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拉!”丝帛扇动空气激起清脆悦耳的声响,张乃驰刚踏进房门,眼前就是一片漆黑,他抬起手抹把脸,掌心感受到真丝那脆弱而精致的凉意。
黑色长裙落地,张乃驰眨了眨眼睛,看清斜靠在床头的薛葆龄,娇小端正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青紫,眼角的泪痕依稀可辨。
他咧开嘴笑了:“葆龄,你怎么啦?突然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这条漂亮裙子?”他俯下身捡起裙子,凑到鼻子前闻着:“嗯,你已经穿过它了,对不对?这上面有你的味道,poison的味道……”
“你放开!”薛葆龄尖叫了一声,用力拽过裙摆,张乃驰顺势松手,轻飘飘的丝裙再度滑落在床边的地毯上,仿佛一摊漆黑的血迹。张乃驰抬腿跨过去,一屁股坐在薛葆龄的身边。
“葆龄,”他伸手去揽薛葆龄的腰,“你不可以太激动的啊?这样对你的心脏可不好。”薛葆龄别过身去,张乃驰搂了个空,干脆把手搭到她的肩上。薛葆龄有一头俏丽的短鬈发,栗黑色发际围绕着洁白的耳廓,钻石耳坠在上面闪着粉红色的冷光。
张乃驰把脸埋向她的后脖颈,深深叹息着:“我已经有多久没闻到这股味道了?都快想不起来……”
薛葆龄好像触电似地往后挣开,扭回脸来瞪着张乃驰:“你,你别再说这些了,我不想听!”
“哦?那你想说什么?”
“我……我想和你离婚!”她直截了当地嚷出这句话,眼睛瞪得更大,泪光却不见了。
张乃驰没有答话,只是缄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妻子。过去薛葆龄找出种种理由去和李威连幽会,欺骗丈夫的时候,总会做贼心虚似地避开他的目光,然而今天她竟毫不怯阵。
许久,张乃驰才长吁口气:“葆龄,我记得不过在两三个月前,你也是在这栋房子里,信誓旦旦地对我说绝不离婚的,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大的改变?我可以知道理由吗?”
“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你了!”薛葆龄一字一句地回答,她表现出的坚决和勇气让张乃驰不自觉地诧异,他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反问:“哦?这又是为什么呢?”
薛葆龄愣愣地看着张乃驰,这张英俊的脸和他们初识时几乎没什么改变,但现在她却能从这张漂亮的面具后看到许多过去想象不到的东西,让她悚然发觉,原来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面前这个人。
深深的痛楚浸透全身,她垂下眼睑:“乃驰,不要问了。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张乃驰眯起眼睛,妻子娇弱而玲珑的身姿就映在他的眼底,却让他倍感失落,对于薛葆龄的背叛,他一直全盘迁怒在李威连的身上,但此刻张乃驰头一次发觉,这个女人也一样可恨!
“好聚好散?”张乃驰拉长声音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问,“葆龄,帮我领会领会你这个好聚好散的意思吧?你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有所考虑。”
薛葆龄低头不语,春日午后的金色艳阳透过明净的大窗,斜洒在真皮包裹的床头。正是四季中最舒爽的时节。张乃驰举目四顾,墙纸上淡紫色的睡莲花纹凹凸有致,仿佛是立体的一般,他大咧咧地挥了挥胳膊:“葆龄,结婚离婚嘛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夫妻一场,能好聚好散当然最好。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这栋房子你要是不想卖就留着,按市价折一半的钱给我就行。另外,你老爸那些收藏你看着办,给现金或者实物都行,我不计较。东亚旅游公司的股份我可以放弃,你就自己留着吧。”
薛葆龄猛地抬起头:“你说的都是爸爸的财产,不是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我处置不了。”
“哦,”张乃驰摸了摸下巴颏儿,“我倒是差点儿忘了……你老爸还搞了个什么基金会。怎么?你要离婚没和他们商量过?既然如此,我们又如何好离好散呢?要是这些我都分不到,我还能得到什么?葆龄,你总不至于叫我两手空空地走吧?”他凑到薛葆龄面前,露出阴森的笑容:“难道你也想学katherine sean打发李威连那样,让我净身出户?”
“李威连”这三个字显然戳到了薛葆龄的痛处,她的神情骤然大变,刻骨的悲伤令她愈加显得面无人色。
张乃驰可不愿就此放过她,而是满怀恶意地紧逼:“呵呵,看样子我没料错,就是william和katherine sean的离婚给了你灵感,所以我亲爱的小葆龄也跟着闹起离婚来了。啧啧,这样离婚多划算啊,把我这个累赘一脚踢开,什么都归你所有,带着这么一笔丰盛的嫁妆,我的葆龄也可以扮演美人救英雄的角色了,不过,那位等待你拯救的落难英雄又是谁呢?让我猜猜、猜猜……”
“你不要说了!”薛葆龄终于落下泪来,这应该是绝望至极的悲泣吧?
张乃驰的面容变得异常阴冷,对薛葆龄的最后一分怜悯之情被厌恶取代,从现在起他再不必忍气吞声,从现在起他要报复个痛快了!
他毫不理会薛葆龄的抗议,继续无情地说着:“李威连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是他咎由自取!可我和他的情况完全不同!他是丑事败露被迫离婚的,我呢?我做错了什么?倒是你……我亲密的葆龄,你这几年来的所作所为,要不要摊开来我们讨论讨论?既然都说到离婚了,不如大家就此坦白了吧!”
薛葆龄几乎把嘴唇咬破,张乃驰肆无忌惮的挑衅令她忍无可忍,她突然爆发了:“张乃驰!你敢说在我们的婚姻中你毫无过错?就算是我背叛了你,那也是你出轨在先!要讨论我的所作所为吗?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讨论讨论你的所作所为?!”
张乃驰没料到薛葆龄会这样针锋相对,一时有些语塞。而她满腔的愤恨既已点燃,就再难扼制,只管喷薄而出:“你还有脸提william和katherine sean!在他们的婚姻破裂中,你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别对我说这一切与你无关,我才不信!我知道就是你害了他!就是你!”
“哈哈!”张乃驰大声鼓起掌来,“总算说实话了啊!原来你是为了他在打抱不平啊,原来你是为了他才要和我离婚啊!葆龄,我总结得不错吧?……是不是?”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他!”
“是!”薛葆龄嚷道,“是!为了他,就是为了他!这么多年来william是怎么对待你的?你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没有他我根本就不会嫁给你!……可你却这样加害他,你的为人实在太卑鄙、太无耻!过去我总觉得多少对不起你,所以才不愿离开你,可现在我再不这样想了。我连一天都不愿和你过下去,我就是要和你离婚!”
张乃驰不可思议地连连摇头:“薛葆龄,你的脑子出毛病了吧?口口声声说我加害李威连,你有证据吗?不要把自己的想象当成现实!李威连搞司机的老婆有视频在那里,连这也要说成是我害他,太可笑了吧?要不就是他找你哭诉过了?你让他给洗脑了?哦……我明白了,大概是他和你暗中商量过了,反正现在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只要你能摆脱我,你们两个倒有机会更进一步了……”他皱起眉头,开始喃喃自语:“我说呢,他和katherine sean离婚离得那么爽快,原来早在这里留好后路了,呵呵,他还真是诡计多端啊。”
现在轮到薛葆龄难以置信地瞪着张乃驰,但她没有开口反驳,也许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他陷落在仇恨和阴谋的桎梏中太深,和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沟通了。
张乃驰把她的沉默当做了承认,黑沉着脸又想了想,豁然绽开得意扬扬的笑容:“如意算盘打得够响亮,请你转告他,我实在是从心底里佩服他。不过这次他要失算了,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葆龄,绝不!除非你能把你老爸的遗产分给我一半,哦,再加四分之一作为对我的补偿,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否则咱们俩就生生死死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他再次凑近薛葆龄惨白的脸,欣赏着她痛不欲生的表情:“葆龄,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啊。当然了,假如你想和他保持露水鸳鸯的关系,我也不会反对的。作为屡遭伤害却依然深爱着你的丈夫,我只想提醒你,听说这次katherine sean把财产全部据为己有的目的,就是不想让william再能太轻易地玩女人。可怜的katherine sean,她是伤透了心,以为这样做多少可以限制william的行为,从而报复到他,但她哪里能想到,还有葆龄你这样情愿倒贴的在眼巴巴地等着呢。葆龄,我现在倒发觉,你爸不让你随意处置财产的遗嘱很有先见之明,我也会帮他老人家紧盯着你的。你和他在床上怎么玩我都不管,但是别想动用到我们共同的财产!……其实呢,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葆龄啊,他这里刚拿了你的钱,紧接着就会去和别的女人上床,相信我吧,哈哈,不论你多么爱他,哪怕为他付出一切,他也不会因你而改变的。我天真的葆龄,痴情的葆龄啊……哈哈哈哈!”
张乃驰仰天大笑着走出薛葆龄的卧室,故意用潇洒的背影阻挡她的视线,使她无法看见随着笑声迸出的泪水,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他的眼角边。
五月中旬的上海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穿行在淮海路上的时尚男女们步履轻盈、衣裾飘飘。从西岸化工二十八楼的办公室望下去,行人的细节是难以捕捉了,但那烂漫街景中挡不住的欲念和渴望,却随着每一抹艳阳蒸腾而起,从全封闭的办公室内,仿佛都能嗅到那股醺醺然、引人沉醉的香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