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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北斗禄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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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奔着霍家堡去的吗?为什么会到华容来?

冲谁来的?

谢允正在翻人家当铺的存货,当铺不大,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多是衣物、家用品,少量品相不太好的首饰珠宝,兵刃基本没几样,还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可能是哪个家道中落的富贵人攒的装饰品。他看了半天找不到满意的,便跟老板比画道:“您这里有没有那种大约这么长,背很窄,刃很利的刀?”

“刀?”老板打量了谢允一番,说道,“这您得找匠人做,我们这里是没有的,要说佩剑嘛,还算常见……恕我冒昧,公子买刀做什么?”

谢允坦然道:“送女孩子。”

老板:“……”

他觉得这位公子这辈子可能也就只能打光棍了。

这时,一队官兵忽然飞也似的从门口冲了出去,这当铺开在闹市,两边好多铺面摊贩,还有几个小孩在路边玩。他们在闹市纵马,还大声喝骂,顿时一片混乱,大人叫骂声与小孩啼哭声混作了一团。老板顾不上招呼谢允,忙指挥小伙计出门查看有没有人受伤,口中絮絮地说道:“作孽,这些人作孽啊。”

谢允缓缓皱紧了眉头,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刀剑都不看了,转身往客栈跑去。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尖唳,像是猛禽。谢允骤然抽了口气,倏地抬头,见几只猎鹰呼啸着盘旋而至。

北斗“禄存星”仇天玑,好熬鹰,出入必有猛禽随行。

他们不是奔着霍家堡去的吗?为什么会到华容来?冲谁来的?

不待谢允多想,北斗的黑衣人已经旋风似的现身,所到之处宛如乌鸦开会,黑压压的一大片,往一处会聚。

这时,有人带着哭腔嘶声哭叫道:“失火啦!失火啦!”

谢允一转头,见一处升起浓烟,哭号喊声叫人不忍卒听,他愣怔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那是他们客栈的方向!

谢允狂奔起来,满街都是四散奔逃的人,他艰难地逆着人流往前冲。

客栈已经烧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北斗黑衣人,每个黑衣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小弩,上面装的不是寻常的箭矢,而是一根木管。

一匹马不管不顾地从客栈后院中跑出来,刹那间六七根木管对准了它,同时发出毒蛇似的黑水,那水溅在地上“刺啦”一声,将泥土地面烧出一大块斑,跑动中的马哀哀地一声嘶鸣,身上同时有多个地方皮开肉绽,三步之内跪在了地上,抽搐两下,竟不动了!

谢允被互相推搡的老百姓挤在中间,一脑门热汗。几只猎鹰盘旋而落,一个身穿漆黑大氅的男人落在街角,伸出胳膊,接住自己一只爱宠,轻轻地抚摸着那鹰的脑袋。那人长着鹰钩鼻子,一张脸叫人望而生畏,目光往人群中一扫,低低地开口道:“闲杂人等,不要碍事。”

话音未落,他蓦地一甩袖子,一股大力仿佛排山倒海似的扑面而来,将挤成一团的人往后推去,好几个人当场站不住撞到墙上,立刻便头破血流,不知是死是活。

别人好歹还都是往外逃,只有谢允要往里走,他正好当胸撞上那人的掌风,身边都是人,躲闪已经来不及,谢允眼前当即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周翡正陪着吴小姐在医馆,这医馆地处偏僻,好不容易才找到,里面只有一个老大夫,老眼昏花,说一个字要拖半炷香的光景,在那儿絮絮叨叨了半天“通则不痛”。开药方的时候可算要了他老人家的老命了,恨不能把脑袋埋进纸里。

周翡在旁边等得脚都麻了,见他可算写完了,立刻大大地松了口气:“我去抓……”

“药”字未出口,她耳根一动,听见了尖厉的鹰唳。周翡往外扫了一眼,疑惑地问道:“老先生,你们这儿平时还有大老鹰吗?”

老大夫颤巍巍道:“不曾有。”

周翡将药方折起来揣进袖中,一把推开窗户,只听见不远处传来杂乱的人声,而后竟有股火油的味道,她当即道:“我出去看看。”

吴楚楚早成了惊弓之鸟,不敢一个人待着,不由分说地也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跑出了两条街,突然,周翡一把拽住吴楚楚的手腕,强行将她拉进了旁边一条小巷中。

吴楚楚:“怎……”

周翡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周翡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吴楚楚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动不敢动地缩在周翡身边。片刻后,只见两个人缓缓往这边走来,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痨病鬼似的,面色蜡黄,一只手一直抚在胸口,不时停下来咳嗽几声。

正是北斗沈天枢!

沈天枢旁边还跟着个人,腰弯得比那痨病鬼更甚,满面堆笑,又讨好又畏惧地说着什么。周翡的目光几乎要将那人钉在地上——这瘦小的中年男子,竟然是她方才见过的四十八寨暗桩!

那人特意拜会了吴夫人一家,吴楚楚自然也认得,她手脚本就冰凉,这会儿更是整个人如堕冰窟,剧烈地哆嗦了起来。

周翡心中的惊骇比她只多不少,然而身边有个人要照顾,逼得她不得不镇定。

那小个子男人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往四下东张西望了一下。周翡一把捂住吴楚楚的嘴,紧紧地按住她,将她往小巷深处拖了几步。

四十八寨发生过三寨主叛乱的事,那时候周翡还小,除了她二舅那刻骨铭心的一个后背,其他事都记得不清楚了。这会儿,她脑子里一时乱成了一锅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噎得咽不下也吐不出。

待那两人走远,吴楚楚无助地抓住周翡的手:“周姑娘……”

她的手太凉了,像一块冰坨,顷刻将周翡沸腾的脑浆熄成了一把灰,她拼尽全力定了定神,低声道:“没事,不用怕,跟着我,晨……晨飞师兄向来都……还有谢允……”

周翡几乎语无伦次起来,她闭了嘴,在自己舌尖上轻轻一咬,拉起吴楚楚,避开大路,一头钻进小巷里。

谢允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不是说遭遇木小乔这样举世罕见的大魔头一次,回去能走三年的好运吗?

这连三天都没有呢!

她们俩从客栈走到医馆足足用了一刻的工夫,回去却简直如转瞬,周翡带着吴楚楚几乎是飞檐走壁。

眼见客栈浓烟滚滚,周翡的心从无限高处开始往下沉。

而及至她亲眼看见一片火海,周翡就是再自欺欺人,也说不出“没事”两个字了。

吴楚楚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被周翡生生捂回去了,她情急之下没控制手劲,吴楚楚又太过激动,竟被她捂晕过去了。女孩苍白而冰冷的身体压在她的肩上,周翡突出的肩胛骨紧靠着身后青苔暗生的墙,从躲藏的缝隙中,她看见外面群鸦呼啸、猎鹰横行,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红,热浪扑打在她脸上……

那火不知烧了多久,方才人来人往的街道早已经空空如也,只有焦灰与血迹狼藉满地。

端着猎鹰的男子一仰下巴,黑衣人训练有素地分成两批,一批依然拿着毒水戒备,另一批提着兵刃闯进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客栈中搜寻。然后一具一具尸体从里面抬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空荡荡的街上,有些是完整的,有些身首分离——想必是客栈中人遭到突袭,先是拼死反抗,死伤了一些人,然后实在无处突围,只好退回客栈,将门封住……

吴楚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泪打湿了周翡一条袖子。

穿大氅的男人将猎鹰放飞,负手而立,朗声道:“诸位乡亲听好,近日不大太平,有些匪人冒充商队,混入城中,欲图不轨,幸有良民机警,看出不对,及时报官,现匪人已伏诛!为防有漏网之鱼,请诸位乡亲夜间闭户,不要随便收容陌生来客……”

周翡以为按照自己的脾气,她得冲出去,不管不顾地跟那些人拼命,就算要把小命拼掉,也先痛快了再说。

但是她居然没有。

她还觉得自己可能会大哭一场,毕竟,从小没人教过她要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她从来都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然而她居然也没有。

一瞬间,天上可能降了个什么神通,很多事,她竟突然就无师自通了。

这时,一个黑衣人点清了地上的尸首,上前一步,与那穿大氅的人说了句什么。

那男人冷笑一声:“哦,真让我说中了,还真有漏网之鱼?”

周翡一把拽起吴楚楚,低声道:“快走!”

吴楚楚哭得站不起来,周翡强行拽住她的腰带,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她凑近吴楚楚的耳朵,低声道:“想给你娘和你弟弟报仇吗?”

吴楚楚捂着嘴,拼命抑制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抽泣,脸色通红,快要断气了似的。

“那就不要哭了。”周翡冷冷地说道,“死人是没法报仇的。”

吴楚楚闭上眼,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寒风中的叶子。仇恨就像一团火焰,能以人的五脏六腑为引,烧出一团异常的精气神。不过片刻,吴楚楚居然真的止住了哭,连呼吸都比方才平缓了不少。

周翡冷静地想:这么大的动静,城门应该已经关了,我们没有车马,即便成功出城,这时候也十分显眼,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人,说不定已经在城外守株待兔了。

满城百姓个个如惊弓之鸟,全都闭户不出,随便躲进什么人家里看来也不容易,何况周翡刚被“蛇”咬完,虽然不至于十年怕井绳,一时也是不敢随便相信别人的。

周翡思索片刻,抓住吴楚楚的手腕:“跟我来。”

随着那北斗一声令下,满城的黑衣人开始四处搜索,倘若是个老江湖,未必不能避开他们,但周翡自觉没那个能耐,要是没头苍蝇似的乱钻,迎头撞上对方的可能性比较大。她没有贸然乱走,闪身钻进了一条小巷子,掀开一处民居门口装东西的藤条筐。

主人家可能比较拮据,筐里东西不多,挤两个不怎么占地方的小姑娘没问题。周翡从里面钩住藤条筐的上盖,虚虚地掩住,两根手指扣在盖子上,闭上眼默默数了几遍自己的呼吸,将自己的想法从头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悄声对吴楚楚道:“过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慌。”

吴楚楚用力点点头。

周翡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就算只剩我一个人,也能把你安全送到四十八寨,你相信我。”

她这话是说给吴楚楚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仿佛这一口唾沫一颗钉的承诺出口,她便能给自己找到某种力量的源泉——还有人指望着她,还有人的命悬在她身上,她得尽全力去思考平时不曾想过的,做平时做不到的事,也就没有时间去应对额外的悲伤与愤怒。

吴楚楚正要说什么,周翡竖起一只手掌,冲她摇了摇。吴楚楚屏住呼吸,足足过了半晌,她才听见一阵非常轻微的脚步声,透过藤筐的细小缝隙,她看见一个黑衣人转眼搜到了这里,正朝小巷走来。

小巷子是一条死胡同,一眼能看到头,他本不必进来,但不知是不是她们俩流年不利,那黑衣人脚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十分尽职地走了进来,谨慎地四下探查。藤条筐可不是天衣无缝的,扒着上面的窟窿一看,里面装的是萝卜还是白菜一清二楚,更别说躲着两个大活人了,只要对方走近了一低头,立刻就能发现不对。

眼看那黑衣人缓缓靠近,吴楚楚的心揪到了极致,她下意识地去看周翡,却发现周翡目光垂着,被她那少女式的、纤长的睫毛一挡,像是闭了眼似的,脸上的神色竟近乎是安宁的。

吴楚楚心道:这是要听天由命吗?

她不由得心急如焚,暗暗将数得上的神佛都拜了一遍,同时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没多久,嘴里就尝到了血腥味。

可惜,临时抱佛脚似乎并不管用。那脚步声越来越慢,忽然停了。

吴楚楚心跳“咯噔”一下,也跟着停了。她听见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紧接着便朝她们藏身之处走了过来。

吴楚楚的后背紧绷到极致,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狂叫道:他看见了,他看见了!

那黑衣人一把扣住藤条筐的薄盖,便要往上掀,一拉却没拉动,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

“还负隅顽抗?”黑衣人冷笑一声,手上用力,蓦地将筐盖一抽,不料方才卡着筐盖的那股力道竟突然消失了,里面的人反而伸手推了筐盖一把,两相作用,一下将那轻飘飘的藤条筐盖掀了起来,直砸向那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猝不及防,视线被挡住,本能地伸手去推——

电光石火间,一只纤细的手鬼魅似的自下而上伸过来,狠狠地卡住了他的脖子,随后毫不犹豫地收紧,那黑衣人一声都没来得及哼出来,喉咙处“咯”一声脆响,顿时人事不知。周翡一伸脚,脚尖轻轻挑起将要落地的筐盖,随后利索地一拉一拧,那黑衣人的脑袋在她手中偏转了一个诡异的大角度,继而软绵绵地垂了下来,是绝无可能再活了。

吴楚楚吓得全身僵硬,脖颈生凉。

周翡面无表情地在自己身上擦了一下手,知道自己方才蒙对了——那客栈这么囫囵个地一烧,里面肯定有不少无辜受牵累的,客栈整日迎来送往,又不是只有他们这一拨人,就算因为奸人出卖,北斗知道他们的人数,也不可能通过点人数来确定跑了谁。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他们找的不是人,是某样东西,那东西不在客栈中,被吴楚楚带出来了;要么是吴楚楚本人身上有什么秘密,他们找的是她这个人。

她方才推吴楚楚进藤条筐的时候,故意让她在稍微外面的地方。他们出门在外,身负寨中嘱托的任务,本该都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但是晨飞师兄疼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新衣服,给她和吴家千金带的是一样的长裙……大概到时候上路了,也打算让她借着“陪伴夫人和吴小姐”的名义,和来时一样坐马车,少受些风尘。她们俩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一里一外,即使藏在一个四面是孔的藤条筐里,对方也不容易注意到她。

吴楚楚实在是个很容易让人掉以轻心的女孩子,无论那些黑衣人是找人还是找东西,看见她,大概都会只顾又惊又喜,才好叫周翡一击得手。

周翡问道:“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吴楚楚一脸茫然。

周翡暗叹了口气——感觉她们俩的情况可能差不多,晨飞师兄没有跟她细说过接走吴家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吴夫人想必也没有告诉过娇嫩的小女儿一些秘密。

“算了。”周翡趁四下无人,三下五除二地将黑衣人身上严严实实的衣服剥下来自己换上,好在她虽然纤细,却并不像谢允戏言的那样“不足五尺”,穿着虽然大了一圈,但将该扎紧的地方都扎好后,倒也不十分违和。接着,她又从死人身上搜出了一把佩刀、一柄匕首与一块令牌并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佩刀的重量正好,除了刀背稍微宽了一点,居然还算趁手,令牌正面是一个北斗七星图,背面刻着“禄存三”。

“禄存。”

周翡将这两个字掰开揉碎了刻进脑子里,然后把尸体塞进墙角,用一堆破筐烂石头盖住,转头对吴楚楚说道:“你信不信我?”

吴楚楚不信也得信,连忙点头。

周翡便又道:“那你在这里从一数到一百……还是二百吧,等我回来。”

吴楚楚立刻面露惊慌——不慌是不可能的,她确实手无缚鸡之力,一条野狗都能威胁她的性命,周围满是虎视眈眈的冷血杀手,她随时可能被人抓出来,而躲在这么个阴森森的窄巷里,身边只有一具尚带余温的尸体陪着。

周翡说完,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正要再补充句什么,却见吴楚楚带着这一脸显而易见的惊慌,竟认真地点了点头,声音又颤又坚定地说道:“好,你去。”

周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大小姐有点了不起,平心而论,倘若易地而处,她自己若是没有十多年的功夫傍身,恐怕是不敢的。

周翡把匕首丢给她,又抓了些黄泥,在手中搓了搓,搓成细细的末,将自己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脸、脖颈都抹了一遍,对吴楚楚道:“你放心,我说了送你回去,肯定能送你回去,哪怕死在外面,魂魄也能飘回来。”

说完,她飞快地转身出了小巷。

吴楚楚蜷缩在宽敞了不少的藤条筐中,将那筐盖子捡了回来,也学着周翡的样子,用两根手指扣着虚掩的盖子,她将脸埋在自己蜷起的膝盖上,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时而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

这真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两百下。

吴楚楚从一开始数起,数着数着,便想起父母兄弟都不在世上了,只剩下她自己无根无着、形单影只,忍不住悲从中来。可她不敢哭出声,只是默然无声地流眼泪,流完,继续数……竟然还能跟刚才接上。

“一百九十三,一百九十四……”

突然,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响起。

谁?

吴楚楚的五官六感没有习武之人那么灵敏,她听见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近前。她一口气高高吊到了嗓子眼,钩着藤盖的手指吃劲到了极致,指尖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周翡留给她的匕首。

“是我。”来人小声道。

吴楚楚倏地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个短促的微笑,眼泪却又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周翡掀开藤筐,丢给她一套皱巴巴的黑衣:“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先凑合一下。穿好我们换地方。”

吴楚楚问道:“去哪儿?”

周翡道:“去他们窝里。”

“我……我装不像。”片刻后,吴楚楚局促地拉了拉身上的黑衣,不自然地含着胸。

美人首先在气韵,其次在骨骼,再次在皮相,最后在衣冠。吴楚楚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教养很好的女孩,温良贤淑四个字已经烙在了骨子里,就算让她在泥里滚上三圈,滚成个叫花子,她也是个美貌温婉的叫花子。

“爱像不像吧,没事。”周翡轻描淡写地将另一块令牌在手中掂了掂,吴楚楚注意到这块牌子上写的是“贪狼一”,周翡又冲她说道,“你用黄土抹把脸,看起来不要太显眼就行。”

吴楚楚依言学着她的样子抹了手和脸,还是很没底,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周翡要干什么,便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样,近看肯定会露出破绽,要怎么混进他们中间?”

“咱们不混,”周翡从身后一托她的腰,吴楚楚猝不及防地被她凌空带了起来,好在这一路上已经被周翡带着飞檐走壁习惯了,她及时将一声惊呼咽进了肚子里,便听周翡声音几不可闻地说道,“咱们杀进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们俩换了黑衣,跟满城的黑衣人一样,远看并不打眼,但吴楚楚还是忍不住忐忑。她偏头一看周翡平静的表情,便觉得不可思议,认为周翡这个小姑娘肚子里的心肝肠胃恐怕都只有一点点,一颗胆就得占去半壁江山。

两人虽然悄无声息专门翻墙走小巷子,还是很快撞上了“同僚”,吴楚楚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黑衣人远远地看见两个“同伴”,觉得这条巷子应该已经搜过了,便原地转了身。然而走出了两步,他突然间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猛一扭头,一柄钢刀在这一刹那悄无声息地从他脖颈上扫过,自喉管割裂到耳下,血如泉涌喷了出来,黑衣人震惊得张了张嘴,却一声都没吭出来,转眼便抽搐着死了。

周翡避开溅出来的血迹,一把揪起黑衣人的头发,拽着他往小巷深处拖去。

吴楚楚刚开始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干看着,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从旁边蹚来细细的土,尽量盖住地上的血迹。

她们俩,一个前不久与人动手,还不敢放开手脚伤人,另一个跟陌生男子说话都打结巴。现在却是一个无师自通地琢磨出如何没有响动地一刀致命,另一个灵机一动地知道了怎么掩盖血迹。

接着,周翡又如法炮制,专挑落单的黑衣人下手,杀到第六人的时候,天上忽然传来一声鹰唳。

此时,天光已暗,周围房舍屋檐在暗夜中开始模糊,幢幢如魑魅,周翡一时有些辨不清方向,便问吴楚楚道:“看那几只鹰,在往什么地方飞?”

吴楚楚在心里估计了一下,说道:“好像是我们最开始藏身的地方,是不是你藏在那儿的尸体被他们发现啦?不好,那人的衣服被我们扒走了,这样岂不是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周翡紧绷了一整天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你说得对,我们离当地府衙还有多远?方向对吗?”

吴楚楚点点头:“不远,过了这条街就是。”

周翡道:“把外面这身脏皮脱下来。”

吴楚楚依言将身上这件死人身上剥下来的黑衣脱了下来,周翡飞快地将这两套黑衣划成了小块,四下张望了片刻,将碎片倒入了一户人家后院的化粪池里,然后按照吴楚楚指的方向,直奔府衙而去。

窄巷中,禄存星仇天玑面沉似水地低头打量着地上的尸体,用脚尖挑起他歪在一边的脖子,沉着脸道:“竟然还有人护着……而且胆子不小。”

鹰伏在他的肩上,一人一鸟乍一看颇有共性,简直是一颗蛋孵出来的。

“想在我这儿浑水摸鱼没那么容易。”仇天玑冷冷地说道,“所有人听令,一刻之内,按六人伍,伍长清点令牌,有落单者格杀勿论。”

旁边有人低声道:“大人,还有贪狼组的人,您看……”

仇天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多嘴的黑衣人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吭声,悄然退下了。

而此时,周翡和吴楚楚耐心地贴在墙角附近等了一会儿,见府衙附近的黑衣人似乎接到了什么指示,突然一改之前散落各地的阵势,一拨一拨地聚在了一起,好像一张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大网,突然条分缕析地排列整齐了。周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机不可失,她一把拉起吴楚楚,灵巧地避开训练有素地结成一队一队的黑衣人,翻进了府衙。

她没有在前面逗留,直奔后院……也就是本地父母官的后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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