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月白风清。
许是又要落雪,晚风绵绵,甚是温和,没半点凉意。
这样的天儿,倒不必忙着给苏芷添衣,横竖不会感染风寒。
沈寒山前脚刚被门房引入内院,一贯后脚便追过来,给他提灯照路:“沈廷尉,当心足下。”
闻言,沈寒山顿了顿。他撩起衣袖,气定神闲接过一贯手里的灯杆,道:“劳烦你去端一顶燃炭茶炉,再替我称一两贡焙雀舌来。”
一贯回过味,善解人意地问:“沈廷尉是要想让小娘子用茶水解酒么?”
“唔……去吧。”许是腼腆,沈寒山没有回答问题,只浅浅一笑。
一贯感慨,沈家郎君的柔情总是这般含蓄内敛,可惜小娘子没开红鸾心窍,竟察觉不出一丝一毫情谊!
他哪里敢耽搁主人家的姻缘,沈寒山一吩咐,一贯立马着手去办。
一贯年纪虽不算大,但也是服侍苏家十余年的老人儿,主家吩咐三成的事,他必要悉心操办成十成。
于是,一贯不止拎来一包雀舌茶,还带了一些晒干的枳花添彩,雅士常用此花佐茶,以图增些清峭芳香。
三两婢子鱼贯而入,手脚利索地摆上红泥小茶炉、一盆肥芋与岭南窖藏的茄子,可供沈寒山用炭火炙烤了吃。
沈寒山谢过奴仆们的好意,兀自坐到苏芷旁侧,悉心烹起茶来。
沈寒山旁的事可不讲究,吃茶却是大有名头。在他眼里,苏家茶具拙劣,勉强算个“粗吃”吧。
没多时,一瓯香茗便自他手下沏出,沈寒山浅嗅了一会儿,缓慢啜饮。
而此刻,醉酒头疼的苏芷总算缓过神来。
她闻到一股子浓厚茶香,微微蹙起眉头:“你方才不是同一贯说,给我煮茶解酒么?”
沈寒山听得这话,无辜地道:“嗯?有此事吗?”
苏芷懂了,他哪里是想照顾她!分明是故意引起奴仆误会,来她家里骗名茶吃的!
苏芷眸色一凛,隐忍半天,又偃旗息鼓:“算了,懒得和你计较。”
她起身,身形晃荡,踉踉跄跄要往屋里去。
行至半路,苏芷想起来什么,踅身道:“吃完茶记得喊人来收拾,别一地狼藉,没点客人样子。”
她心里有郁闷事,不想同沈寒山歪缠。
沈寒山却不放过她,低声嚷了句:“官家命我同你一块儿查办‘赤鱬杀人案’,案情还未探讨,芷芷怎就先离开了?”
“我已经同刘复使说了,先让官署的仵作验尸,明日再由我亲去核对供报。”苏芷知道验尸官需花费时辰验伤,故而从不催促,免得焦思之下出了错漏。苏芷办事,历来求稳妥,体恤人情,绝不急于一时,这也是她能登上高位的缘故。
“哦。”沈寒山噙笑,“我同芷芷私交甚好,如今也有幸共事。那么,案情进展,即使再细枝末叶,芷芷也该同我说一句。”
讲到这个苏芷就来气。
她斜了沈寒山一眼:“呵。事先告知你,好让你截胡我的一等功?”
沈寒山眯起锐利凤眼,笑问:“谁给芷芷上眼药了?竟对沈某有这样天大的误会!可见此人心思狭隘,意图破坏你我密切干系。”
苏芷冷哼一声:“谁和我说的,你不必管。我只知道,你这人笑面虎的做派,满腹坏水。就是共办同一桩案子,我也不会和你互通有无。赤鱬杀人一案,各司管各府,咱们各凭本事便是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等卑鄙无耻之徒吗?”
“你是。”苏芷笃定。
“芷芷……”沈寒山苦笑一声,没多说什么。他细细翻弄掌心里的黑釉建盏,眉眼微垂。
他总这样,有事不说。好时眉欢眼笑,坏时缄默不言,说他心思好猜,有时又八百个心眼子,教人看他不透。
苏芷本来要走,奈何看到沈寒山落寞静坐在露风亭子里受冻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倒退两步回来,同沈寒山道:“我没在怪你。”
苏芷酒量不差,一时脑子混沌,也不过是愁肠百结,闷头痛饮了数杯。
酒劲儿一过,她的脑仁便清醒了。酒意兴头一下,苏芷觉着口干舌燥。
不知是给自己找借口,还是旁的缘故。她鬼使神差踱至沈寒山跟前,道:“茶来。”
沈寒山一怔,心知这是苏芷给他机会示好的声气儿。
她性子一贯如此,若原谅人,也不开腔言明,只给对方一个献殷勤的孝敬机会。
沈寒山弯唇,给她悉心烹了一盏茶。他知苏芷吃不来茶味,故而坏了品茶规矩,往里舀了一勺崖蜜。
苏芷落座,小口啜饮甜味的清茶。许是沈寒山兑了雪水的缘故,茶温正好,入口不烫喉。
她难得感受到沈寒山的体贴,而这份温存却仍是难消她心中怒意。
沈寒山见状,轻轻叹息一声,问她:“若我没有第一时间抓到赤鱬作祟案背后真凶,你伤愈后,会不会立时去跟进此案?”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苏芷道:“要是没抓到犯人,自然得再查。”
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
沈寒山是怕她这样不管不顾拼命三郎的性子早晚要熬亏空了,届时一定会为了皇命而奔波,不顾身子骨安危,勉强查案。
他替她将此事了结,虽说独揽大功,却能免去苏芷追凶之苦,给她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
老实论起来,沈寒山也算是为她着想。
而夺功一事,苏芷也不算完全站得住脚。
毕竟凶犯与案情确实是沈寒山往下挖出来,由他缉拿归案的。
苏芷心里有几分愧疚,她似乎误会了沈寒山一番好意。这碗甜茶不再喝得顺心,反倒如坐针毡。
苏芷呶呶嘴,不知该说什么。她不会小女儿情态道歉,想给沈寒山一个好脸色,又笑不出来。
她同旁的娇滴滴的小娘子实在不一样,苏芷有点懊丧。
岂料,沈寒山全然不在意这些。
他只是柔情蜜意地望向苏芷,同她靠近了讲话:“大殿下只知奴役芷芷四下奔波,呕心沥血为他办差事……不像我,更在意你的身子安康。”
沈寒山说话时,和她挨得很近。
苏芷仿佛能嗅到他云山雪海绣纹狐毛领缘大氅底下沁出的脉脉兰草幽香——令人神魂颠倒的毒烟,诱.致人听沈寒山这个侜张为幻的郎君的骗。
“……”苏芷呼吸一窒,余光偷窥一眼妖魅似的沈寒山。
稍不注意,她的心似乎就要被他的三言两语煽惑了。
等一下。
要说上眼药的恶人,怕不就是你,沈寒山吧?
作者有话要说:灯灯写文一直很慢热,会慢慢进入案件里~~感谢在2022-12-04 22:43:02~2022-12-07 19:2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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