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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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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之后,朱明明被张乃驰拖进房间。张乃驰扒下她身上的薄风衣,酒气和香水味顿时充满屋子,张乃驰连打两个喷嚏。朱明明喝得满脸绯红,黑色紧身针织裙扯得七歪八斜,大半个胸脯露在外面,她摇晃着一头倒在床上,嘴里还不停地嚷着:“亲爱的、亲爱的richard……你、你快过来啊!人家、人家想你嘛……”

张乃驰仰躺在她的身边:“现在想起我来了?这几天打你无数电话,你从来不接。”

“哎呀,封闭……会议嘛!你、又不是、不是不知道!”朱明明翻了个身,撩弄着张乃驰胸前的衣襟,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richard,看你现在、现在这脸色……真、真像个……被抛弃的……怨妇,哈哈哈!”

张乃驰气得脸色铁青,还没等他开口,朱明明滑下床沿,捂着嘴跌跌撞撞往洗手间跑。

“别吐在洗脸池里!”张乃驰冲过去甩上洗手间的门,又顺手按下遥控器,把电视里的音乐开到最大,才算勉强掩盖了从洗手间门后传来的呕吐声。

朱明明总算吐完了,扶着墙走出洗手间。张乃驰倒了杯水给她:“喝点水吧,活像个女鬼,恶心死了!”

朱明明撩开披散在额前的乱发,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水,毫不示弱地反驳:“我恶心,你也不比我好多少!”

“呵呵,呵呵,”张乃驰瞪着朱明明由通红转成惨白的脸,连连摇头,“我恶心无所谓,你恶心就招人厌了,是不是?我亲爱的、美丽的maggie,是什么让你憔悴成这个模样的?是谁让你伤心到这个地步?哎呀呀……看得我好心痛啊!”

他靠在床头,做出一副哀哀痛惜的表情,朱明明在床前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突然往他身上一扑,恶毒地干笑起来:“亲爱的richard,你对我这么好心,我真感动啊!不过……能不能允许我问一声,在如此美好的周末夜晚,凌晨时分,你怎么在这里独守空房啊?你不是有老婆的嘛?你那位弱不禁风的病美人呢?你的林妹妹……哦,不,薛妹妹,哦,不是、不是,还是林……薛……咦?到底是……”

朱明明左手和右手各竖起一根食指,跪在床上来回顾盼:“薛……林……”没完没了。张乃驰气得七窍生烟,抄起个枕头往她头上猛砸过去:“十三点,你给我闭嘴!”

朱明明被砸倒下去,随即一骨碌爬起来,也抓住枕头劈头盖脸向他反击:“你才十三点!你人妖!你男妓!你乌龟!”

他们在大床上滚作一团。朱明明喝醉了酒,蛮力大增,张乃驰居然一下子制不住她。床单、枕头、被子全被撕扯到地上,这一男一女也跟着滚落床下,在地毯上继续搏斗。等到两人都筋疲力尽地仰躺着喘气时,这间豪华客房里已经一片狼藉了。

亢奋过去,朱明明抬起手捂着脸,又呜咽起来:“呜呜,呜呜……他要赶我走了……彻底赶我走了……呜呜……”

“哼,什么赶你走……赶、赶哪儿去?”张乃驰喘着粗气问。

“戴希!”朱明明好像要把这个名字咬烂嚼碎似的,“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全都是为了她!”

“戴希又怎么啦——”张乃驰把声音拖得很长。

“呜呜,他真的不要我了……他让我、让我去帮犹太侏儒组建那个、那个狗屁研发中心!”

张乃驰从地毯挪到沙发上坐好:“哦,挺好的嘛!”看看闹钟,将近五点,再折腾会儿就该天亮了,真他妈的倒霉啊!

朱明明一把抱住他的双腿,开始痛哭流涕:“第二轮重组居然叫那个小妖精参加,呸!她懂个屁!懂个屁啊!呜呜……”

“哎呀,这还不懂嘛?——肯定是在香港的时候得手了,许诺了呗。”张乃驰有气无力地回答,歇斯底里太耗费体能了,他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啊。

朱明明不说话了,把滚烫的面颊贴在他的大腿上,眼泪鼻涕全糊上去。张乃驰直起鸡皮疙瘩,但毕竟对她有所企图,再加上一点同病相怜之感,只好凑合着忍受。她迷迷糊糊地哭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奇怪……既然有了、有了新宠儿,为什么还要霸占你的……老婆?”

张乃驰把头搁在沙发背上,仰望着天花板喃喃地问:“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了?看见什么?!”

“看见他上了她的车……”

张乃驰闭上眼睛,他觉得心力交瘁,现在什么都刺激不到他了,他只想昏沉睡去。可是朱明明依旧精神亢奋,没看到预想中的反应,她很不甘心:“喂!听见没有,是他上了她的车!”

“嗯,你搞情报工作很不错……天生的窥视癖。”

“你懂个屁!”朱明明揪住张乃驰的睡衣下摆,“这不叫窥视叫盯梢!……我再说一遍:是他上了她的车!你老婆开的是奥迪吧?”

“哦?”张乃驰猛地睁开眼睛,“那么说他们离开上海了。”

“离开上海?”朱明明酸溜溜地重复着,“还真小心啊,也不用自己的车和司机,看样子他挺给你面子,哼哼。”

“算了吧!搞了这么多女人,你看见他忌惮过什么!离开上海嘛……肯定是葆龄的主意。”

“唔?是病西施对你心怀歉疚?”

张乃驰没有回答,他太了解薛葆龄了,她归根结底就是个对爱情充满浪漫憧憬的小女人。据张乃驰所知,似乎她和李威连总是选择在上海之外幽会,李威连应该无所谓,这样做只是为了减轻薛葆龄的压力,也能让她在与情人相处时,更加全心投入地享受所谓的两人世界。直到此刻,张乃驰的知觉好像才从麻木中恢复过来,与葆龄恋爱时的甜蜜回忆犹如重锤,一下又一下打击着他的心房,她当初的温柔可人、纤巧细腻曾经多么令他着迷啊,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他,而给了他最切齿痛恨的那个人……

“葆龄车开得很不错的。”张乃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们会去哪里呢?

他问朱明明:“这个周末你们不开会了?”

“嗯,都结束了!全完了!”朱明明用力拍打着沙发,“周末放假休息!下周一就公布新的组织结构啦!”她在张乃驰的膝盖上撑起身子,抬手抚摸他线条清晰的下巴:“可怜的人……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张乃驰两眼放光了:“当然!亲爱的maggie,看在我们都是伤心人的份上,你就……”

“等等!你总得先让我开心吧……我都难受死了、难受死了……”

朱明明像条蛇似地缠在张乃驰的身上,折腾到现在她已经完全衣不蔽体,短裙堆在腰间,半透明的蕾丝内衣在他的眼前来回摇晃着。张乃驰感到自己的身体有动静了,倒不是面前的胴体有多么诱人,而是昨夜至今晨的种种情绪,终于累积成了自虐似的肉欲勃发,想象着妻子在李威连的怀抱里辗转呻吟,张乃驰突然有了发泄和占有的冲动,真难得啊!

他面目狰狞地笑着,把朱明明压在身下——你已经活生生把我逼成了个变态狂,哈哈!这样也不错,很不错……他们裸呈的躯体搅作一团,张乃驰兴奋难抑地发现,自己竟然出奇坚挺,连朱明明都被他滚烫的器官挑逗得情欲大发,拼命往他的身上贴过来,两具肉体都已大汗淋漓,张乃驰向濡湿和高温的包围圈挺进,他就要成功了——

“william……”朱明明紧闭双眼,从潮红的双唇中吐出这个她朝思暮想的名字,双臂使劲抱拢张乃驰,好像要把他压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似的。

“咚!”她被张乃驰用尽全力推开,后脑勺狠狠砸在床头上,险些晕厥过去。张乃驰翻身落马,面如死灰。短暂的寂静之后,他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又似濒死时的悲泣。张乃驰笑着笑着,眼角边慢慢渗出泪珠,落在皱巴巴的床单上。

夜已尽。

张乃驰一醒来就看见满室阳光。房间里依旧狼藉遍地,倒是站在大镜子前梳妆的朱明明,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听到床上的动静,她扭过头来,口气一如平常般傲慢:“中午了,快起床吧。我早饿了。”

化妆只能略微掩饰苍白的脸色,黑眼圈在日光下暴露无遗。即使恢复了跨国公司人事总监的做派,张乃驰还是能一眼看穿朱明明彷徨无依的内心,她的失落丝毫不比他少,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对他们俩同等痛苦。

她没有离开,这很好。

张乃驰在床上哼唧:“头疼死了……我不想吃饭,你自己去吃吧。”

“起来!”朱明明冲过来掀开被子,“头疼我有特效药!这房间里臭死了,你居然还待得下去!”

张乃驰捧着脑袋爬下床,继续矫揉造作地呻吟着。

“吃药!”朱明明往他手里塞过来一杯水和药片,看着张乃驰吞下去,突然说,“这药也是他给我的。”

太可怕了!她跌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眼里又渐渐蓄上泪水。假如他不曾这样无所不在地充斥在她的生活中,也许她还有希望摆脱如此无望的沉迷,但是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朱明明抱紧双肩,想到很快就连陪伴在他身边的机会都要失去,她的心就像沉入了无底深渊。

张乃驰反倒精神起来,很快梳洗停当,他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对自己丝毫无损的英挺颇为得意。他吹了声口哨:“走吧,我们吃饭去!”

吃午饭时,朱明明始终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哎,maggie,下午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吧?”埋完单,张乃驰提出建议。

“随便。”

张乃驰驾驶着雷克萨斯往青浦方向开去,周末中午的高架路上车流比平时还要湍急,绝大部分是趁着早春出城踏青的私家车。他的兴致很高:“maggie,别这样忧郁嘛。你多看看我,就会觉得自己还不算最倒霉的,哈哈!”

朱明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对啦,关于新的组织结构,你不是有消息要透露给我吗?”

朱明明朝窗外别过脸去:“算了吧,我怕你听到以后承受不住。”

“你看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张乃驰说得很轻松,朱明明不禁瞥了他一眼,轮廓分明的面庞确实讨人喜欢,但她却看到这副皮囊下那丧家犬般的灵魂。怜悯他吧,她对自己说,怜悯他就等于怜悯我自己,我们都被无情地丢弃了,就像丢掉一堆垃圾……

汽车拐下大路,驶入一个别墅区。

车道两旁栽种着整排的柳树和樱花树,正是芳菲之春,樱花如大朵的粉色祥云般次第盛开,嫩绿的柳枝在春风中蹁跹起舞,柳絮丝丝缕缕飞过朱明明的眼前,她有些失神:“richard,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张乃驰没有回答,依旧兴致勃勃地驾着车,沿小区中的人工河蜿蜒而行,河岸两旁的独栋别墅形态各异,都有着向脉脉绿水上伸展出的露台,好几户人家在露台上休闲,孩子蹲在披着雪白长毛的牧羊犬身旁玩耍,朱明明越看心情越黯然,不耐烦地叫起来:“喂!你有什么事快说,否则就马上离开!我讨厌这儿!”

一个急刹车,车停下了。张乃驰率先跳下车,又转过来替朱明明拉开车门:“亲爱的maggie,这个周末咱们就在这里散心,怎么样?”

朱明明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三层小别墅,深褐色的屋顶罩着奶黄的墙面,圆拱形窗户外围绕着雕花的铸铁栏杆,颇有地中海建筑的风格。窗台上的原木花格里,浅黄色的雏菊开得正欢,微风吹过,门檐下悬挂的风铃叮咚奏响。

“欢迎来到我们的度假乐园!”张乃驰几步蹦上门廊,微曲双腿,做出个夸张的迎客姿势。

朱明明站在门口朝里张望:“这是你的房子?”客厅是乳白色调的,花枝吊灯的式样挺合她的口味,阳光如洗般从落地长窗投入,洒在暗红的地砖上。她不自觉地走过去,推开长窗,迎面拂来的清风果然带着水汽,铺着木条的露台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些。

张乃驰走到她的身后,双臂围拢她的腰肢:“是我的房子,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是你的……”

“真的?”朱明明蓦地转过身来,盯着张乃驰的眼睛,“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漂亮的房产啊?既然自己有好房子,为什么还老让公司给你出钱住酒店?”

“不管我有没有房产,按规矩公司都应该给我住房补贴,”张乃驰满不在乎地回答,“这是两码事。”

他揽着朱明明的腰走上露台,深深地吸一口春日午后的馨香之气:“空气多好啊……maggie,我是真心希望你快乐的。”

“空气确实不错,这地方很适合你的病美人,帮她调养身心。”朱明明讥讽他。

张乃驰哈哈一笑:“有人帮她调养身心,就不需要我这个做丈夫的操心了。”

“哦?那么说她不知道这里?”朱明明步步紧逼地追问。

“当然不知道。”张乃驰两手摊开,满脸无辜地说,“我向上帝发誓,今天还是我头一次带女人来呢。”

“算了吧!”

“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张乃驰耸耸肩,“葆龄有她老爸在法租界留下的花园洋房,看不上我这种小手笔,我呢,也没必要都向她坦白。这栋别墅是我在2001年、和她结婚的前一年买下的,她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原来是这样。”朱明明看着脚下的一汪碧水,“难怪这个别墅区里的树木花草长得好,已经很成熟了。”她斜瞟着得意洋洋的张乃驰:“喂,没想到你还挺有投资眼光,2001年时买这房子很便宜吧?”

“八千元一平米,四百五十平米的别墅,总价才三百六十万,我又花了四十五万装修,四百万全部搞定,合算吧!”

“嗯,现在按市价该翻了好几倍?”

张乃驰指了指河对岸:“上个月对面那栋房子刚卖掉,面积和位置都比不上我这栋,成交价也有一千多万了。”

朱明明点点头:“看来你是赚到了。不过……”她狡黠地微笑起来:“假如我没记错,2001年你不过是中国公司的产品经理,一下子拿不出四百万的现金吧?”

“太对了,太对了。”张乃驰摇头晃脑地感叹,“maggie,你实在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啊。那时候我肯定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所以我当然得贷款啦。不过嘛,这房子我买下装修好就立即租出去了,租金收入还房贷,去年刚刚好还清!所以上月最后一个租约到期,我就没有急着挂牌——maggie,你要是喜欢这里,咱们就先享受着再说,好不好?”

“这里当然好了,”朱明明靠在露台边,眯起眼睛感觉着风中的春意,“比酒店客房强太多了,那里就像个豪华的监狱……”这样喃喃自语着,她的神情又开始恍惚,凭栏垂首,点点碎花在眼前的碧波中几经浮沉,最终还是旋转着,随流水无奈而逝。

张乃驰也不打搅她,默默地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朱明明转身注视他的侧影,在这片刻的静谧中,他的容颜显出少有的庄重,朱明明知道这只是表象,但他毕竟是在乎自己的人,不论目的为何,此时此刻他是她唯一能把握到的。

“richard,你不是想知道新的组织架构吗?”周围如此恬幽,朱明明的声音转瞬就消散在春风中。

张乃驰扭头看着朱明明,很有智慧地保持缄默。

“第一层组织架构里没有你。”

他好像并不很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含义复杂的阴沉笑容:“他倒是曾经许诺过,让我负责贸易。”

朱明明悠悠地叹了口气:“贸易仍然由他亲自负责,这也是众望所归,最合理的安排。”

又是长久的沉默,直长到日影西斜、昼已成暮。

抬头望去,却发现这不过是一片随风飘来的厚云,遮去了半空艳阳。

“……也好,今后我们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这里休闲了。”张乃驰说着,起身向屋内走去。朱明明朝他的背影望过去——多少有些踉跄,那空乏无力的脚步,一如她此刻的心绪,没有期待、没有依傍,这一次他们都损失得太多了,可他们有什么错?!

朱明明跟进客厅,在张乃驰的对面坐下。

“你恨他吗?”

她这么直白的问话也没有打动张乃驰,他只是仰靠在沙发上,一副垂死的姿态。

“其实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感谢他。”

“……”

“不说别的,就看看这栋房子,”朱明明的眼睛闪亮,“我猜也是william给你的建议吧。”

张乃驰有动静了,虽然依旧仰面朝天,嘴里却含含糊糊地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十年前的你,绝对没有这种长远眼光。”

“朱明明!”张乃驰簌地坐直身体,“你太过分了!说我商业头脑、公司经营不及李威连,我认了。为什么连买房投资这种事情,你也要往他身上扯?难道我张乃驰没有他的指点,就连房子也不会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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