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从事一种工作久了,就会怀疑起工作本身的分量,或多或少地去做职业上的比较。这种比较常常是加重而不是减少了怀疑。我倒是越来越觉得,干什么都差不多,都是活儿,关键问题是觉悟的高低,是对自己的理解。这就安于了本职,比如说挚爱了写作。
写作的长处是能把觉悟和理解活生生地举起来。人由母亲生下,慢慢长大,启步向前,一直走下去——旅途上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感觉,但最后大致统一在两种大感觉里:一种是一直向前、走向很遥远的地方去,可以称为“出发感”;一种是越走越近、正从远处返回来,可以叫作“归来感”。
“归来感”常常是老年人的,但又不仅仅属于老者。它是同时看穿了失望和希望的人才拥有的。由此我想,一个好作家应该是归来感很重的人。
走向一个注定不会变更的地方,走向“母亲”身边——我们走过了,别人还要走。人生有欢愉,也充满了苦难坎坷。所以说,给出发的人以祝福,给归来的人以安慰,是最必要也是最必需的;能始终坚持这样做的,就是通常所说的好人。有多少忧愤就有多少爱:爱人,爱生命,爱理想。人活得真难,我们正是因此而忧愤。
即便到了今天,即便人类心灵上的秩序如此混乱,高贵与卑贱之分还会依然存在。我们仍然这样认为,并以此抵挡着自己的堕落,也抵挡“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寂与哀伤……
1993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