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朱逢的过去
叶主簿翻了几页案卷,将凶手的身份道出:“朱青,桔花县人,处以极刑时年逾三十六,妻子早亡,膝下有一对双生子,先出腹的大儿子名唤朱逢,后出腹的小儿子名唤朱毅。其父罪孽滔天,念及稚子无辜,官府并未降罪于孩童。”
这样说,线索便对上了。
京城里,死于赤鱬妖女手下的人,正是朱青之子——朱逢。
若布老虎的制法都出自朱逢之手,岂不是说明,幼年时期的朱逢其实是朱青的帮凶?
也是。一只布老虎如何诱惑孩童落网?
若是有年岁相当的孩子一块儿陪玩,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苏芷甚至能想象到那个画面——昏暗的傍晚,渡鸦声声。年幼的朱逢自槐树后头钻出,手执玩具,口念童谣,一声声招不怕人的孩子过来……
恶鬼之子,或许生来便是邪祟。
苏芷微微眯起眼眸,寒声问:“朱逢已死,那么其子朱毅,还能找到吗?”
“这……”叶主簿叹气,“当年朱青被斩首示众后,一对稚童便搬离了桔花县,也不知还能否寻到他们。”
杳无音信啊,难不成线索就这样断了?苏芷愁肠百结。
叶主簿思索一会儿,道:“苏司使,下官还有一寻人法子,可试试。”
“你说。”
“朱青行刑前夜,曾和其他重刑犯囚于一处。人死前,再铁齿的人都该说些什么,保不准有托孤的遗言留下。”
沈寒山问:“三十多年前的狱友,如今还能寻到人吗?”
叶主簿知道这回是自个儿立功的机会,若他毫无能耐,沈寒山又凭什么将他收入麾下。
于是,叶主簿咬牙应诺:“能!不少重刑犯得坐数十载的牢狱,明日和牢头衙役们核实一番,没准能寻到人。此事交由下官来办便是,两位上峰尽管放心。”
他满口承诺,会给个交代。
那苏芷也信他一回,给人下了一剂猛药:“若叶主簿帮了大功,官家面前,本司使定会为你请封赏。”
“多谢苏司使。”叶主簿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暗暗计较手上可用之人。
这一回,只能胜不能败。叶主簿位卑言微不可护好家宅,如今机会在前,他必须借这回的东风上青云。
今夜的查探,待沈寒山和苏芷再次回到叶家,已是深更半夜。
王氏担心晚归的夫君,一夜不得好眠。她听得门闩有动静,急忙趿鞋来迎:“妾见过两位官人,屋里烧好了水,可供你们更衣洗尘。”
王氏知道,眼前的两个人是京城来的大官,不好开罪。她虽是以夫为天的妇人,却也知帮衬郎君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王氏的殷勤赤忱而直白,在她的观念里,没什么风花雪月的雅趣,都是些肉眼可见的柴米油盐好处。她只想着如何让客人们吃好喝好,便是尽了地主之谊。
苏芷承她的情,道了声谢。
她和沈寒山不再杵院子里,而是各自回屋了。
王氏为了两位官人议事方便,特地给他们安排了相邻的厢房。
苏芷进门一看,被褥是大红鸳鸯的,缎面油光水滑,很新,想来是王氏当年新婚置办的嫁妆被套,珍藏箱底好多年了。
这样一想,苏芷有点罪过。
叶家本就不富裕,她一来,一水儿的铺张浪费,教人本就不宽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总不能让叶小娘子年节连口糖饴都吃不上,苏芷已经想好了要给小姑娘置办什么样的年节礼,甜甜她的嘴。
苏芷抵好房门,脱衣,准备沐浴。
她顶风冒雪穿了一整日窄袖骑装,缎面不吸汗,又有羊羔皮内胆烘着,脊背骨早附着了一层绵密的汗。
如今卸下通体身外之物,她舒适地喟叹一声。
苏芷信手拆了发冠,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倾泻入水,浮于水面,好似一团藻,又像一缕黑烟。
苏芷弯曲腰脊,琵琶骨微显。她看着澡盆里倒映的脸,一时神情恍惚。只有这时,她才记起,她是个女人。
可以身披绫罗绸缎,头簪步摇珠花的娇俏小娘子。
苏芷眼眸一黯,素手拂去了一池光影,碎了镜花水月。
苏芷是个人间明白人,也是个红尘糊涂人。她要猪油蒙了心肝过活,唯有这般,才能长命百岁。
她的云愁海思不过一瞬息,屋外就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谁?”苏芷警惕问了句,云山雾海里一抬头,观门上身影,便知来的人是沈寒山。
大半夜不睡觉,又寻她催命么?
没等外头人答,苏芷又问了句:“有事?”
这是猜出身份了。
沈寒山温声笑了句,隔门道:“想同芷芷取一些沐浴的香露而已,叶大娘子置办的澡豆,我不喜欢。”
苏芷皱眉:“你出门在外,怎这么多事?我也没有。”
“哦?我常嗅到你衣上兰草香,竟不是用香露腌渍的吗?”这话听起来没什么说头,细辨下去,却是大大的僭越了。
他明摆着戏弄人来的。
苏芷冷淡答:“素日里外衣袍都是家中女使熏香,许是她们用了哪几味我不知晓的香吧。若没旁的事就赶紧去睡下吧,明日还得出门寻人。”
苏芷句句说辞,均是赶人,偏生沈寒山粘缠,被她骂个狗血淋头,还是要做派窝囊地往前凑。
图什么呢?在她面前,他活得又不逍遥自在。
苏芷有时是真的看不透沈寒山,她的句句厌恶流于表面,沈寒山非但没被吓退,还越挫越勇。
她身上哪点好,哪点得利,值当他花费精神,一门心思往她这边撞南墙。
思忖间,沈寒山又道:“芷芷,我天寒地冻来寻你夜话,也不请我上屋里坐一坐吗?上回你来我府上,再不方便,我也请你入屋里头了。你这待客之道,不对吧?皇城司衙门官吏果然跋扈,都不懂投桃报李的。”
他拿上次的事要挟她,说苏芷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娘子,不晓得知恩图报、礼尚往来的。
苏芷被他缠得不行,也不稀得欠他人情。
于是,苏芷含糊喊了句“等会儿”,三两下洗净了身子,换上夜里穿的常服,散着一头湿发来开门。
她倒不怕沈寒山会做些什么浪荡子的行径,左右她有拳头,有刀,真冒犯人,挨打的都是沈寒山。
思及至此,苏芷拉开了门。
夜风入院,刚出水的苏芷,乌发红唇,好似沐水而出的一朵灼灼红莲。
清寒月色下,沈寒山提着一壶酒,站在廊庑间微笑。
他稍稍打量了一回苏芷,噙着的笑意,意味深长,好似得逞了什么鬼胎。
明明是芝兰玉树的俊郎君,怎能笑得这样邪门?
苏芷蹙眉,问:“你笑什么?”
沈寒山顿了顿,还是慢条斯理地答她:“只是觉得芷芷貌美罢了。”
“……”苏芷一愣,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有多少年没听过旁人夸赞她美貌了?说起她,好似都讲,皇城司那个阎王娘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吧?
可笑,沈寒山,竟然还将她当成寻常人家的小娘子看待。真是瞎了他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