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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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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瑾瑜把那一杯浓茶喝到一半,外面就静得差不多了,可萧瑾瑜一出现在考棚,考棚立马又炸了锅。

  王小花的一队兵能排起人墙把如澜如潮的考生挡起来,可挡不住考生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

  “杀人者偿命!”

  “装什么公正廉明,就是你私设刑堂草菅人命!”

  “作弊者也是人,草菅人命者偿命!”

  “把我们囚在这算什么本事……”

  “你说清楚,搞那么多花样,连个砚台都不让自己带……是不是官商勾结,中饱私囊!”

  “天子门生由不得贪官污吏如此耍弄!”

  “偿命!偿命……”

  “……”

  虽然萧瑾瑜出来之前就说过,这些人一定会说些不好听的,可这么亲耳听着数千人言辞凿凿地大骂自己心爱的人,楚楚还是气得直咬牙,要不是吴江紧紧把她拦在后面,她肯定要上去跟人拼命了。

  被人这么骂着,萧瑾瑜脸上静得不见一丝波澜,淡淡地看着冲在最前面一排这些喊哑了嗓子瞪红了眼的考生。

  十名监考官手忙脚乱地呵斥了好半天,王小花都要跳到屋顶上去吼了,考生的叫骂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萧瑾瑜轻轻咳了两声,一字一句地冷声道,“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瑾瑜声音不大,但声音所及之处都倏地一静。

  这群都是读书人,都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也都清楚这话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句话后面往往会跟着的内容。

  尤其说这话的还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刚才叫得跟群魔乱舞一样的考生顿时有一多半往后缩了缩脑袋,连十个监考官脊梁骨都隐隐发凉了。

  这些都是京官,都知道安王爷狠起心来是个什么样的主儿……

  连吴江都握紧了刀柄,就等萧瑾瑜的一句话。

  一片死寂里就听萧瑾瑜清清冷冷地道,“都是读过书的人,谁能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朦胧的月色下,数千张黑脸若隐若现。

  考棚中部的一间号房里倏然传出一个慵懒中透着不耐烦的稚嫩声音,“这都能忍,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啊?”

  萧瑾瑜轻勾嘴角,仍然波澜不惊地道,“本王问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诸位,王将军的这些兵都是刚从西南战场上回来的,最见不得饱食终日还无事生非的文人,王将军手中有遇暴乱先斩后奏之权,他们若是忍不下去了……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诸位各自掂量吧。”

  王小花一张黑脸上两个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什么先斩后奏之权,这人怎么就能睁着眼把瞎话说得比真的还像真的啊!

  一阵鸦雀无声,萧瑾瑜冷眼扫着冲在最面叫得最起劲儿的几个年轻考生,“本王问你们,可曾亲眼见过刑堂是个什么模样?”

  人群里一片死寂。

  “可有人知道,官商勾结的第一步是什么?”

  又是一阵死寂。

  “可有人知道,想要中饱私囊,最关键的是什么?”

  人群里静得只剩喘气声。

  萧瑾瑜轻轻咳了两声,“本王既当了今科主考,不提点你们些什么,恐怕有负皇恩。”

  楚楚站在萧瑾瑜身边,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王爷不会气昏了脑袋,真要贡院里教人怎么当贪官吧?

  萧瑾瑜脸上看不出一丝愠色,脊背立得笔直,声音冷得像是要把这竖起耳朵来的数千人冻死当场,“想要中饱私囊,最关键的就是不要脸,要做到官商勾结,第一步就是不要命……至于刑堂,你们今晚好好看看,本王的刑堂是什么模样。”

  萧瑾瑜话音未落,吴江就会意地闪身出来,眨眼工夫闪到考棚某排最末端的年字号考棚,一把将坐在墙角抱腿缩成一团的人拽了出来,拎着那人的后脖领子,拎猫拎狗一样地拎到了萧瑾瑜面前。

  吴江满眼嫌恶地看着这个一落地就又蹲到地上缩成一团的大男人,一把按在他白生生的后颈上,“跪下!”

  那男人居然一头栽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吴江火大了,“你再装!”

  人群里立时有人愤愤地高喊,“不许侮辱斯文!”

  吴江一把揪起倒在地上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按着他跪好,没好气儿地道,“听见没,你同窗都嫌你有辱斯文了,还哭!”

  “……”

  吴江退回到萧瑾瑜身边,楚楚扯扯吴江的袖子,毫不吝啬地比给吴江一个大拇指,看得吴江一张脸又红又黑,抽着嘴角回给楚楚一个很谦虚的微笑。

  萧瑾瑜微微蹙眉看着这个哭得抽抽搭搭的大男人,“你在年字号……那就是叫李如生,对吧?”

  王小花打进门搜身那会儿就烦透了这个比女人毛病还多的男人,刀柄狠狠一顿,两眼一瞪,“说话!”

  “学……学生是……是……”

  “自己说说吧,怎么杀的人?”

  “学生没……没有!”

  李如生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这人看起来四十有余了,可那张脸还白净秀气得很,再挂上两行清泪,把楚楚生生看得心软了,差点儿想上前给他递个手绢。

  “不是我,不是我……”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你没杀人……为何没出考棚就知道有人死了?”

  “听,听说的……”李如生颤抖着一只修长的白手,向监考官那边一指,“他们说话……学,学生听见了……”

  萧瑾瑜向十名监考官瞥了一眼,十个脑袋齐刷刷地往后一缩。

  “好……且当你是听来的。”萧瑾瑜不疾不徐地道,“你可敢把衣服脱了,以示清白?”

  众人一静。

  楚楚怔怔地看向萧瑾瑜,王爷是不是烧糊涂了呀,清白……哪是这个意思啊!

  李如生桃花一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下子把衣襟捂得死死的,缩在地上直发抖,“不,不脱……”

  萧瑾瑜沉声,“吴江……”

  吴江深深呼吸,硬着头皮铁着一张脸走过去,眨眼之间扯下了李如生严严实实裹在最外面的那层衣服,露出第二件衣服。

  吴江愣了一下,那些本来握紧了拳头正要抗议的考生也全僵在了当场,十名监考官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这会儿裹在李如生身上的竟是一件监考官的专用官服。

  王小花急了,进门搜身的时候这人身上那五六件分明都是粗布衣裳,里面的两三件上还打着层层的补丁,怎么突然就冒出件官服来,“你他娘的哪儿来的这身皮!”

  吴江不管这人哭成什么模样,皱着眉头干脆利落地把这件官服从他身上扒了下来,呈到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把官服反过来,扫了眼上面格外粗糙的针脚,“李如生……这衣服是哪儿来的?”

  “做,做的……”

  王小花一听就炸了毛,“不可能!这兔崽子进来的时候本将军都把他扒干净了,他身上一块儿这样的布头都没有,怎么做啊!”

  萧瑾瑜看着缩在地上还抽抽搭搭哭着的人,轻轻浅浅地道,“自然是在外面做好了,有人给他递进来的。”

  王小花大刀一顿,急红了眼,“放屁!老子的人盯得紧着呢,除了这十个没事儿瞎溜达的,就光是那俩送水的老头子老婆子……”王小花突然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一愣,一声大吼,“我操他八辈祖宗!”

  “不急……”萧瑾瑜轻咳两声,“王将军不想知道,他一个考生为何要穿官服考试吗?”

  王小花长刀一挥架到李如生颀长的脖颈上,“说!”

  李如生哭得更凶了,一双水汪汪的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王小花,把王小花看得脊梁骨直发麻,额头上的青筋凸得像雨后蚯蚓一样,黑脸一抽一抽的,“再哭……再哭老子一刀阉了你!”

  吴江差点儿没绷住脸。

  这会儿也没人再嚷嚷侮辱斯文什么的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犹如老天爷一道神来之笔一般的同窗。

  萧瑾瑜又掩口咳了两声,“王将军……还是本王替他说吧。他穿这身官服,是为了三更半夜溜出去的时候不惹眼……年字号号房在考棚末端,夜间光线昏暗,他前两夜身穿自制官服溜门撬锁大摇大摆走出去,再大摇大摆地走回来……你那些守在考棚外围的手下人就只当成是监考官巡夜了。”

  王小花脸黑如炭,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如生,“他娘的……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还学人家杀人!还敢蒙老子的兵!”

  “没有……学生没有……”

  萧瑾瑜静静看着李如生身上所剩的衣服,“那你说说……不过三天工夫,你身上这几件衣服怎么都短了一截?贡院的饭没那么好吃吧……”

  楚楚这才看见,李如生修长的胳膊上三件外衣袖子长短不齐,且都比中衣短了那么一截,露出一段磨毛了边的中衣袖口。

  楚楚猛地想起来那三根扯开衣服接起来的布条,脱口而出,“这是那三具尸体的衣服!”

  满场目光倏地聚到安王爷身边这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身上,就听那小丫头又雄纠纠气昂昂地添了一句,“不信你脱下来比比,就是那三个作弊考生的!”

  李如生突然就像是着了魔似的,也不管王小花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三两下扯掉那三件不合身的外衣,丢在地上一通猛踩,一边踩一边哭着大骂,“畜生!贱人……让你作弊!让你作弊!让你作弊!”

  萧瑾瑜不动声色地把楚楚往后拦了拦,吴江抢在王小花反应过来之前闪身过去反扣了李如生的双手,按着肩头押他跪了下来。

  李如生梗着脖子看向萧瑾瑜,嚎啕大哭,“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李如生秀气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凄凉得让楚楚心里一阵发寒,“他们作弊,作弊的都该死,都该死……”

  “格老子的!”王小花被他哭得太阳穴直发跳,刀柄都快被他那只大黑手攥断了,“你他娘的杀人还有理了!”

  “学生没杀人……没杀人!”

  “能不能让本王看看你的手?”

  李如生点点头。

  吴江把李如生带到萧瑾瑜面前,松开反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扣住他瘦削的肩膀。李如生看着萧瑾瑜,战战兢兢伸出两个白生生的手背。

  萧瑾瑜眉心微蹙,“翻过来。”

  李如生两手微抖着展开手心,右手雪白的手心里赫然横着一道扎眼的红印子。

  “楚楚……”

  光线昏暗,楚楚抓过李如生冰凉的手,凑在眼前仔细地看着,“这是……划伤的,在刺状的东西上划的,应该是……”

  楚楚刚把那只手往眼前凑得更近了些,李如生突然一挣,狠狠推了楚楚一把。

  吴江一惊,闪身扶住往后倒下的楚楚,电光火石的工夫,李如生已扑上去伸手掐住了萧瑾瑜的脖子,原本凄凉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杀的不是人,是畜生!畜生!”

  吴江一手稳住楚楚的身子,一手抽刀出鞘,刀背刚触到李如生的后脑勺,王小花大刀已至,从背后一刀穿透李如生单薄如纸的身子,刀尖从李如生肚膛里刺出,贴着萧瑾瑜的前襟戛然而止。

  粘稠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萧瑾瑜身上脸上,那双掐在他颈上的手非但没因临死的痛楚而放松,反而拼死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把萧瑾瑜掐得眼前一黑,刚听到楚楚的一声惊叫,没来得及看她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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