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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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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夜晚,风带着花香水气,掠过遴遴的河面。

  温度不低,他仍是取了一件薄披风,裹住了重伤初愈的人。

  “可喜欢两岸景致?”

  她点点头,偎进他怀里,雪白的素颜被岸边光影迷离的宫灯一映,带上了些许颜色。“夜里有另一番风情。”

  白凤歌及随身侍女由宋羽觞谢曲衡陪着,在不远处赏景。

  白家二小姐神色幽怨,任是风景如画,始终郁郁。宋羽觞频频张望,对这一方的情形极是关注,看架势若不是碍于尴尬,必定凑了过来。谢青岚自那日后一直闭门不出,即使上了回扬州的船仍足不出户,谢曲衡劝了数度,知他情绪低落,便也听之任之。

  四翼在船另一头,围坐在一处低声谈笑,时而嬉弄打闹。

  她瞥了一眼,泛起一丝微笑。

  “说来真巧,居然会在江南遇上。”本以为一别之后相见无期。

  “托天之幸,挑动围攻南郡王府的事顺利了许多。”

  “就让他们跟着你吧,也免得在江湖上生事,惹祸上身。”挑了一枚葡萄填入口中,冰镇后的酸甜让她眯了一下眼。

  “我也这么打算。”他顺下眼,指尖轻巧的打结,在她的衣带上缀了一块玉牌。

  “这是什么。”温润细腻的质地,繁复精致的雕工,可想价值不菲。

  “送你的。”他微微一笑,凑近亲了亲粉颊。“很合衬。”

  “谢家的东西?”她拎在手中转了转,很是意外。

  “我的东西。”他纠正她的说辞。“谢家人各一块,好在当年我留在了家里。”

  “我不记得你有回去。”

  “青岚替我带来的。”他引着她的指尖探过凹凸起伏的刻痕。“你看,我的是云纹,青岚则是风纹。”

  “有什么用处。”

  “凭此牌可在江南数大门派畅行无阻,也能自各地银号调集金钱。”说的很简单,隐藏的作用必不只此,她打量了一下抬手就解,被他按住。

  “这么麻烦的东西我不要。”

  “戴着就好,就当是普通饰物。”他轻哄,拉开了她的手。

  “我不需要。”

  “不会有妨碍,真要不便你再还我就是。”

  “说不定明日就丢了。”玉牌坠在腰间,她实在不喜,随口嘀咕。

  “丢了也无妨。”他笑吟吟的看着她,心意通明。“我想送给你。”

  像是被套上了什么责任的物件,她扁扁嘴,恹恹的倚进软椅。

  “迦夜。”

  “嗯?”

  “你的武功袭自令堂?”

  “她留下的心法口决,还有该知道的一应事务,让我背了很多遍。”素颜有点怀念,静静的看着水中明灭的波光。

  “包括修习的代价?”

  “所有的一切,她也告诫过不要练至顶峰。”

  “你没听。”平静的声音微带责备。

  “没别的选择。要活下来杀死教王,必须有足够的功力。”她不以为意,掀开衣袖呈露出纤细的腕。“这样柔弱的筋骨,力量速度都不够,做七杀都很勉强。”

  纵然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差点丧命,假如他不曾赶回来的话。孩子似的身体有助于避过贪婪的视线,却也令体力远较常人逊色。

  “你计划和他同归于尽?”他望着如水星眸,那里没有一点后怕。

  “那样的结局不错。”她承认,纤指弹落了裙摆上的柳絮,“已是我所希翼中最好的一种。”

  “为什么不选择逃走?”他极轻的低询。“你娘并不希望报仇,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迦夜愣了一下。

  “以前也有人这样对我说。”她低下头,河水轻拍船身,连带船体随波起伏,神智有些恍惚,一时弄不清身在何方。

  “淮衣?”

  每次异常都是因为那个人,并不难猜。“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亮的眼睛雾朦朦,仿佛笼了一层迷离薄烟,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他和你有点像。”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开始发呆。“是个很好的人,非常的……”

  他轻轻应了一声,等她说下去。

  “只有他救过我。”她收起双腿,抱着膝盖回忆。“就像你和九微,从淬锋营里杀出来时,我经验不足险些丧命,他替我挡了一剑。我成了七杀,他碍于身份做了影卫,一直照顾我,再后来……”像被什么惊破,她中断了梦呓般的回想。

  凝望着她的脸,他放弃了探问。

  远处楼船上的歌声遥遥传来,哀婉而伤感,像雨落琵琶弦一般凄怨悱恻。

  蓦然闪过了一线念头,他冲口而出。

  “是不是因为我和他很像,你才……”才对他格外的照拂。这个可能一旦泛起,心宛如箍紧般难受,竟害怕她承认。

  迦夜没有正面回答,微润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复又垂落下去。

  “他和你一样想回中原,这里有人在等他。”模糊的自语像在心底埋藏了许久,“所以我来替他看看,若能去换他多好,反正……”反正不会有人等她。记忆中的江南山水依旧,不见眷恋,只剩惆怅,仿佛走入一个早已失去的梦,只更清醒的明白再也回不去。

  清颜寂寞如雪,他忍不住拥紧了她。虽然柔软的身子就在怀中,却像随时可能消失,无由的盈满了不安。什么都不重要,哪怕她只是透过他去补偿另一个人,种种的因由仅是歉疚他也不在乎,初时的窒闷忽然无足轻重,反而生出了庆幸。

  那条黑暗冰冷的血腥之路,曾经有一个人给她如斯温暖,赢得全心信赖,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块柔软之地。

  真是一种幸运。

  “星夜行船,谢三公子和叶姑娘真是好兴致。”

  突兀的声音划破了宁静。

  数十丈外,一艘豪华的楼船灯火通明,远远驰近,华服男子凭栏而立,距离虽远,话语却似在耳边一般。

  对视一眼,谢云书松开佳人,起身拱手。

  “一别月余,不知世子何时来了扬州。”

  船头立着的人,正是南郡王世子萧世成。曾经剑拔弩张,见了面却仍是客客气气寒喧有礼,不知情的必以为是莫逆。

  高大的楼船歌乐不休热闹非凡,无数丽人簇拥笑语,莺声呖呖,仿佛一个水上温柔乡。这边的几人也走了过来,白凤歌恨怨重重的盯着对方,对着月余前企图毁家灭门的仇人,无论如何伪装不起来。

  宋羽觞暗地留意船上的种种,谢曲衡身影如山,场面上拱了拱手,实则全神戒备。

  萧世成浅笑回礼,身后一群珠光鲜亮的美人好奇的探视,极有兴趣的盯着谢氏兄弟与宋羽觞,吱吱呱呱议个不停,混杂着各地的方言口音,不乏异地胭脂,想必是南郡王从四方搜集而来。

  “托谢三公子之福,好容易处理完南郡琐事,陪家父至扬州办事,不想在此偶遇,真是有缘。”

  说得轻描淡写,背地里不知切齿几回。

  迦夜掩住一缕笑意,懒懒的倚在软椅上,没有起身的打算。四翼消失了影踪,定然是躲进了船舱,大概正从门缝窥探。

  泛泛的闲谈了几句,萧世成对着迦夜点点头。

  “叶姑娘的伤势可好?看似清减了许多。”

  她皮笑肉不笑。

  “请世子恕我体弱未能见礼,近日天热,伤处屡屡反复,总不大好。”

  “那是萧某之过,改日送上灵药为姑娘补补身子。”男子展颜一笑,竟似真个抱歉。

  “多谢好意,不敢劳世子挂怀。”她的牵了牵嘴角,不怎么有兴致敷衍。

  “左右几位也是去扬州,可否赏些薄面同舟共游,人多也热闹。”萧世成微笑致意,身边的丽人听了雀跃,毫不忸怩的抛过妩媚秋波,大胆的言语邀约,皆是冲着谢云书等几名男子。

  “世子盛情相邀却之不恭,怎奈虚乏消受不起,不敢败了世子游兴。”不咸不淡的说着套话,迦夜心下好笑。毫无热情的推脱顿时惹得众美人娇嗔不快,嘴上不说,频频的白眼煞是明显,及至扫到左近的男子,又转成了爱悦。

  谢云书对众多火热的目光视而不见,立在她身边守护,神色淡淡。

  “既是如此,萧某待至扬州再寻机宴请,届时请诸位务必赏脸。”

  “世子客气了,到扬州自然由谢家作东。”谢曲衡言辞隐带锋芒。“怎敢反让世子劳神。”

  “那么有缘扬州再会。”

  萧世成对着谢曲衡拱手,笑笑的扫了一眼迦夜,转首叱令船夫驶开。奢华富丽的楼船渐渐远去,谢云书低头看了看,迦夜没事人儿一般的拔弄着冰块,全不在心上。

  “萧世成似对叶姑娘甚有兴趣。”宋羽觞忍不住道了出来,留意她的反应。

  “宋公子似对那些美人甚有兴趣。”她侧手支颐,不冷不热的轻讽。

  讨了个没趣,宋羽觞窘了窘,谢云书捺下了笑意只作未闻。

  四翼从船舱中钻出来,对着遥远的帆影嘀咕议论。

  “还好躲得快。”

  “看见了又如何,横竖是得罪了。”

  “你怕他?”

  “我看怕的人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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