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它的秘密。
秘密是每一个人的第二性。
“伊人酒吧”的秘密,是除了秦岑和一个男人,再就只有她的干爸干妈知道的事。
但他们一向避讳和她谈及此事。
那秘密便是——其实秦岑并非“伊人酒吧”的真正老板。尽管营业执照上标明着她是法人代表;尽管和工商税务以及一切监督部门打交道,每次都是秦岑出面。
但那个男人本身却不是什么秘密。
他公开得一览无余。
因为他就是乔祺。
他才是“伊人酒吧”幕后的主人。
秦岑起初是他的雇佣者。就像秦岑以酒吧经理的身份雇佣了小俊和小婉等几个她很信任的农家姑娘。秦岑后来,不,应该说是现在,已分享了酒吧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那么也可以说,她和乔祺已是股东和控股方的关系了。
乔祺每次到“伊人酒吧”来时,和别的客人一样,先在门口站几秒钟,四下望望,选择自己愿意坐的地方。除了“台”上那一把椅子,酒吧并没再为他保留什么专坐。他选好了坐位,走过去坐下后,便吸一支烟。而且,一向只吸一支。吸罢,无声地以手势招过来服务员姑娘,要半杯法国红葡萄酒或白兰地。一向,也只饮半杯。他若不以手势招,服务员姑娘不会主动走过去,任凭他独自坐在那里发会儿呆。如果是冬季,饮罢酒,他就会脱棉衣,摘围脖,都搭在椅背上,然后走上“台”去,坐在那把“专椅”上。这时,又会有服务员姑娘走到“台”前,小声问他:
“什么?”
每一名服务员姑娘都这么问,仿佛是他和她们之间的一种默契,根本无须多问一字,多问一句则显得她们说废话似的。
“大提琴。”
他每次的回答都是如此简单明白。
或者:
“萨克斯。”
“箫。”
“手风琴。”
“口琴。”
仅回答乐器的名称,多一个字也不回答。仿佛多回答了一个字,则纯粹是一种语言表达能力的欠缺似的。
于是,他所要的乐器片刻就送到他手中了。
以上乐器,每一种他都演奏得很好。也许,说演奏得很好,有夸张之嫌。那么就说每一种乐器他都演奏得挺好吧。经常光顾“伊人酒吧”的人士中,很有几位是具有乐器演奏方面的专业欣赏水平的人。连他们也都说“挺好”,大约就真的是挺好了。
他一开始了,就会连续演奏一个多小时。一个多小时内,至少变换一次乐器。有时,几种乐器轮番变换一遍。而这又往往是他来之前就决定了的。既然来之前就决定了,当服务员姑娘问他“什么?”时,他则肯定回答的是:“都要”。还是多一个字也不说。古今中外的乐曲他都演奏,有些是客人们熟悉的名曲,有些则是连那些具有专业水平的人也不曾听过的。现而今,在中国,不,不仅仅是在中国,在全世界的一切舞台上,已经很少有人再拉手风琴或吹口琴了。小青年们中,已不太有人听过这两样乐器的乐声了。拉手风琴或吹口琴,似乎已成老电影中的历史情节了。至于吹箫,太古代了!在击打乐电子乐流行的这个当代,简直会给人以恍若隔世的感觉。然而在“伊人酒吧”,却深受欢迎。到这儿来的人士,不知为什么,都挺怀旧的……
乔祺演奏的过程,酒吧里鸦雀无声。低声卿卿我我着的男女,也都停止了甜言蜜语。那过程中也没有掌声。倘有新客不合时宜地鼓掌,别人就会轻嘘那个人。久而久之,客人们之间就都达成了一种默契——待他站起身来,一总报以掌声。只要他起身一站,那就意味着“演出到此结束”。倘有人还没听够,请求他再接着演奏,他则会循声望着请求者清清楚楚地说出两个字是:“下次。”
倘请求者继续请求:“那么再演奏一曲,就一曲!”
他说的还是那两个字:“下次。”
他望着对方的目光,流露着对人家的请求的无比尊重。甚至,包含着几分感谢的意味。
但他那两字之答的语气,却又是那么的断然。
他每次都亲自将最后一件乐器放入盒中,接着一步迈下演奏“台”,径直走到坐过的坐位那儿,先围上围脖,然后一边穿棉衣一边往外走。如果不是在冬季,坐过的坐位那儿没有什么衣物,那么他便直接往门外走……
说他演奏乐器那地方是“台”,也夸张了。那不过是一处砌成圆形的,高出地面一尺左右的地方。所不同的是,酒吧的地面是大理石的,那个“台”上却铺了块纯毛地毯。“台”上惟一的一把椅子,才是专供他坐的。无论酒吧的服务员姑娘,还是客人,谁都知道那把椅子是专供他坐的,从没人擅自坐过它。倘竟有人不知道这一点,比如第一次到“伊人酒吧”来的人,见没有椅子可坐了,想要搬那一把椅子的话,服务员小俊或小婉就会阻止道:“对不起,您不能坐这一把椅子。请稍等,我们立刻给您安排一把椅子。”
酒吧的服务员姑娘们,没有一个和他多说过什么别的话。她们背地里都认为他是一个怪人。并且因为他怪,都有几分怕他。她们并不崇拜他,因为他毕竟不是“星”级和“腕”级的人物。既非“星”,也非“腕”,会演奏再多种乐器,那也是白会!“说到底还是水平低!水平要是高点儿,会一种也能成大师,起码成为演奏家!”——她们曾如此这般地议论过他。言下之意是,就他那水平,还差的远哪!在她们看来,他和她们是同一类人,都是老板娘花钱雇的嘛。只不过他比她们从老板娘那儿挣的多罢了。究竟多多少,她们就不清楚了。不知道也好,就那么个让人难以接近的怪人,隔三差五地来酒吧演奏上那么一个多小时,要是每月从老板娘那儿挣的钱是自己的好几倍,自己内心里还会不平衡呢!——她们都如是想。
而他,也从不和她们中谁多搭讪,更从不跟她们中谁拉近乎。
老板娘秦岑对他的态度相当冷淡。他来了,她若正巧看见了,也从不打招呼。仅仅是看见了一眼而已。随之立刻将目光转移向别处,该亲自招待谁接着亲自招待谁。他演奏完了,要走了,她也不太关注他,任他自去。在他演奏时,她就谁都不亲自招待了。她会斜靠着吧台的柱子,一条手臂平伸在吧台上,连每一根手指都伸直着,微微仰起下颏,就那种样子全神贯注地听。像他全神贯注地演奏一样。那时有空坐位她也不坐,会一直站着听完。仿佛宁愿站着听。仿佛听乐器演奏这一件事,本就是应该站着听到底的事。一个多小时内,她依柱而立的姿势从不改变。只有平伸在吧台上的那条手臂,会放下来,背在身后片刻。那时,即使有熟客进门,即使她看见了,也是从不打招呼的,更不会迎上前去……
“咱们老板娘也有点儿怪,既然那么喜欢听他演奏,为什么又对他挺冷淡的呢?为什么偏不对他亲热点儿呢?……”
服务员姑娘中,有人曾大惑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老板娘和他是什么关系?从法律常识上讲,是资方和劳方的关系,是一种雇佣的关系。这永远都是一种矛盾的关系。矛盾的关系就不能反而变亲热了,变亲热了就必然会节外生枝,必然会使关系变得复杂……”
她们中也有人诲人不倦……
客人们也都觉得他有点儿怪。但他们同时又认为,一个人竟会演奏那么多种乐器,怎么要求也应该算是一个有音乐才华的人了。其实,在乐器欣赏方面,一般人的耳朵,与具有专业欣赏水平的人的耳朵,是并没有太悬殊的差异的。前一种耳朵听起来很糟,后一种耳朵听起来却好得不得了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太多的。前一种耳朵听起来挺好,后一种耳朵听起来也好,才是较普遍的情况。客人们对他的演奏水平的评价,基本属于后一种情况。却没有一位客人当面对他的演奏水平进行过评价。他们都感觉他肯定不愿意当面听到,哪怕是称赞之词。客人们中的某些毕竟都不是一般百姓,即使命运落魄,也毕竟曾是文艺那个界的人士。故他们看一个人,就和那些服务员姑娘大不一样。他们不但公认他是有音乐才华的人,而且认为他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人。一个人既有才华又怀才不遇,那么他的怪,就不但是可以理解的,而且简直是必然的了。不怪倒是怪事了。
他们每次对他的演奏报以的掌声,不无同情的成分。
他们以为他每次来去匆匆,是因为还要到别的地方去赶场,在同一个夜晚多挣一笔钱……
“哎,秦岑,你怎么雇到的他呀?”
曾有客人这么问。
秦岑被问得一愣,但那一愣只是瞬间的事,她随即郑重地回答:“网上。”
“真的?”
“嗯。”
“不管你怎么雇到的他,千万拴住他。对他这样的人,应该舍得花钱。‘伊人’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他功不可没!”
“明白。”
问的人,显然并不太信秦岑的话,却又没有什么怀疑的根据。
而秦岑当时的回答,竟简短得那么像他。一反她一向说话的方式。
是的,正是他,才是“伊人酒吧”真正的老板,拥有酒吧百分之七十的股份。而作为法人代表的秦岑,只不过拥有百分之三十。
但这还不是关于“伊人酒吧”的秘密的全部。
一个月中少说有十天,老板娘秦岑睡在他的床上;或反过来,他睡在她的床上——同床共枕。
此点才是那秘密构成为秘密的核心秘密。
乔祺和秦岑虽然不是夫妻,但同床共枕的次数早已相当频繁。一个月内至少有十天他俩晚上睡在一起。有时他睡在她的床上,有时她睡在他床上。歌舞团当年也就是实行房改前分配给过秦岑一套两居室的普通楼房。她去年将它卖了,在近郊以按揭方式买了一套大三居的住房,一百二十几平方米,仅装修费就花了五六万元。在这一座北方城市里,要算是比较高级的装修了。除了乔祺和她的干爸干妈,再没有一个认识她的人知道。而乔祺,在市郊的另一端,也买了一套商品房,比秦岑买的还大,一百四十多平方米。是他自己设计自己选料装修的,效果也足以令人啧啧称赞,却比秦岑少花了一半装修费。秦岑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话里话外的总是对乔祺大有怨词。她觉得乔祺一点儿也不替她心疼她的钱。
而乔祺却这么说:“你不是一再提醒我,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吗?”
“那你也得区别是什么事啊!我攒笔钱容易吗?能省几百我也高兴啊!”
而乔祺据理力争:“但你从来也没具体告诉过我,哪些你的事,我绝不可以当成我的事过问;而哪些你的事,我一定要比关心我自己的事还关心是不是?”
秦岑说不过他,就只有生气的份儿。
见她真生气了,乔祺就好言相哄:“别耿耿于怀的嘛,到了年底,如果咱们的‘伊人’收入可观,你那笔装修费我从我的股红中全额补给你行不行?”
于是秦岑才高兴起来。
秦岑不太愿意在乔祺那儿过夜。按她的解释是因为——睡在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的床上,她会产生一种不够安全的心理。
乔祺困惑,曾追问为什么?
秦岑认真想了想,竟不眨眼地死盯着乔祺的脸反问:“你这里如果来了人,你将怎么向别人介绍我呢?”
乔祺当时被问得一愣,接着有点儿激头掰脸地说:“你怎么到现在还顾虑这一点呢?我已经向你保证过多少次了,啊?那么我再保证一次:第一,我不是这一座城市的人,一年多以来,也没在这一座城市交下什么朋友。除了你根本就不会有第二个人晚上了还敲我这套房子的门。第二,即使我给某人开了门,你在这儿,我也不会允许那个人进屋。”
秦岑又认真想了想,专执一念地继续问:“如果谁非要进屋呢?”
乔祺更不耐烦了,叫嚷起来:“凭什么呀?”
“比如,物业的,检查上下水情况。”
“四个房间呢,你躲在哪个房间不行?非得让别人看见你吗?”
“你不打自招了吧?”
“我心中有什么鬼呀?招不招的!”
“你明明不希望别人在你这里看见我。”
“我……你扯哪儿去了呀!”
“别犯急。别犯急你。让我接着问你,假如站在门外的不是物业的,而是派出所的呢?”
秦岑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眨过后,瞪得更大了。仿佛调了一下焦距,因而能用双眼将乔祺的内心活动更加清楚地拍照下来似的。
轮到乔祺生气了。他一生她的气,就不想理睬她了,于是吸烟。
“说呀。”
秦岑问得倒是心平气和,口吻像一位小学老师问一名犯了错误却还不明白自己错误在哪儿的学生。
“我是安分守法的一个公民,派出所的晚上来我这儿干吗?”
乔祺恨不得扇她一耳光。
“我相信你是一个安分守法的公民,但那派出所的也有可能敲开你这儿的门,进屋来问你点什么历行公务的事呀。”
秦岑不禁微微一笑。不是由于自己的一问再问而觉得自己可笑,是因为乔祺那种生气的样子笑了的。在她看来,他越生气,越证明他企图竭力回避什么,越证明她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那他们也得在门外问!”
乔祺的声调都变了。
“可他们是派出所的。”
秦岑仍心平气和着。
“派出所的怎么了?要是物业的,我也许倒让进。是派出所的,我偏偏不让进!如今讲法制,除非他们带了搜查证来!”
乔祺脸红了,脖子也粗了。说时,夹烟的手挥来舞去的,弄得哪哪儿都是烟灰。
秦岑的双眼,此刻变得脉脉含情了。她从乔祺手中夺下烟,替他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站起身,将乔祺的头一下子搂抱在自己温柔的怀里,轻轻抚摸着说:“噢,我的大宝贝,是我不好,不该把你气成这样!噢,我大宝贝气得身子都发抖了,我再不问了,一句也不问了!……”
于是她双手捧起他的脸,俯下自己的头,开始一往情深地吻他。吻啊吻的,直至吻得他气恼全消,孩子似的将头依偎在她怀里,反复只说一句话:“我们睡吧,我们睡吧……”
那时刻,乔祺这一个大男人的样子,像一个困极了的孩子乞怜着大人拍哄入眠……
按说,他们即使不结婚,光明正大地同居在一起,那也是谁都无权干涉谁都管不着的。因为秦岑是已经离婚的女子,乔祺是单身汉。现今,连男女大学生校外租间房子私下里同居,校方和社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佯装不知。谁还干涉得着他俩吗?只要不搞出私生子来,人们尚且默认那是一种自由。两个一方无夫一方无妇的成年男女的同居,多与时俱进啊!
秦岑是这样一个女子,虽然十七岁就身在文艺界了,虽然从少女时就是个美人儿,但却一直洁身自爱。在男女之事方面,从没被人背后议论过。
秦岑曾经在舞台上红了几年。
红在舞台上的她,又正值芳龄,追求者众。她被他们“围剿”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于是选择了团长的助理不张不扬地结婚了。丈夫是个外强中干的男人。床笫间事,“一分钟小说”而已。秦岑倒也从无怨言。更没有觉得上当吃亏过。那个年代中国人在性方面的观念仍很传统。关系再亲密的女性朋友之间也是不怎么谈性事体验的。而在非夫妻关系的男女之间,性仍是忌讳的话题。性玩笑仍被视为洪水猛兽。所以秦岑以为性本就是她和她丈夫之间那样的一种事而已。一种不做不太像夫妻,为了像夫妻而做有点儿意思但意思不大的事。久而久之,她对性事渐渐缺乏情绪,冷淡了。
1996年秦岑二十八岁,她和丈夫悄没声儿地离婚了。没有孩子。除了歌舞团分配给二人的一小套两居室的住房,再没有什么所谓“共同财产”,离婚离得就像两名长途列车的乘客在某站分开那么过程简单。一个下到了“站台”上,改变人生路线被另一个女人诱惑到了香港;另一个继续留在“列车”上也就是那一小套两居室住房里。那一年歌舞团还没实行房改,那一小套两居室住房还不是他们买下了产权的“共同财产”而是团里的公有财产,所以其居住权也只能转在秦岑名下。她当初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团长助理做自己的丈夫,也有一个很实际的考虑那就是——结了婚立刻就有房子。丈夫被别的女人勾引走了,房子归在了自己名下,也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离婚后的秦岑,渐渐的,身边又多起了追求者。然而她已实难分清,哪些男人是真心想和她结婚的男人,而哪些男人只不过想和她玩一场感情的游戏。已婚的男人和未婚的男人,年龄小她好几岁,和大她十几岁二十几岁的男人混在一起,五行八作,形形色色,品相芜杂。对于她来说,搞清楚不是那么容易的。后来她被他们纠缠烦了,也不打算费时间费精力费心思搞清楚了,于是心生一计,放出一个假口风说自己患了肝炎,并煞有介事地经常出现在医院里,在传染科窗口前排队挂号,这才巧妙地使自己从他们的围剿之中成功地突围出来……
那之后她过了几年清静的孤身女子的生活。登舞台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演出费也越来越少了。虽然曾经在舞台上很红过,但因为不是院校出身,文艺级别才评到二级。整个团经济效益不好,没有什么演出任务的月份,七扣八扣,二级演员拿到手里的工资才六七百元。好在还有人热情高涨地拖着她去大宾馆里唱唱,每个月也能挣三四百元。起先她不怎么愿去,觉得跌份儿。后来切身感受到,每月多三四百元或少三四百元,一个人的生活还真是过得不太一样。一经想通,也就不在乎什么跌份儿不跌份儿了……
日子就这么样像水一般无声地从身边流淌而过。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仿佛同一棵树上的叶子。仿佛每一个日子都是前一个日子的一成不变的重复。在寂寞与平淡之中,她觉得什么都留不住。也根本不企图留住什么。没有什么值得再去追求偶尔还想再追求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去追求的女人,大抵也就是没有什么可在乎的女人了。惟一还使她在乎的,仅仅是她的容貌和身材而已。爱男人她已没了积极性。爱金钱她又觉得何必水中捞月望洋兴叹。爱出名她年纪轻轻的时候已出过了,对出名已没什么兴趣了。
于是只剩下了爱自己还值得下工夫一爱。爱自己的身体,爱自己的身材,爱自己的容貌。于是渐渐积累了一套秘而不宣的养颜术,以及保持良好身段的宝贵经验。只有当别人惊叹她容颜不变时,她才骄傲于自己是一个不比寻常的女人。而正是在那种时候,她心里喜忧参半。
没有一个孤身女人的心灵深处是没有忧伤的。
直到2000年她遇到乔祺以后,人生才开始了另一个场次。
那是秋末的一天,树叶乍黄。在夕阳下一派富丽辉煌的金色。在轻微的秋风中沙沙作响。
她从公园里散步出来,驻足在后来是“伊人酒吧”的那一排房子前。经营者们都已搬走了,商店已不再是商店。所有窗子的玻璃上,皆用白漆刷写着“租”字。她站在那儿,看去似乎是在想心事,其实不是。而是在端详映在玻璃上的自己。她穿一件自己喜欢穿的咖啡色呢大衣,围一条白色纱巾,风韵十足。
然而那时她内心里隐隐约约地忧伤着,对于自己以后的人生也隐隐约约地觉得迷惘。
“如果有人把这一排房子租下来,他应该干一番什么事情呢?”
她一回头,看见了身后的乔祺。乔祺既在她身后,也在她身旁。离她三四步远的距离,所以他的身影没有映在窄长的俄式窗玻璃上。
他冲她笑了笑。那意思是——我在问您呢女士,请不吝赐教……
她低头想了想,回答道:“如果开酒吧,生意肯定会不错。”
他又问:“那,五万元,够吗?”
她摇头。
“如果……是美元呢?……”
她打量着他说:“差不多,也许还用不了。这排房子基础不错,在原有的俄式风格上改造改造,装修装修,开酒吧最适合不过了。多好的位置啊,估计一年就能回本……”
她说完,转身欲走。
“请等一下!”
乔祺叫住了她。
他不好意思地,有几分请求似的说:“那,您……能不能帮我?……我人生地不熟,不懂怎么开始……”
“你为什么要信赖我呢?”
她眉梢一扬,满脸诧异。
他说:“我觉得您完全值得信赖。”其言郑重。
而她却说:“我又为什么要信赖你呢?”
他缓缓转身,像她刚才一样端详着窗玻璃上的自己。
而她的目光也投向了另一扇窄长的俄式窗,想走开,又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他扭头问道:“我的样子,有什么不值得您信赖的地方吗?”
他的样子和他的话,使她忍不住扑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