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晚上,我和夏桐回宿舍搬东西。刚忙到一半,就接到任萧的电话,他说你们过来照顾一下苏韵吧!
我们赶到池塘边的时候,苏韵正蜷坐在长椅上,哭得伤心欲绝。
任萧看见我们,低低地说了声,“江涵水和她分手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安慰鼓励都是苍白无力的,尤其像来自我们这种没有经历过类似痛苦的人。
更何况,苏韵爱得那么深。
她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一切,细细地体味他的每一点喜怒哀乐,可到头来竟是如此结果,就在其他恋人因毕业而分开但他们仍然紧握着手的时候,就在所有人都为他们的修成正果而骄傲祝福的时候。
是啊!他们从大学一开始就在一起了,四年的风风雨雨,见证了彼此生命里最美丽的时光,分开了,以后该怎样怀恋这段人生最难得的年华?
夏桐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能坐在她身边,搂住她剧烈颤抖的身体。
苏韵的脸已经变得紫红,她的睫毛被泪水沾湿,粘在一起,泪水还是不断地涌出来。
我看见她的手指狠狠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手臂上已经有了四个赫赫然的指痕。夏桐把她的手搬下来,握在自己手心。
苏韵愈发用力地抓住夏桐的手,夏桐的指甲瞬间变得血红。
夹杂着艰难的呼吸声,苏韵哆哆嗦嗦地哭诉,
“他……他竟然这样对我,……我把什么都给了他,……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对我?”
她痛苦地低下头,深深地闭上眼睛,泪水如泻堤的洪水般流下来。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竟然可以哭成这个样子,仿佛要把此生所有的泪都流干一样。
夏桐的眼泪也落下来了。她一直都把苏韵当作一个值得深交好朋友,一个可以信赖的好姐姐。她是那么的喜欢她,那个一直善良体贴真诚简单的女生,那个在夏桐遇到困难时都会毫不犹豫给予帮助的女生;只是,现在夏桐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一直不停地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桐的话像重锤一样击打着我的头,那些字在我的脑子里飞旋,混乱成一团。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起来吗?那,还要等多久?
苏韵没有告诉我们江涵水提出分手的原因,她也不知道,江涵水只是说不适合。
不适合。
这三个字比所有理由都来得强硬。而且简单利落,省了许多麻烦。
说不适合的人只是为了找一个体面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或对方的错误。
说不适合的人是残忍的,让真心付出了这么久的人,连分手的真正原因都不知道,就这样不明不了地散了,还在日日回想着以前的亲密时光里到底哪儿不适合了。
说不适合的人是可耻的,为了自已的私欲剥夺了对方知道真相的权利。
说不合适的人是无情的,说这话时丝毫都没有留恋体谅过去情谊的意思,连一个想要理由的心愿都无法满足。
用夏桐的话说就是,既然不适合,那你早干嘛去了?你再怎么弱智,再怎么白痴,再怎么迟钝也不用反应四年吧!
谁都知道这不是江涵水要分手的真正原因,然而谁都没想到那个原因竟会如此迅速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毕业舞会上,除了欧阳和夏桐,其他人都参加了。
会场一直播放着优雅的轻音乐,平白地就添加了伤感的气氛。大家都聚成一堆一堆地讨论着曾经度过的点滴,即将分开的伤感和各自毕业之后的去向。
虽然还要继续读研,但在那一刻我却发现或许我十几年的学习生涯已经结束了。
说过的笑话,曾经吵的架,内心的不满,小小的感动,一块橡皮,一张纸巾,一杯牛奶……都散了,散尽天涯。
苏韵本来是不想参加的,但我跟她说,“你难道就因为一个男生放弃和其他同学的聚会。又不是你的错,干嘛避着他。”苏韵这才来了。
从一进来,苏韵就一直坐在我身边,低着头不说话,与周围的气氛倒是很相称。
当第一支舞曲即将响起的时候,江涵水进来了,一身得体的西装。他微微弯曲的手臂上搭着一直纤细洁白的手,手的主人身着一身粉红色的落地长裙,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恰到好处的饰品衬得她珠光宝气,高贵而不庸俗。
他们的进场让周围的所有都一时间失去了光彩。所有的人也都在片刻的惊怔后,看着那个女人,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角落里的苏韵。
苏韵盯着她,惊怔,“是她,竟然是她。”
而那边的两个人根本就没把苏韵放在眼里,而是跟着节奏优雅地摇摆起来。苏韵猛地起身,要冲过去。旁边的许凡突然抓住苏韵的手,飞快地站起来拦住了她。
许凡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苏韵的眼中就涌起了一层厚厚的水气,我都怀疑她马上要哭出来了。
有几个人转头看见他们俩这样站着,都有些奇快。许凡也意识到了,于是对苏韵说,“想跳支舞吗?”苏韵努力地眨了几下眼,让眼睛里的雾气快点消散。
然后,她望着许凡,点点头。
许凡于是牵着苏韵下了舞池。
一些人于是就迷惑了,以前欧阳和沈曼在一起,许凡和夏桐,苏韵和江涵水。怎么现在江涵水和沈曼成一对儿了,而且看样子,欧阳和夏桐肯定也是在一起了,那许凡和苏韵呢,他们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沈曼是否听到了这些话,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看见了许凡和苏韵在一起跳舞,那个从来不会主动邀请别的女生跳舞的许凡,那个看上去比江涵水潇洒典雅气宇轩昂几百倍的许凡。
我还可以肯定的是,沈曼乌黑的大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甘与愤怒,只是表面上还要维持着她优雅的形象,一定很受煎熬吧!
一曲完毕,江涵水和沈曼坐到了离我们不远的沙发上,两人亲热的程度简直可以用露骨来形容。
我担心地看了看苏韵,她此刻看上去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让我有些担心。我说,“要不咱们先走吧!”苏韵微微一笑,却带有诡异又安然的神色,“不用了,躲不掉的。”
我便不再多话。从刚开始进来到现在,江涵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苏韵一眼。世上真有如此薄情寡幸之人,他哪里知道,他这样也是侮辱了自己的一段付出啊!
过了没多久,许凡和子琛都觉得没意思,说还不如早点离开去农场玩。许凡对苏韵说,“苏韵,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桐桐挺想你的!”
苏韵自顾自地说,“是啊!好想去看一看欧阳和桐桐,我也挺想他们的,只是,没时间了。”语气空虚飘渺得如梦呓一般。
许凡不太懂她的意思,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说,“苏韵,其实……”
苏韵却猛地抬起头,眼神清澈地望着许凡,凄美决绝地微笑,“许凡,谢谢你!”
许凡怔住了。
苏韵微笑着看了他好一会儿,起身独自离去了。
我想苏韵的那句谢谢是说刚才许凡请她跳舞的事。可后来,我才意识到,那句谢谢切断了她的一切情感。
许凡仍旧怔怔地坐在那里,他的眉心越来越紧,突然,一种极度的惊恐在他脸上绽开。他倏地站起来。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的那一刹那,
我突然听到了一声悲凉而凄厉的呼喊,仿佛蕴含着一生的力量:
“江涵水,我爱你!”
许凡和子琛疯了一般地冲过去,我站起来的同时慌忙转过头,却又瘫软在沙发上。
那个断了翅膀的蝴蝶,凄美的身影…………
屋子里的灯光亮了,是欧阳来开的门。
他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咕哝,“自己找地方睡吧!”说着,他就往回走。
许凡叫了声昊。声音低沉而嘶哑。
欧阳停了,转过头来,微眯着眼看着我们,睡意全无。
大家坐在客厅里,刚开始都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欧阳起身过去,轻轻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在那一闪而过的缝隙里,我看见薄薄的月光下,夏桐像小孩一样蜷在柔软宽松的大白床上,安详而恬静。
欧阳坐下来,望着子琛。好久,子琛才说,“苏韵死了。”语速很快,声音很轻,却不停地在客厅里回响。
欧阳陡然睁大眼睛,疑惑、不信、茫然、伤感、悲痛混杂在一起,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加黑暗了。
欧阳紧紧地皱着眉头,艰难地问,“怎么会这样的?”
子琛简略地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
欧阳低着头,说,“先别告诉桐桐。”
子琛亦下意识地抬头向卧室望过去,却楞住了。顺着子琛的目光望过去,穿着白色睡袍的夏桐站在卧室门口,委屈地嘟着嘴,噙着眼泪……
葬礼上,出乎意料的是,江涵水也去了,一个人。
他落寞了很多,看上去很悲伤的样子,憔悴得让人心痛。
苏韵的妈妈一见江涵水,就扑上去,狠命撕扯着他,“是你害死了我女儿……你以前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你说你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把我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江涵水含着泪,一声不吭,任由苏妈妈不停地打自己。
苏韵的妈妈终于放开他,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不怪你,……不怪你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韵儿,妈妈一开始就不该让你读书,……留在山村里好好嫁个人过一辈子……不该让你到城里来的……不该来呀…连命都没有了,要读书干什么……”
一个苏韵的亲戚走到江涵水身边,强忍着愤慨说,小伙子,你还是走吧!
江涵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深深地像苏妈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我看见江涵水的泪落下来了。他是后悔了吗,伤心了吗,怀恋了吗,望着他离去的孤独背影,我不明白。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江涵水,只知道他早就离开沈曼了。
而且,后来听同学们说江涵水从那以后精神就出了问题,他家里人带着他辗转了多家医院,都没有好转,再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那位同学感叹道,“那么美好的一对,就这么被沈曼给毁了。”
离开葬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苏韵的遗像。那里,她甜甜地笑着,仿佛昨天,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出来时,天空阴沉沉的,压抑而阴郁。而且,竟然飘起了毛茸茸的小雨。
一阵狂风刮过来,我听见夏桐的黑色连衣短裙,和欧阳他们的黑色衬衫都在呼呼地响。大家脸上也都阴沉沉的。
夏桐缩了缩鼻子,轻轻揉了揉早已红肿的眼睛。欧阳伸出手,紧紧握住夏桐的手,将她拉到身边。
走到转弯处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沈曼站在那里。
夏桐愣了一下,但欧阳似乎没看见沈曼,只是拉着夏桐继续往前走。
沈曼快步走到欧阳跟前,急切地说,“昊,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欧阳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沈曼低下头,又抬头看了看夏桐,又看了看我们,欲言又止的。
欧阳于是直接往前走,沈曼忙追上去,“我怀孕了!”
我的心突然间猛地撞了一下,许凡和子琛也是一脸的惊讶,夏桐更是变得脸色惨白,她轻轻地要缩回手,但,欧阳却更用力地抓住了她。
夏桐抬起头,苍白地望着他。从刚才到现在,欧阳连一点,甚至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没有。
他语调平平地说,“哦!恭喜你!”说着,边牵着夏桐要走。
沈曼惊怔。
她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绝望地说,“欧阳,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怀孕了,我真的怀孕了!”
欧阳也不看她,语气冰冷地说,“沈曼,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他想要挣开沈曼的手,她却死死地抱着他的手臂。
沈曼的眼泪哗地就涌出来了,“昊,是真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是真的。”
欧阳一扭头,看见沈曼胸前的白花,他的眼中顿时聚集了深刻的悲痛和怨恨,他极度冷酷地说,“你放开。”
沈曼只是悲伤地望向他,摇头。
欧阳终于愤怒了,他用力地甩开她的手,沈曼的高跟鞋突然间扭了一下,下面是长长的台阶……
医生说,沈曼的孩子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