉得何庭长的表现反常。在牛刚强看来,这一切无疑是一种暗示,庭长在告诉他,这个案子你少管。

这天晚饭时间,牛刚强放下筷子屁股正要往电视机前的沙发上转移,妻子却伸手按住了他:“你别急着看电视,我问你,最近有啥心事?”

牛刚强拨开妻子的手,说:“有啥事?你别咸吃罗卜淡操心,一切正常,没事。”

“没事饭量怎么减了?过去每顿饭两碗,现在只吃一碗就撂筷子。”

“没事。”牛刚强轻描淡写,终于坐到了沙发上,并打开了电视机。

“是不是那个老东西又给你小鞋穿了?”

“没有。最近他跟我还过得去。”

“你总不会是受了人家的贿赂心里害怕吧?”

“胡说八道,我是那种人吗?”

“我看你也不至于。不过我可听说银行那桩案子又返回法院了,那个老东西还让你干,你不干。”

“你听谁说的?消息还挺灵通么。”

“你们法院那点破事还瞒得了谁?你别管谁说的,有没有这回事?”

牛刚强没吭声,默认了。

“对,就是不接。他们光想着捞好处,占了便宜还卖乖,把难啃的骨头留给你,让你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牛刚强没理她,视而不见地看着电视屏幕,心里却翻上滚下地不是滋味。严格地说,他不接这个案子是说不过去的。从一立案,他就是这个案子的主办,移送回来他却要把这块烫手的热山芋推给别人,他自己也觉着面上无光。

“你不接这个案子,何庭长那个老东西没找你碴儿?”

牛刚强说:“那倒没有。”

“哼,他当然不会找你的麻烦,你不接这个案子他更高兴,正中下怀。”

“为什么?”牛刚强故意问。

“你不想想,当初他们把这个案子推到公安局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拖人家吗?如今虽然案子又返回来了,可你又不接,正好可以继续拖下去,到时候有人追究下来,他就说你不接他没办法,把责任往你身上一推了之,你不接这个案子他哪能不高兴呢。”

牛刚强心理猛然透亮,他一下看明白了这件事的底蕴,不能不承认妻子分析的有道理。他预感到了可能很快就会到来的风雨。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接了案子实事求是判肯定有麻烦,不接看来也推不出去。”

妻子正在收拾饭桌碗筷,听了他的话把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摔:“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窝囊,还是法官呢,要不干就坚决不干,打死也不干。要干,就放手放脚去干,量谁也不能把你怎么着,《法官法》不是有条条保护你吗?我最烦大老爷们缩头缩脑前怕狼后怕虎,连个老娘们都不如。”

牛刚强没有跟妻子顶嘴,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他承认,在程铁石跟银行这桩案子上,他的确太软弱,顾虑太多了。可是案子已经推了,他又不能再主动去要回来,别人接手的可能性也不大,最终这块烫手的热山芋看来还是得自己往下咽。

事情的发作比牛刚强预料的还要快。第二天早上一上班,他的屁股还没坐稳,博士王和程铁石就找上门来。

打过招呼坐定之后,博士王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代理诉讼委托书”交给牛刚强。待牛刚强看过后,博士王郑重其事地说:“我作为本案的第一诉讼代理人,今天同当事人程铁石一块来想了解有关案件审理的几个问题。”

坐在牛刚强对面的小许冲牛刚强挤挤眼,伸伸舌头,作了个鬼脸。

牛刚强把代理委托书还给博士王,又扔给博士王跟程铁石每人一支烟,才说:“这又不是在法庭上开庭,绷那么紧干吗?有啥事说啥事,又不是生人。”

博士王笑了笑说:“不绷紧点你们不当回事。”指了指程铁石:“我这位当事人的案子转回法院已经一个月了,总得有个说法吧?也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扔着。”

牛刚强说:“案子是转回来了,怎么转走的我不清楚,怎么转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反正目前这个案子没在我手上。”

“你是这个案子的承办人,案子不在你手上在谁手上?也行,不在你手上在谁手上我们找谁,总得对当事人有个交待吧。”

牛刚强作为难状,求援地看看对面的小许,小许说:“牛刚强讲的是真事,这个案子还没交下来,压在庭长手上,你们还得找庭长催。”

博士王一听,马上起身;“那我们去找庭长,不打扰你们了。”

见他们出去,小许说:“看来这事拖不下去了,最终还得你办。”

牛刚强不说话,低着头看《参考消息》。他心里明白,这个案子非他办不可,除非是司法回避,或者是他告长假,否则,还真没听说过案子办了一半换承办人的事。昨晚上他思索了半晚,决定案子可以接,不接也不行,可是该说的话一定要说到说透,这一次谁也别想耍谁。一个上午,他没动窝,坐在办公室等博士王跟程铁石的结果,直到下班,也没任何反应。他到食堂吃饭时,碰到院办室的主任,主任告诉他,下午一上班院长召见他。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闹到了院长那儿。

在牛刚强印象里,院长是个好老头,对人和蔼,为政清廉,没有官气,就是性子软点,魄力小点,稍微有点争议的案子不是推上去请示,就是拉到审判委员会集体讨论,在不然就干脆送到上级法院请示。判了的案子执行率不到百分之二十,所以老百姓给海兴法院编了顺口溜:“法院大楼高又高,里面都是大草包,判决书是揩腚纸,审判员是粘豆包。”、“法院法院没法有院,光会收钱不会办案。”这些顺口溜曾被人抄在纸上贴到法院的大门口,院长知道了,一笑了之。牛刚强断定院长找他还是为了那桩案子,心里的话早就准备好了,所以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吃过午饭,又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午觉,上班铃响过了,才去敲院长的门。

院长正戴着老花镜读《内参选编》,案头的保健磁化杯冒出缕缕热气,看来院长也是刚刚从午睡中醒来,正准备享受这午睡后的香茶。见牛刚强进来,院长摘下老花镜,把牛刚强让到沙发上坐定,又为他冲上一杯茶水,方才回到写字台后面的真皮转椅上坐下。

牛刚强知道,凡是经过院办室那一关进入这间办公室的人,一律会受到院长周到而热情的接待。院长也正是凭“来的都是客”的做法而获得了各式各样来访者的好评,为自己塑造了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好形象。所以尽管院长对他这个下级挺热情周到,牛刚强并不感动,只是欠了欠身表示客气而已,然后就静静地等待院长指示。

回到写字台后的院长并不急于谈正题,先是询问了一番牛刚强的工作、学习情况,又问了问他眼下正办的有哪几宗案子,案子的进展情况,有没有什么困难等等。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院长问:“省上的博士王你认不认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院长又说:“他现在是厦门程铁石的诉讼代理人。”见牛刚强不置可否,院长接着说:“今天上午他们找你们庭长催案子,庭长说那件案子你不接他安排不下去,当事人跟律师又找到我这儿,到底怎么回事?你有什么想法?”

牛刚强说:“这个案子当初是我接手办的,办到一半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要移送给公安局,现在突然又要重申,就这么个干法您说我还好再接这个案子吗?请领导考虑我的实际情况,安排一个水平比我高、经验比我丰富的人审,再不然干脆直接由审判委员会定,直接下判决得了。”

“那怎么行?起码判决书上得有审判长和合议庭组成人员的名字吧?我还没听说过哪个案子不经合议庭直接由审判委员会判的。”

“这个案子移送也没经过合议庭,还不是照样送出去了。”说这话时牛刚强低着头看手上的茶杯,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话里有牢骚味。

“讨论案子移送问题时你是没有参加会,我还以为是你们合议庭的意见呢,老何这个人也真是,当时也不说清楚,弄得你有意见,院里也被动。”

“我可没意见,院里定的我坚决服从。”

“算了,别嘴服心不服,你小牛我还不了解,性子犟着呢。这样吧,这个案子一开始就是你承办的,取证、开庭都是你经手,再换个人等于重申,当事人也不同意,还是由你办。你如果实在有困难,你给我推荐一个人,只要你推荐的人同意,我也可以考虑换个承办人,免得你小牛又委屈又为难。”

牛刚强知道这是院长故意将军,案子办到这种程度,谁也不会伸手接这个烫手山芋。他也明白,今天院长亲自召见他,就已经决定了这件事的结果,案子他非接不可。他拒绝接受这个案子,已经表明了他对院里处理这个案子的做法有意见,如今院长亲自找他,他不能再顶,案子可以接,可话不能不说,既然院长给了这个机会,有话不说以后再想说就没有这个热乎气了。想到这里,牛刚强放下杯子,坐直身躯,看着院长说:“院长,您亲自找我,我还能再说不字吗?我马上接手办。”

院长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么,有意见可以提,有想法可以说,就是不能拿工作赌气呀。”

牛刚强说:“不是我赌气,这件事办的确实有毛病。这个案子案情很简单,事实早已查清,证据也很充足,法律规定也很明确,可是审理过程中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沟沟叉叉呢?就是因为关系复杂,人为干扰过多。”院长点点头,表示理解,牛刚强接着说:“这个案子我要办,就得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秉公执法,我这么做院长您得支持我。”

院长说:“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我国司法审判的基本原则,也是每个审判人员办案的基本要求,我当然会坚决支持你。”

牛刚强说:“我希望这个案子审理中,一切严格按法律程序办。”

院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没有你牛刚强参加,院里任何一级不讨论你的案子。”

院长拿起电话,边拨号码边对牛刚强说:“就这样定了,你回去就办,别有其他想法,专心把案子办妥就行。”

牛刚强告辞,临出门时他听到院长对话筒喊:“何庭长吗?我跟小牛谈妥了,还是交给他办……”

晚饭时,妻子问牛刚强:“心病没了?”

牛刚强说:“什么心病不心病,我从来就这样。”

妻子说:“又吃了两碗饭,这就是证明。”

“证明不了啥。”

“那桩案子你又接手了。”

“谁告诉你的?”牛刚强惊诧不已,下午才发生的事情,妻子晚饭时候就知道了,难道她在法院有眼线?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这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你自己就告诉我了。说是不接,不接你能甘心?能吃得下两碗饭?”

“院长亲自找我派活儿,我敢不接吗?”

“还是你心里想接,要真不想接,天王老子派活你也不会干,谁不知道你是一根牛板筋。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公事公办。”

“那你不怕得罪银行?不怕得罪领导?”

“吃的就是这碗得罪人的饭,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儿,没办法,得罪就得罪吧。我又不找银行贷款,存钱也不找那家缺德银行,想来想去得罪了他他也把我怎么不了。”

牛刚强打开电视,吮了一口妻子端上来的热茶,点着一支烟,享受着温馨家庭生活的乐趣,脑子里掠过一个问题:要是真的把这个案子转给别人办了,他的能这么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看电视吗?他摇摇头,肯定会自己跟自己别扭半辈子。

海兴市是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工业城,蕴藏丰富的铁矿成为这个城市崛起的基础。三十年代,它曾是日本人疯狂掠夺战略物资的重点地区,日本人战败滚蛋时,毁坏了这里的工业设施。解放后,海兴人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让长满蒿草、鸦雀垒窝的高炉冒了烟、出了钢。令曾经断言这块土地上只能长高粱的日本鬼子目瞪口呆。经过多年的发展,海兴已经成为拥有三百多万人口,以钢铁工业为支柱,轻工业农副商业金融全面发育的现代化大都市。城市留下的历史痕迹,尚有开动时“咣当咣当”乱响横穿市区的有轨电车和日伪时期日本高级职员居住的二层小洋楼。吴科长就住在这片小样楼的区域内。历史的变迁,使这些曾住过日本鬼子、苏联老大哥和企业、政府官员的小洋楼已经风蚀日剥陈旧不堪,所以这里已经不再有现任领导居住。除了部分小楼仍由离休老干部占据外,大部分小楼都是文革中占领上层建筑的工人阶级和他们的后代占用。当然,工人阶级不会像官员们那么奢侈浪费,一家独居一幢小楼。一般都是几户人家合住一幢小楼,状况就像立体的北京大杂院。

吴科长沾他已故老丈人的光,有幸在这些小楼中的一栋占了二层的两间。经过改造、装修,变成了一室一厅外带一个小灶间的独门独户居室。遗憾的是没有供自家用的厕所,故此只能吃,不能拉,要拉就得视邻居的具体情况轮流排队。除了这一点不方便,吴科长对目前的住所基本上还算满意。博士王跟程铁石到他家来找他令他很吃惊,又有些尴尬,因为博士王跟程铁石进屋时,他正围着围裙在灶间做疙瘩汤,而他的媳妇恰好从公共厕所倒便盆回来,见屋里来了客人,忙不迭地把便盆往身后藏。他们两口子早上起床迟了,来不及倒便盆,一白天家里都没人,只好晚上下班才倒,却让博士王、程铁石两个人撞个正着。

“嘿,我的老天,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快坐。”吴科长扎撒着两只沾满面粉的大手,满脸通红地招呼客人。他的媳妇则小偷一样从他身后溜进灶间,藏好便盆才出来迎客。

“来的不是时候,程铁石没和您见过面,非拉着我来看看你,你又下班了,只好闯到你家里来。”博士往半是解释半是客气地说。

程铁石忙把手里的水果放到桌上,也跟吴科长打招呼:“听老王说为我的事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的谢谢您了。”

这会儿,吴科长的媳妇已从他身上摘下围裙,边往自己身上罩,边说:“你们先坐着聊,我去弄饭。”

博士王说:“你也别弄饭了,现弄也弄不出啥好吃的,咱们一块出去吃。”

“到家了再出去吃算啥?好歹在家弄点,只要你们别嫌弃。”

“算了,”吴科长拦住做张做势的媳妇:“就你跟我这疙瘩汤水平也拿不出手,这俩哥们也不是外人,就到外面吃,可得说好,你博士王埋单,要不就在家喝疙瘩汤。”

“你看你这个人,咋这么掉价,说那是啥话。”他媳妇在背后狠狠捅了他一杵。

博士王凑趣:“那得看你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交待得了我埋单,交待不了你埋单。”

吴科长边往身上套外衣,边说:“那你埋单埋定了,一会儿吃饭时慢慢说。”

三个男人外加吴科长的妻子说说笑笑往外走,程铁石心细,问吴科长:“孩子呢?一块去。”

吴科长告诉他:“我那个儿子每天放学都去爷爷奶奶家,一礼拜回来一趟,长托,不用管他。”

出了门,下了楼,博士王要去海天大酒店,吴科长说:“你钱多没地方花呀?眼睁睁去捱宰,跟我走。”

恭敬不如从命,及个人就跟吴科长走。吴科长把他们领到附近一家叫“凤鸣”餐厅的馆子,进了门很熟络地对服务员说:“安排个雅间,让你们老板来见我。”

服务员恭恭敬敬地把他们引领到包房里,斟好茶,又将菜单递给吴科长:“您先看菜谱,我去叫经理。”

程铁石说:“别找经理了,咱们点菜吃饭,麻烦人家干啥?”

吴科长说:“不叫经理来照个面显得咱们没礼貌,面对面眼对眼他也不好意思宰咱们。”

程铁石无奈只好由他去张罗。经理来了,是个腆肚突胸的胖子,一见吴科长,立即满面堆笑,紧紧握住吴科长的手摇了半会儿:“吴科长来了,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吃点什么?”

吴科长说:“就我们四个人,你安排,不要浪费也不要寒碜,我请客,别胡乱下刀子。”

老板忙说:“你吴科长能来踏我的门槛,我面上就有光,您再说那种话可就是看不起我了。我去安排,您别管,光等着吃就行,吃不满意你骂我。”说罢便走,临出门又扭过头回来问:“喝什么?有洋酒。”

吴科长说:“男的喝啤酒,一人先来一瓶,女的喝可乐。”

老板点头哈腰地去安排了,程铁石不由暗暗担心,吴科长让饭店老板安排菜肴那还有好?还不是啥贵上啥?忍不住怜悯地看了博士王一眼,博士王却坦然自若稳坐泰山。

片刻,酒到菜到,第一道菜就让程铁石倒吸一口冷气,四只两寸长红油油的大对虾衬着碧绿的生菜叶端了上来,“红焖大虾”,服务员小姐脆生生地报上了菜名。接着另一位服务员又端上一个托盘,盘中的四只酒杯斟满琥珀样的液体。

“这四杯酒是老板请各位品尝的。”服务员专门作了说明。

“什么酒?”程铁石问。

“人头马。”

“我们没要这种酒。”谁也知道这酒贵得吓人,连吴科长的媳妇都挺不住劲了,赶紧提醒服务员。

“这酒不是各位要的,是老板请的。”服务员又解释了一遍。

“噢,那就放下吧。”吴科长媳妇听明白了,这才放下了心。

接着,又是一道菠萝松鼠鱼,橙红的汁液闪着诱人的光彩。

“来来来,吃。”吴科长举筷邀客,倒像由他做东似的。

既然如此,大家谁也不再犹豫,杯盏交错地大吃起来。

“那件事的底细摸清了吗?”博士王跟吴科长对了一杯酒,抽空问道。

“摸清了,车牌是交警队的旧牌,车和司机是税务局的,调换了车牌开出去的。你讲的住东小区二号楼长得像猫头鹰的小子叫毛大强,原来是钢厂的采购员,后来犯事了,贪污,多亏他爸爸是税务局长,才没判刑。被单位除名后,在家闲着,说是做生意,也不知倒些什么,平常手头挺宽绰,肯定有邪道。另两个小子跟猫头鹰经常在一起鬼混,没啥前科,属于小混混那一类人物。”

“他们中间谁跟那家银行有关系?”

“直接的关系倒没发现,拐弯抹角的关系就难说了。像猫头鹰的爹是税务局长,难免跟那家银行的头头认识,可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法律术语叫证据不足,这你懂。”

“再有没有其他情况?”

“暂时没有,一有新情况我马上会通知你。”

这会儿,菜已上齐,无锡酱排骨、棺材豆腐、蚝油生菜、宫爆鸡丁等等算是大众菜,最后是一道甲鱼乌鸡汤。

“你的案子转过去这么些天了,有什么进展没?”吴科长问程铁石。

程铁石说:“今天上午我们到法院去催,庭长说审判员不接案他也没办法。我们又去找了院长,院长说他处理,让我们明天再去听信。”

“牛刚强这小子跟他们庭长别劲呢,移送案子对承办人连招呼都不打,拿人不当人,拿法不当法,是谁谁也憋气。不过牛刚强人算正派人,案子由他办不会出差错。姓何的庭长不是好鸟,听说在海天大酒店他还有个点,跟银行的女律师也有风声,你们得提防他,心里要有数。”

博士王跟程铁石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另外,虽然证据不足,猫头鹰那帮家伙肯定跟银行有瓜葛,在海兴你们更得当心,没事别乱走,住处也别轻易告诉人。”

程铁石点头答应,心里很感动,吴科长的提醒与关心让他体会到了这位东北汉子的一片热心,不由暗暗为刚才担心请客花钱太多的小家子气而愧疚。他端起酒杯,对吴科长说:“吴科长,虽然我是第一次跟你打交道,但过去也听博士王讲到过你,今天一见,果然是对心眼、对脾气的朋友,就冲你这个朋友,我干了。”

见他说的恳切、郑重,吴科长急忙站起,也端起酒杯,说:“兄弟,你的事我们大家都听说过,海兴不会对不起你的,你的苦、你的冤我们心里都明白,这杯酒祝你苦尽甘来,尽早打赢官司。我陪你一杯。”说完,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结账时,服务员小姐告知:“老板吩咐,这桌饭免费。”

在座各位均都大吃一惊,吴科长连忙让小姐去请老板说话,小姐说:“老板不在,临走时光让我们照顾好各位,欢迎各位再来。”

吴科长尴尬了,涨红了脸说:“这事办的,这不成了吃白食了吗?到这儿吃饭为的是不捱宰,可我们也不能反过来宰老板啊,快,把老板找来,他不来我们就不走了。”

“不走就住这儿,吃住我都供得起。”随着话音进来一位老太太。

吴科长一见连忙站起来叫声:“大婶,”然后给博士王他们几个介绍:“这是王婶,饭店老板的母亲。”

老太太说:“你吴科长能把朋友带到我这儿吃饭,是看得起我们,我要是收你的钱,我还算人吗?”

吴科长急忙说:“王婶,你咋能这么说,你熟人朋友多了,都吃了不给钱,你养活得起吗?”

“你和别人不一样,市长市委书记来吃饭我也照样一分不少地收他的钱,唯独你我不能收。这顿饭就算王婶请你跟你的朋友,你给不给王婶这个面子?”

吴科长为难地看看博士王跟程铁石,博士王说:“大婶,要是家常便饭咱就啥也不说了,可是这桌菜价钱不低,不给钱不行。这样吧,您收个成本费。”说着往外掏钱。

“不行,”老太太抢上前按住博士王的手,“你这孩子别掺和,这钱一分也不能收。吴科长是我们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要是你们家的救命恩人到你家吃顿饭,你能收钱吗?”

博士王听出这话里面有故事,又不知道内情,不好硬掺和,只得收回掏钱的手。

“这,这办的啥事么,我这不是成了地主恶霸了么。”吴科长下不了台,又没办法硬逼着人家收钱,急得跺脚。

“别争了,”吴科长的媳妇说:“大婶真心实意地,就算了,你交了钱我看大婶心里也不会舒服。”

“对,还是这位女同志通情达理,明白我老婆子的心情。”

“这是我媳妇。”吴科长把他媳妇介绍给老太太。

“啊,多好的媳妇,今年多大了?在哪上班?”

吴科长媳妇一一回答。吴科长一看老太太罗嗦起来没完没了,耐不住劲,只好说:“行,王婶,这顿饭我就算白吃了,我的朋友还有事,改日我再专门来谢您。”

老太太说:“下次把孩子也带上,我给你们几样稀罕的尝尝。”

好歹出了门,博士王一个劲笑,吴科长不好意思,好像他有意带大家来吃白食,自我解嘲:“你别笑了,我本来想吃你一顿,结果没吃成,算你有福,这一顿记在账上,日后再补。”

他媳妇打趣地问:“你啥时候救了人家老小,我咋不知道?快把你的英雄事迹讲给我们听听。”

吴科长说:“老太太言过其实了,多多少少有点夸张。他儿子染上毒瘾了,又让毒贩子勒了两万块钱,我们破了案,追回了钱,这不,老太太儿子用这钱开了饭店,生意还不错。我们又整治他儿子戒毒,折腾了不少日子,总算把他的毒瘾给戒了。就这么点事,谁知道她老人家还看这么重,正常工作她当成个人恩惠了,早知道这样,无论如何也不能到她家的饭店去吃饭。”

博士王看他着实懊悔,就劝慰他:“说你救了他一家老小也不为过,他儿子毒瘾要是不戒,迟早还不得家破人亡。”

程铁石也说:“就是,今天你到他们家吃顿饭,我看他们是真心高兴。”

吴科长自我解嘲道:“他家饭店生意好,吃就吃一顿,下不为例。”

他媳妇说:“这儿又没有领导,讲那套官话干吗?没人爱听。”

吴科长说:“要是有领导在场倒好了,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咱老吴在群众当中威信有多高,形象有多好,提级了、分房了,长个工资什么的想着点老吴。”

分手后,吴科长突然又追了回来,郑重其事地嘱咐程铁石:“在海兴期间,一般人别告诉他你们的住址,就给他留手机号。”说完扭头就走了。

博士王叹道:“这个人真不错,可交。”

程铁石问;“明天怎么办?”

博士王说:“继续到法院催啊,这种事你不催别人谁管你?看法院那架势,你不催才正中下怀,他们也希望拖下去。”

“民事诉讼法对审理期限可是有明确规定的。”

“我还能不知道?法律有规定不假,可是法律规定的空间很大,留下的漏洞更大。执法者自己把法律当成废纸,再好的法律还有什么用?执法者要是想违法,肯定是合理合法地违法,你的案子移送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你知道我为啥后来不当辩护律师了?”

程铁石摇摇头。

“就是因为执法条件太恶劣,上法庭当辩护人跟排戏差不多,百分之八十的功夫都折腾在庭外庭下了。”走到旅馆门口,博士王又问程铁石:“你刚才说民诉法对案件的审理期限有明文规定,可是你知道久拖不判的案子有多少?”

“我哪能知道?”

“具体数字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我知道只能用成千上万堆积如山来形容。”

“不可能吧?”程铁石半信半疑。

“具体数目我没办法统计出来,而且这个数目也是不断变化的。从最高人民法院到地方基层法院,我都有朋友,据我接触的面来看,民事案件和经济案件拖而不决,压而不判的实在太多了。往深处想想,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当事人把求得社会公正的最后希望交给了法律,翘首企盼,苦熬苦等,他们却不知道,在许多执法者眼里,当事人性命攸关的官司,他们根本就没当回事儿。这种执法者我见得太多了,我的心都冷透了。”

博士王喝了点酒,一时说的兴起,索性停下脚步,在旅馆的门廊下大发议论起来:“最可怕的并不是有法不依,而是有法不依的人和事没有人去抓去管。所以执法者并不把违法行为当回事儿,甚至认为他们自己就是法,个人的随意性取代了法律的严肃性。最简单的事实就是:迄今为止,没有听说哪个执法人员因为没有按法律规定如期结案而受到处理的,也没有执法人员因为错判而受到法律制裁的。当然,贪赃枉法,胡作非为,事情发了,被追究法律责任是另外一回事,我说的是正常的案件审理存在的问题。你说说,就这个执法环境,当律师给人家打官司跟骗人钱财有多大区别?提供法律服务更是一句空话、鬼话、骗人的瞎话。律师能提供什么法律服务?什么法律能比金钱更有能量?我有时候真想出一本书,书名就叫《诉讼制胜诀窍》,书里面只要一句话就够了:你想赢吗?把钱准备好!”

程铁石见他滔滔不绝,牢骚发个没完,估计他是喝大了,就拉他上楼去休息。

博士王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喝多了?告诉你,我没喝多。我是酒后吐真言。你别拉我,我自己能走……”

回到房间,程铁石赶紧给他泡了一杯浓茶,又去给他放洗澡水,博士王喝了几口茶水,喊程铁石:“你别忙了,坐这儿听我给你讲。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这个案子绝对顺当不了,银行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又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有啥?我认真分析了一下你这个案子的前景,这个案子判你败诉的可能性不大,事实太明显了,承办人还没有被收买,赵世铎又出面干预,海兴市中级法院不会硬睁着眼睛往自己头上淋尿水。但是,又要充分考虑到银行确实已经收买了法院里个别对这个案子有直接干预权的人物,非法移送就是证明。他们要捣鬼,最大的可能就是想办法拖而不判,或者伪造一些证据出来。他们知道你千里迢迢来打官司,遥遥无期地拖下去迟早会把你拖垮,到那时这个案子判不判,怎么判,对银行而言都无所谓了。还有一个可能,不,不是可能,是肯定,银行要是感到形势不利的时候,肯定要对你下手,你想想,把你除了,这个官司还有什么意义呢?前几天那帮人想通过我找你,就是做这方面的准备。”

程铁石问:“我们有什么办法让他拖不下去呢?”

博士王想了想说:“现在还不好说用什么方法对付他们,因为他们将采取什么办法拖我们还不清楚,我们只能走走看看,随机应变了。”

看看时间已晚,程铁石说:“你去洗澡,洗完了早点休息吧。”

博士王进去洗澡,程铁石觉得身心都非常疲累,连脚也懒得去洗,脱掉衣服钻进了被窝。躺下后却又睡不着,博士王给他谈的那些情况令他从案件返回法院的喜悦中冷静下来,突然意识到,这桩官司打了一年多,转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地,等于从来没有离开案子审理的起点,这个感觉让他沮丧到了极点。往前看,他还要走多远的路谁也说不清楚,路的尽头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更是一个难测的答案。忧虑和烦恼像毒蛇一样啃啮着他的心,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博士王洗完澡以为程铁石已睡,轻手轻脚关掉房灯,坐到沙发上喝了几口水,悄悄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何庭长这段时间没有把银行那桩案子太放在心上。他已想透,这桩案子经过上上下下这么一闹腾,已经成了上下左右关注的焦点,银行想取胜已经很难。什么事都有个度,有个临界点,在度的范围以内怎么办问题都不大,可是一旦事情的发展跨过了临界点,就会发生质的变化,到那时,事态失控,到底会引发什么后果,会不会产生令人无法承受的连锁反应,将是无法预料的。无法预料的事情他绝对不干。

被马丽芃那个狐狸精缠上,何庭长仿佛被吸走了魂魄,与她在海天大酒店内包房的幽会像吃四川怪味豆,回味无穷,越嚼越过瘾。何庭长暗自庆幸自己年过半百却吃到了这块味道鲜美的肉,就算此时有谁提醒他这块肉是河豚,虽然美味却有毒,何庭长也大有冒死吃河豚的胆气。马丽芃多次让他保证想法让银行过关,何庭长故作为难,诱得马丽芃多次投怀送抱,又代表行长借何庭长二女儿出嫁之机打点了一对金表、一万元现金,可是何庭长始终不打保票。有一次马丽芃逼得紧了,何庭长怒道:“这种事情谁能打保票?法院又不是我家开的。”其实,怎样处理这桩案子何庭长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虽不能说胸有成竹,却也妙计在胸。但是他却故意不吐口风,就是要把马丽芃更紧地钓住,人财两得。

何庭长的办公室在政法大楼的最高层,朝西远眺,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夕阳辉映下的烈士山,那里掩埋着为解放这座城市而牺牲和为恢复这座城市钢铁生产而献身的先烈们。何庭长在下班前总喜欢从窗户向外眺望一阵,他当然不会想起掩埋在黑土下面的英灵,那座树木葱茏立着大碑的小山,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普普通通已经司空见惯的景致而已,钩不起他半点与革命、先烈、正义……这些词儿有关系的联想。市委、市政府大院都在大街的对面,与他隔一条街,却比他所在的位置低得多。看着市委、市政府大院里进进出出的人群,他的心里油然升起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尽管他只不过是市中级法院的一个庭长,论级别顶破天也不过一个处级,可是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仍然让他陶醉。脚下大街上的行人像蚂蚁,往来穿梭的汽车像甲虫,更增强了他的优越感。对面右手,是市公安局大楼,楼房盖得很体面,贴着瓷砖的楼面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可惜,公安局长就在大楼交工的同时被免职,原因就是他同盖大楼的包工头一块到歌厅泡小姐,被市纪委、监察局等单位联合组织的纠风办当场查获,爆了大丑闻。结果,楼盖起来了,公安局长却下来了。

“笨蛋!”想起那位倒霉的公安局长,何庭长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共产党这王法说来也怪,严的时候能闷死人,宽的时候又没边没沿。就拿这位局长来说,上一趟歌舞厅,泡泡小姐算个屁事,可是他当时处理不当,不应该做贼心虚,溜跑不成还不敢暴露身份,结果电视实况播出后舆论大哗,上级不得不挥泪斩马稷。当时他如果拿出公安局长的威风,把拿着鸡毛当令箭半夜不睡觉查歌厅的小喽喽们镇唬住,准保啥事没有。“真是他妈的笨蛋。”想到这些,何庭长忍不住又骂了一声。上一趟歌厅断送了前程,可是又有多少官员捞钱捞的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玩女人玩的比黄色录像还花样翻新,不照样“早上轮子转,中午盘子转,晚上裙子转,”活得有滋有味比谁都潇洒,官当的比谁都安稳。何庭长有时候也捉摸,这里面肯定有他的道道,一是个人道行深不深,二是个人运气好不好,三是背后有没有靠头。看着对面政府大院里涌出大门下班回家的人群,何庭长怜惜地摇摇头,这些人里,大部分是傻B,当了办事员想当科长,熬上科长再熬处长,越往上越难熬,熬来熬去小部分人白了头也不过弄个处长当当,大部分人临到退休那天才发现,自己这一辈子不过熬了两张纸:一张是干部登记表,一张是退休证。其实人在世上活法多得很,要想活得舒心,活得快活,官大小绝对不是关键,关键是自个儿要会活。就像自己,官虽然不大,可活的比谁也不差,一不缺钱,二不缺女人,要讲权力,多多少少还有点,而自己手里的权比市长、书记的权更具体、更实惠。想到这些,何庭长志得意满地坐回沙发,把脚架在茶几上。这功夫人们都已经下班了,不会再有谁来打扰他,他自己也要好好松弛一下,端一天架势还真有点累。

这时候电话响了,何庭长看看表,很准时,六点过一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个办事的样子。

摘过话筒,里面传来了马丽芃娇滴滴的声音:“喂,何庭长吗?”

“除了我还能是谁!”

“那事怎么样?”

“院长亲自出面,定了,还由他办,下午我已经批下去了。”

“哎呀,你这么着急干吗?不能再想法拖拖吗?”

“哎吆我的娇小姐,对方催的紧,闹到院长那儿去了,我还怎么拖?再说了,这也不是能拖得了的事情,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不管,反正这件事你得给我办妥。”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要不是疼你,我早就撒手了。我也不知道银行给了你多大的好处,你这么卖命。”

“好处不好处你心里也知道,我是人家的法律顾问,这件事办不妥,行里要倒霉,我的饭碗也不好端。”

“不好端就不端了呗,有啥大不了的。我给你另找一份活儿,待遇保证比他们还好。”何庭长说的是真话,他看中的是市保险公司,把马丽芃安插到那儿,冲他的面子,待遇肯定差不了。

“我先谢谢你了,最好两面都兼着。你说行不行?”

“你的胃口还挺大,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行,只要你能有那个本事消化就成,我这两天就去说说。”

“今天晚上还有一件事,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啥事?”

“行长想请你见见面,聚一聚,找个清静地方跟你聊聊。”

“不去,那个老娘们我没兴趣。这都什么时候了,别没事找事。”

“不行啊,非见不可,我已经答应行长了。”何庭长感到马丽芃的口气软里带硬,犹豫片刻,实在舍不得因为这么点事跟马丽芃闹不愉快,“你就见见么,又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谈完了我好好陪你。”

马丽芃软软地说,何庭长也不得不软了下来:“唉,我真拿你没办法,好吧,你说在哪?海天大酒店可不能去。”

“你放心,咱俩的地方不能让第三者插足。具体到哪你就别管了,保证安全,你等着我带车来接你。”

“你别带车,光让车来就行了。”何庭长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下班后他还跟马丽芃在一起。

“那也成,我跟行长直接去,让车去把你接过来,黑色奥迪车,车号是18798。”

何庭长记住车号,放下电话,拿上皮大氅下楼。他没乘电梯,顺着楼梯一层层往下走,一来时间充足,二来他也怕在电梯上碰见熟人,见他这么晚才下班,问东问西让人心里犯嘀咕。

下了楼,稍等片刻,挂着18798牌照的黑色奥迪轿车停在了门口,何庭长拉开车后门钻了进去。司机问:“您是何庭长把?”何庭长用鼻子“哼”了一声,心里有些不高兴,怪马丽芃告诉司机接的是他。司机不再吭声,开动车子直奔市区东面。何庭长透过车窗观赏着外面的街景。夜幕降临,街灯已亮,晚归的人在夜风中匆匆赶路,路旁的店家纷纷开亮了悬在门口的彩灯,给冬日萧杀的夜晚点染了五彩的活力。

“慢点。”何庭长忽然在街边的人行道上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程铁石跟博士王,这俩人他都很熟,尤其是程铁石,曾因案子多次找过他。此刻在这里看见他俩,何庭长不知触到了哪根神经,命司机在车超过程铁石、博士王后,停在路边,他从车的倒车镜里观察着那两个人。

程铁石和博士往又走到了车的前面,何庭长命司机开动车,跟在他俩的身后慢慢盯着。来到一家旅馆前面,程铁石跟博士王走了进去,又过了片刻,何庭长让司机下去到总服务台查查程铁石和博士王住在几号房间。

司机顺从地去办,何庭长抬头看看旅馆的招牌,是“海东大旅社”。何庭长牢牢记在心里。司机回来,告诉他:“那两个人住在四楼412房间。”何庭长点点头,示意司机开车,司机将车继续朝东开去。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车子停在了市郊的海乐度假村,行长和马丽芃早已在大门口等候。见车驶来,行长疾步上前为何厅长打开车门,亲昵地搀扶着他的胳膊往正面的门厅走,活象孝顺的小媳妇搀扶年迈的老公公,何庭长嗅到了浓烈的香水味儿。

“庭长大人,你咋才来,我们等你半天了。”马丽芃也急忙迎上前来。她穿着狐皮领子的大红色短皮裙,下身是羊毛长筒袜,脚蹬一双紫红色高跟皮靴。

走进门厅,行长朝服务员吩咐:“两个司机另外安排个地方,酒菜好一点,让他们吃完饭别回去,就在这儿等。”又对何庭长说:“何庭长肯定来过这儿了。”

何庭长四周看看,门厅不算大,也就是四五十平方米,红色钢砖地面和原木结构的四壁使厅里有一股浓郁的乡村气息,而厅角的白色三角钢琴和顶棚上的华丽灯饰又为室内增添了现代风格。更为难得的是,看似随意挂在墙角、壁间的人物、风光摄影作品将室内的传统风格和现代情趣完美地结合一体。看得出,这个门厅的装修设计者绝对是行内高手。

“这地方真不错,我还是头一次来。”

“还有更不错的呢,一会儿你就知道。咱们先吃饭,饭后痛痛快快地玩玩。”行长似乎对这儿很熟,屏退前来领路的服务员,半扶半拉地领着何庭长朝门厅内的走廊走去。

“你对这儿很熟?”何庭长问。

“何止是熟,行长是大老板,这个度假村就是他们行下面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搞的。”马丽芃挽着何庭长的另一只胳膊抢着回答。

“国家不是规定金融机构不允许参与房地产投资吗?”

“房地产公司表面上是独立法人,资金却是银行的,这叫明分暗合。”

“小马你别乱讲了,何庭长啥不明白。”行长制止了在何庭长面前口无遮拦的马丽芃,把何庭长让进了一个单间。

单间里只摆了一张餐桌,留出很大的空间,淡粉色的墙面和西式的方形餐桌造成一种慵懒、柔软、舒适的感觉。房间没有窗户,装在四角顶部的换气扇和空调出风口保持室内空气的流通和新鲜。墙壁上挂着几幅中外美人半裸体的大幅画像。

“请何庭长坐这儿。”女行长将何庭长让到餐桌的正中,她和马丽芃一左一右陪坐在两旁。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刚刚坐定,一个女服务员默默地为他们三人斟上了酒,摆好碟、碗、筷、勺等等,又打开了音响,轻柔的乐曲在房间里回荡。何庭长看看高脚杯中泛着金色光彩的琥珀色液体,又看看一左一右分坐两旁的女行长和女律师,志得意满之情悠然升起,他笑眯眯地举起杯,透过光观赏着酒汁在灯光下变幻不定的色彩。女行长见状也及时举杯:“能请到何庭长不胜荣幸,第一杯酒,祝何庭长事业顺心,万事如意。”何庭长觉着这会儿已经够如意了,便不多说,哈哈一笑,把酒全喝了下去,又冲女行长跟马丽芃亮了亮杯底。

见他心情好,有求于他的两个女人自然也不敢掺假,陪着他把酒干了个底朝天。

女服务员又悄没声地为三人斟满酒。何庭长举起杯:“感谢两位漂亮女士的盛情款待,祝两位女士永远年轻,永远漂亮,我干掉,女士优惠,能喝多少喝多少,随意,随意。”说罢,又喝干了杯中酒,照例将酒杯朝两个女人亮了亮。

女行长说:“我量小,陪一下,小马能喝,干掉。”

马丽芃撒娇:“我也不能喝,我干不了。”

行长说:“你的量我知道,陪何庭长你就放开点,干吧。”

马丽芃又扭捏一阵,喝了半杯。

两杯酒下肚,气氛活跃起来,何庭长开始扔掉架子,跟俩个女人嬉戏笑闹起来。尽管酒酣面热,何庭长却很明白,这两个女人请他到此是有话要说,有事要办的。她们要说些啥,想办些啥,他心里很清楚,怎么对付,他早已打好了腹稿。但是,无论如何,话头要她们先提,他不可能主动把话往那上面引。所以他谈笑风生,还乘机在桌下捏了捏马丽芃的大腿,暗暗遗憾,袜子太厚,没有感觉,却就是不提正事。

女行长不知什么原因跟马丽芃过不去,一个劲催她给何庭长陪酒,马丽芃到这场合只是一个配角,不好拗女行长,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冲,菜才上到一半,就支持不住,开始一个劲傻笑,笑累了又哭,哭了一阵又要呕吐,行长急忙和服务员把她拖了出去。何庭长也要跟着去照看,又顾忌女行长看破他跟马丽芃的事儿,只好干干坐在座位上等,心里不是个滋味,也有些埋怨行长不该逼马丽芃喝那么多酒。看来今晚上跟她的事情办不成了,何庭长有些失望。

女行长回来后,何庭长迫不及待地问马丽芃怎么样,行长撇嘴笑笑:“喝多了点,吐了就没事了,我让司机跟两个服务员送她回去了。”

“怎么她回去了?”一听说马丽芃被送了回去,犹如偷儿偷到一只钱包打开一看却是空的,何庭长的精神顿时萎靡不振,没了继续饮酒作乐的兴致。他原把跟马丽芃今晚到海天大酒店包房内的欢会作为今天一天的压轴节目,不想节目却被女行长取消了,心中怏怏,脸上也露出了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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