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顶跑步在不知不觉中坚持了下来,费扬每天一大早就会开车去接知心,驶上山,锁好车子,然后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在清新的空气中慢跑大半个钟头。
\"前些天我母亲又犯了一次病,\"他们在凉亭中坐下稍息时,费扬叹息道,\"我爹去西藏签合约,速递了一只手镯给千伶,刺激到了我母亲——我爹够残酷的,从来就不会想到买礼物送给我母亲……\"
\"谁?你爹速递手镯给谁?\"知心怀疑自己没听清。
\"我告诉过你的,我爹的情人,是登堂入室,住在家中的,\"费扬不以为意,\"对了,你见到过她的,那天在西餐厅吃饭,千伶中途来过……\"
\"千伶?!\"知心愕然,她正喝着纯净水,一口喷出来,差点呛住。
\"她姓丁,叫做丁千伶。\"费扬轻抚她的背部。
\"丁千伶,她不是——不是你爹的外甥女吗?\"知心大大地震动了。
\"外甥女?\"费扬比她还吃惊,\"有人这么说吗?说千伶是我爹的外甥女?\"
\"不是,可是——\"知心支支吾吾的,\"可是,她怎么可以是你爹的情人呢?\"
\"我爹没办法给她名分啊,\"费扬觉得好笑,\"这年头,难道还能有什么二姨太三姨太?她当然只能不明不白地呆在费家,屈居情人的位置。\"
\"千伶是你爹的情人……\"知心呢喃道。
天哪,KEN还蒙在鼓里,害病似的迷恋着千伶,他该怎么办啊?
\"其实千伶并不是那种厉害狡猾的女人,\"费扬道,\"在费家,她一直很本分,很老实,很沉默,有的时候,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问题在于,她的存在本身,对于我母亲,已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知心听不下去了,拔足急走。费扬赶快追上来,用遥控车匙打开车门。
\"送我回电视台。\"知心坐上他的车。
\"不是说好一起去吃早餐、然后去医院看你姐姐的吗?\"费扬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事。\"知心简单地说。
\"不用回家去换身衣服?\"费扬指指她那身行头。
\"不用了。\"知心说。
费扬很识趣,尽管惊疑,却不再追问她,发动引擎,把车驶下山,直接送她到电视台门口。知心跳下车,头也不回地朝里走。电梯门前候着好几个人,知心不耐烦久等,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爬楼梯上去。
\"KEN在哪里?\"知心问同事。
\"可能在剪片吧。\"同事说。
知心一路找到编辑室去,KEN果然呆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手指飞速按动键盘,闷头完成节目的后期制作。知心推推他,道:
\"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KEN头都不回,继续做他的活,\"等会儿再说吧,总编室等着审片呢。\"
\"是关于丁千伶的。\"知心说。
\"千伶怎么了?\"KEN停下手里的活计。
\"出来说。\"知心有所顾忌地望望编辑室的其他同事。
KEN跟了她,来到电视台的楼顶天台。天台被开辟成了小小的花园,园艺工人在里面种植了白色的香花,有栀子,有茉莉。知心望着那些花,想了好一阵,竟不知从何开头。她并不是那种喜欢搬弄是非的女孩子。
\"你不会是叫我来看风景的吧?\"KEN戏谑道。
\"你最近主动揽了很多活儿,\"知心说,\"听说专题部那边,你也去联络过了,他们拿了一些资料带,让你帮忙清理,是这样吗?\"
\"我想多赚些银子,\"KEN耸耸肩膀,毫不避讳,\"玩了这么多年,也该收收心了,毕竟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养家糊口是我的责任,今后总不至于等着被老婆养活吧?\"
\"你打算结婚了?\"知心惊问,\"跟丁千伶结婚?\"
\"不祝福我?\"KEN笑一笑。
\"你——\"知心的心,无边无际地直往下沉,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当真认定了是她?\"
\"因为父母的缘故,以前我对男女之间所谓的长相厮守,根本就没什么信心,一直到认识了千伶,\"KEN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娓娓倾诉道,\"曾经我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没可能对任何女人产生好感,但千伶让我明白了,原来世间确有爱情这回事,让人牵肠挂肚,生死相随——\"
\"是不是很文艺腔?\"KEN笑起来,\"没办法,我的语言贫乏得很,只好从言情片里抄袭一点点。让你见笑了,知心。\"
知心眉头紧皱。
\"你了解她吗?\"知心挣扎地问道。
\"我知道千伶生性忧郁,仙姿玉骨,慧质兰心,知道她有一颗惟美、易感、精致、优雅的心,知道她是美好的、妖娆的、宽厚的、仁慈的,\"KEN望着她笑,\"这些,够不够?算不算得是滥用形容词?\"
\"你简直就是在写情书。\"知心咋舌。
\"是了,你不是叫我上来,要告诉我关于千伶的事吗?\"KEN问,\"是什么,说来听听?\"
\"她——\"知心下定决心,做一回长舌妇,\"她的婚姻状况与生活背景,你掌握多少?\"
\"你也知道了?\"KEN的反应让知心大跌眼镜,他风轻云淡地说,\"千伶不是费智信的什么外甥女,她是他的情人……\"
\"你全都知道?\"知心有一种枉做小人的感觉。
\"她告诉了我实情。\"
\"难道你完全不在乎?\"知心瞪大了双眼。
\"在乎什么?\"KEN轻松道,\"既然她不是费智信的外甥女,不是什么尊贵高傲的大家闺秀,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了门第悬殊,障碍消除了,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信心百倍地追求她了,不是吗?\"
知心噎住。
\"而且,也正是我的这种满不在乎,真正打动了千伶,使她决定跟随我,\"KEN自顾自地笑一笑,\"身为被豢养的情人,她的心里,其实是很自卑很胆怯的,因此,我的态度,或许比我的爱情,更加能够感化她。\"
知心哑口无言。
2
知意在分娩后的第五天,出现了原因不明的浮肿,先是双腿,继而蔓延到上半身,最后是头部。她整个人,像是骤然扩张了一倍,被水分绷紧的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灰青色,一摁,就会深深地凹陷下去。
医生采取了紧急措施,对症下药,可是肿胀非但没有消除,知意反倒逐渐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许爸爸许妈妈一刻不离地守在病房里,知心也是采访一结束,就飞快地赶到医院,一家人愁云惨雾地守着不醒人事的知意。
\"知意!\"于斌出差回来,一听到消息,挽着行李,直接从机场赶到医院探望。
知意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怎么几天功夫没见,知意就成了这个样子?\"于斌焦急地望着许爸爸许妈妈,一叠连声地问,\"知意的宝宝呢?宝宝还好吧?\"
\"宝宝没了,\"许妈妈哽咽,\"幸亏知心的男朋友跟这间医院的院长熟悉,派了最好的大夫做手术,要不,恐怕连知意的小命儿都不保了……\"
\"知意,知意……\"于斌闻言,禁不住泪流满面,握住知意的手,喃喃唤她。
知意依旧在沉睡中。
\"知意到底是怎么了?\"于斌泪眼婆娑,\"医生查没查出是什么病因?\"
许爸爸摇摇头,长叹一声。
于斌呆在知意的病床边,痴痴看着知意酣眠中的脸,不肯离去。到了晚餐时段,知心叫了盒饭,许爸爸许妈妈勉强吃了几口,难以下咽,搁了筷子。于斌更是毫无胃口,看都不看那些饭菜。
\"吃点儿吧,\"知心劝慰道,\"别太难过了,姐姐会好起来的。\"
\"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知意,我爱她,\"于斌低泣,\"念书的时候,她是班里最美的女生,好多男生暗恋她,好多男生往她的书包里塞情书,塞糖果,塞玫瑰花儿,我学习成绩平平,个头又矮,哪有勇气向她表白,后来,当她有了男朋友,我是不能说了,再后来,她结了婚,我更加不可以再说什么……\"
\"姐姐都明白的,\"知心拍拍他的肩臂,\"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把你当成她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想亲口对知意说一次,我是多么多么地爱她……\"于斌落泪。
知心也忍不住泪盈于睫。
\"别哭了,伯父伯母会难受的。\"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
是费扬来了。
\"你下班了?\"知心回头。
\"今天加班,所以来晚了。\"费扬道。
\"姐姐还没醒!\"知心说着,又哭了。
\"知心,控制你的情绪,\"费扬努努嘴,小声道,\"伯父伯母上了年纪,受不了的。\"知心看过去,果然,许妈妈捂住胸口,难过得坐立不安,许爸爸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伯母,下午我和院长通过电话,医院会尽快成立一个综合会诊小组,包括妇产科、内分泌科、神经内科等科室的骨干大夫,一起抽调过来,进行专门的诊治。\"费扬对许妈妈说。
\"好孩子,你费心了。\"许妈妈感动。
\"费、费经理!\"于斌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过身来,见是费扬,惊呆了。
\"瞧我,都给急糊涂了,忘了给你俩介绍介绍,\"许爸爸道,\"这位是知心的男朋友,费扬,这位是知意的老同学——\"
\"于斌!\"费扬截断许爸爸,微笑着伸出手,跟于斌握了握。
\"怎么,你们认识?\"许爸爸的反应慢了一拍。
\"伯父,人家费经理是我们公司的部门经理,我们老板的掌上明珠,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拔尖人才。\"于斌扶一扶他那副款式落伍的深色眼镜,笑着说。
\"什么?你说什么?\"许爸爸诧异,\"费扬是你们公司的部门经理?\"
\"我在费氏药业工作,伯父是知道的啊。\"于斌比许爸爸还奇怪。
\"费扬是——\"许爸爸懵了。
\"好了,爸爸,\"知心存心打岔,\"来,喝杯茶润润嗓子。\"
\"费经理什么时候成了知心的男朋友?\"于斌突然幽默起来,\"跟那次采访有没有渊源?就是知心强迫我客串线人、害我差点儿丢了饭碗的那一回?费经理,知心,我不会是一不小心,就做了一把月下老人吧?\"
\"什么采访?\"许爸爸警惕地问。
\"于斌!\"知心喝止,\"你别那么三八!\"挥挥拳,吓唬他。
\"好好好!\"于斌笑着告饶,\"我不说,什么都不说!\"转而望着无知无觉的知意,道,\"知意,瞧瞧你这伶牙俐齿的妹妹,打小儿就欺压着我!\"
\"费扬,你不是在制药公司做行政文案工作吗?\"许爸爸盘问费扬,\"你不是说跟知心是大学同学?怎么又成了国外留学回来的?\"
\"呃,那个——\"费扬尴尬得要死,\"主要是那天——\"
\"爸,说来话长,改天再聊!\"知心拽了拽费扬,\"走,我们去问问姐姐的主治医生,看看姐姐的情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对,赶紧问问去,叫大夫开点好药,别计较钱。\"许爸爸忙道。
知心一口气把费扬拉到病房外。
\"上次喝醉酒,在你家里,伯父以为我是你的大学同学,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伯父讲的,就顺口应了下来,\"费扬不解道,\"今天既然伯父提到这件事,我想跟他老人家好好解释解释,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一直瞒着他吧——可你干嘛要拦着我呢?\"
\"你不了解,我是怕你被我爸一票否决!\"
\"那次我也是不得已啊,不是要配合你的说法吗?\"费扬急了,\"我那不是撒谎,真不是,我没打算欺骗他老人家的……\"
\"什么呀!哪里是撒谎不撒谎的问题,关键在于,我爸跟别人家的爸爸可不一样,\"知心说,\"他呀,就四个字,嫌富爱贫!\"
3
果然,许爸爸很快便找到知心,严肃地长谈了一次。知意病情危急,许爸爸不敢走远,就在医院的大花园里,跟知心一块儿坐在一张原木休闲长椅上。
话题的焦点,是费扬的身份。
\"于斌都跟我说了,费扬是费智信的独生子,费氏药业的继承人。\"许爸爸说。
知心不吱声。
\"我得承认,费扬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成熟、稳重、谦和,\"许爸爸道,\"就算到了此刻,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我仍是这么评价他。\"
知心心想,这种语气,多半凶多吉少。
\"不是我对有钱人抱有偏见,\"许爸爸接下来话锋一转,\"不过,我建议你去琢磨琢磨有钱人的发家史,能有几个是纯粹的劳动致富?能有几个,没有做过违背良心、违法乱纪的事儿?又能有几个,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家庭?\"
\"人家知错能改就成啊,那谁不是说了吗,改革发展中出现的错误,是要通过改革发展来纠正的,\"知心反驳,\"何况先富起来的那些人,毕竟带动了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促进了小康建设的进程,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您可不能随便否认!\"
\"甭跟我讲大道理,你以为你爸爸是没有觉悟的无知妇孺?\"许爸爸冷哼一声,\"我现在关注的,不是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只是我女儿的婚事而已。\"
\"有个富爸爸,又不是他的错。\"知心小声辩解。
\"是不是他的错——嗤!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错不错的!\"许爸爸不让自己被她绕进去,\"这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你们年轻人,不是经常讲一句话吗,婚姻就像买衣服买裤子,需要找到合适自己的尺寸……\"
\"那是鞋子,婚姻如履,冷暖自知,什么买衣服买裤子的!\"知心喷笑,\"都哪儿跟哪儿啊!\"
\"笑什么笑!\"许爸爸生气,\"你姐姐还那个样子躺在病床上,不知生死,我这儿抽点儿时间跟你聊两句,亏你还笑得出来!\"
知心噤声。
\"自小我就教育你和你姐姐,做人要踏踏实实的,要与人为善,诚信本分,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什么环境下,都要靠自己的智慧、靠自己的双手去生活,不许想着歪门邪道的路数,\"许爸爸慢条斯理、苦口婆心地讲道理,\"人生一世,也不过就一箪一食的需求,何必为过高过多的欲望所左右呢?看看周围的那些人,一切的苦和痛,一切的折腾,一切的烦恼,一切的罪咎,其实都来自内心的渴望,来自对金钱名利的向往。对生命的需求越多,活得就越累。所以我和你妈妈,对你们姐妹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只希望你们健康、快乐、平安,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个勤奋的丈夫,有一个安稳的家,余欲足矣。\"
知心晃悠着腿,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儿。她明白许爸爸的标准,许爸爸眼中的好男人,是规规矩矩的住家男人,出生寒门,苦捱出头,最好是有点学究气,喜欢安静,无不良嗜好,每晚十一点准,喝杯牛奶入睡,而早晨起床的时间正是花花公子们神色倦怠从欢场撤退的辰光。
\"我说了,费扬是好孩子,但是他的家世,注定了他不可能过着一种简单淡泊的生活,\"许爸爸说下去,\"他必得维护家族的利益,必得将他父亲创建的基业承传延续,甚至发展壮大,必得沟通官场、行走江湖,必得扮演着各类复杂的角色、戴着虚假的面具做人,这些,都不是他主观能够选择,能够控制,能够取舍的。\"
\"你想想,身为这样一个男人的妻子,这样一间企业的老板娘,你还能够超然脱俗地做着一名电视台的新闻记者,按照公允的标准,从舆论监督的角度,扶贫协弱、声张正义吗?再说了,就算咱家不嫌费扬有钱,他的爹妈,也能有那样的胸襟,一点儿不嫌咱家穷?他那阔气的爸爸,能同意儿子娶个无钱无势无背景的媳妇?\"许爸爸大肆宣扬着\"门不当父不对\"的理论,就像是在说着绕口令,听得知心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我说过要嫁给他吗?\"知心终于强辩一句。
\"什么话?\"许爸爸怒道,\"难道你跟那些新潮的年轻人一样,把恋爱的目的当成做游戏?游戏一结束,两人就分道扬镳?\"
\"爸,您到底要我怎么样?最开头,是您和老妈全力推荐,把费扬说得是天上没有,地下无双,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好,等我接受了人家,您又跟法海和尚似的,不分青红皂白地跳将出来,棒打鸳鸯!\"知心豁出去了,撒赖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没心没肝没感情的木头,还是能用按纽控制的机器?说好就好、说散就散?\"
\"爸也不想拆散你们啊,\"许爸爸有些伤感,把知心的手握在自己粗糙的掌心中,摩挲着,\"可是爸一想到,这么单纯、这么天真、这么正直的宝贝女儿,将来要去面对一个暴富的家庭、一个庞大的企业,我就实在是寝食难安哪。\"
\"爸,我真不知道您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还是一个乐观主义者!\"知心发笑,\"我和费扬才刚刚开始谈恋爱,您就想到结婚成家那么远,未免也太滑稽了吧。\"
\"费扬这次前前后后帮忙处理你姐姐的事情,我和你妈妈都看在眼里,\"许爸爸没有笑,沉郁地说道,\"我们不是武断无情的人,不会强迫你们立马分开,但是所有的道理,我都分析给你听了,你是聪明懂事的好孩子,我相信你能够对你俩的前景,做出一个相对正确的判断。\"
\"爸爸,我明白,\"知心不能不答应下来,\"请您给我点儿时间,容我认真想一想。\"
4
千伶一坐上摩托车的后座,KEN就发动引擎,奔向他的住宅。那辆摩托,犹如一艘扬帆起航的欲望号轮船,行进在漫漫黑夜中,载着千伶,驶向茫茫深海。
他们的激情戏再度上演,就像是两个演技炉火纯青的搭档,导演一声令下,顷刻便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一个崭新的异度空间。KEN的欲念一触即发,他又一次在楼道里吻得千伶喘不过气来,两人牵丝攀腾地好容易上了楼,KEN的炽热未有稍减,他没来得及关上门,就猛烈地撞进了千伶的身体。
那一夜,他们一共做了三次。每一次都无比激烈,仿佛一场又一场的贴身肉搏,而千伶末尾总是认输的那一方,她被KEN捣腾得如同一块吸饱了水分的棉花,柔软、充盈,每一个纤维都完完整整地张开来,吸吮着源源不断浸透而来的液体,过度的滋润最终全身心地打开了她,包括细枝末节的细胞,让它们一滴一滴地渗出丰沛浓密的汁液。
一朵幸福的棉花呵。
在高xdx潮迅猛降临的一刹那,千伶眼前阵阵发黑,刹那间,她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她感到KEN的雄壮威猛,简直可以掀翻整个屋顶。
KEN在极度疲累后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中,依然不忘记紧紧握着千伶的手,生怕她像上一回那样,半夜从他身旁溜走。而千伶躺在KEN的怀里,心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妥,转眼间便沉沉睡去。
这是一个沉酣迷醉的夜晚。数年来,千伶第一次不需要安眠药,也不需要香烟的扶助,平滑顺溜地进入了甜腻的梦境。
千伶醒来时,天快亮了。她拨弄着KEN的头发,亲吻他可爱的耳窝,抚弄他好看的下巴,直到把他弄醒。KEN重重地搂住她,骂她是顽皮的小坏蛋,接着就是一阵慵懒的缱绻。
\"这地儿太狭窄,\"平静下来,KEN说道,\"我去看过好几家楼盘,我想选套合适的新房,按揭买下来,等装修好了,咱俩就结婚。\"
\"你笃定我会嫁给你?\"千伶轻轻笑,\"你不认为我是贪慕虚荣的女人?\"她剥开一只熟透的桃子,咬一口,红色的汁水染红了她的唇与颊,性感得不象话。
\"你是吗?\"KEN笑起来,抢她手中的桃子,借机吻她柔滑的颈项,柔轻的肩膀,吻得她直痒痒,千伶笑着求饶。
\"为什么你不问问我,当初怎么会自轻自贱地跟了费智信?\"千伶仰面注视KEN。
\"你的过去,与我无关,我没有丝毫的兴趣去了解,\"KEN吻吻她的头发,\"不过我可是个贪心的男人,我要的,是你的现在,以及将来,要你的今时,要你的明日,要你的此生,要你的来世,要你的心,要你的灵魂,每时每刻的你,都要属于我。\"
千伶忽然间眼窝发热。
\"我不是冰清玉洁的女人,无论客观状况是怎样的,但是跟随他,一切的理由,仍旧是为了钱。\"她感动于KEN的信赖,主动涉及到了他们之间的话题禁区。
KEN如常揽着她,一语不发。
\"我穷怕了,真的,你不知道,那种一贫如洗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张凶狠的大嘴,能够将人整个的,吞咽进去,\"千伶静静地说着,\"我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丽骄傲的女人,后来,家境差了,她不得不到餐厅里做服务生。为了取悦顾客,她每天化很浓很浓的妆,可是皮肤缺乏保养,粉饼质地又很差,一笑,粉渣就一直往下掉。为了掩饰早白的头发,有时染一染,有时没钱,新的白头发长出来,黑白对比,十分滑稽。她的指甲油是最劣等的,而且舍不得涂太多,因此脱落得厉害,像是灰指甲患者,指甲缝里又是油污,又是泥垢——她的形象这么狼狈,在餐馆总是干不了几天,就被解雇,躲在家里哭个不停。\"
KEN不说话,不评论,亦不追问。
\"你一定不明白,我的妈妈,为何会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千伶接着说,\"那是因为我爸的缘故,他无意间,酿造的一场车祸,毁了十八个家庭,也毁了我的全家。\"
千伶略略颤抖,KEN抱紧她。
\"嘘,别说了,宝贝,别说了……\"KEN心疼她。然而千伶坚持着,一层一层揭开她的伤疤,将那些永不痊愈的伤口示以KEN。
\"我爸做过货运生意,鼎盛时期,买了三台货车,两台中巴车,赚了钱,就让我妈辞职,在家做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我爸很宠爱我和我妈妈,每日下班回家,会叫我和我妈排着队与他香面孔,他给我妈买裘皮大衣,买金项链金戒指,给我买最贵的玩具,送我去弹钢琴,学跳舞,那是我们一家人最幸福的时期,\"千伶忍着内心的伤痛,说了下去,\"在我12岁那一年,邻居的女儿出嫁,爸亲自开着一辆中巴车,带了镇里的十八位亲朋好友去赴喜宴,爸在婚宴上喝了点酒,没想到,回程的路上,他把刹车当成了油门,一脚踩下去,车子翻下了山,一车的人,死了七个,重伤九个……\"千伶呜咽。
\"宝贝……\"KEN吻去她的泪水。
千伶抽噎不止,再也说不下去。
\"饿了吧?我去做早饭,\"KEN故意打岔,试着逗她笑,\"尝尝由我独创的、中西合璧的、举世无双的、秘方配制的辣椒三明治,保证让你大呼过瘾!\"
KEN说着就披上睡衣,到厨房里煎煎炸炸。不一会儿,他端了一盘颜色可疑的食物进来,兴兴头头地向千伶推荐,三明治的第一层,是传统的煎鸡蛋,第二层,是他泡制的青辣椒红辣椒,却是明显腌过了头,软耷耷的,像某种软体动物。
\"赏赏光,试一下吧,\"KEN笑眯眯地望着她,企求道,\"这可是我唯一会做的一种食品啊。\"
\"对不起,我吃不下……\"千伶哽咽。
KEN没有勉强她,放下盘子,体贴地从背后抱住她。KEN的怀抱宽大而温暖,千伶顺势把头向后一靠,舒舒服服地贴住他的胸腔,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5
\"在那场车祸中,我爸脊椎受伤,瘫痪了……\"一段沉寂过后,千伶接着诉说,\"我爸我妈都是仁义之人,从事故发生的第一刻起,就没想过要逃避责任。那一车的人,都是男性,且多半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一倒,一家人就失去了经济来源。我爸我妈变卖了房产,变卖了车子,变卖了所有值钱的家当,赔偿给他们的家属,可是这些,远远不够,尤其是那些重伤者的医疗费,加起来,是一个恐怖的天文数字。于是,我妈亲笔给人家写欠条,挨家挨户地送上门去,向人家承诺,我爸欠下的债,我们家会还,一月一月地还,一年一年地还,直到还清为止。\"
\"从那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卷进了沉重的债务中,我爸丧失去了劳动能力,就帮人糊火柴盒,没日没夜地做,手指做得失去了知觉,他就用嘴,用牙齿,一点一点地糊,\"千伶的泪水落在KEN的胸口,\"我的妈妈,我的勇敢无畏的妈妈,更是什么都尝试过,餐厅的服务员、酒店的保洁工,只要能挣到钱,她什么都肯干,钱一拿到手,立刻就送到伤者的家里,而我们自己,是天天吃咸菜,甚至咸菜,也还不是萝卜白菜什么的,那是到了春天,我从山里挖来的各种野菜,我妈一坛一坛地腌起来,吃上一整年……\"
\"但是,即使是在最艰辛最窘困的那几年,我爸我妈都不同意我辍学,他们只是答应让我每天放学以后去教小孩子弹钢琴,\"千伶说,\"我就这样一边拼命打工赚钱,贴补家用,一边熬夜写功课,艰难地读到了大学毕业——说起来你可能没法相信,在大学里,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最瘦的时候,我的体重还不到70斤。\"
\"然后,我遇到了费智信,他写下了一张支票,替我家偿还了我爸我妈用一生都还不完的债务,而我,成为了他的女人。\"千伶潦潦草草地说道。
KEN拥着她,轻柔地抚拍着她的脊背。
\"你不觉得这个结尾太过唐突?\"千伶突然笑了,望着KEN。
KEN摇摇头,温和地对她微笑,什么都不说。KEN是从来就没有逼问过她任何问题。她说,他听。她不说,他亦不问。
\"其实,在遇到费智信之前,我经历过一场荒诞的恋情,\"千伶嘘出一口气,缓缓说出来,\"对方是我的大学老师,中文系的教授,比我年长十几岁,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离婚不久。在我眼中,他完全不同于那班与我同龄的黄毛小子,蓄着汗毛当胡须,贼头贼脑,一脸的面疤。当时我是真的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比他更成熟更动人的男人了,有那样的浓眉,那样明亮坚定的眼睛,那么潇洒,那么有才学,微微有点孤傲,口才一流,举止斯文又大方。所以,当他主动靠近我,向我表示好感,我就像是一尾落网的鱼,无力招架。你无法想象,幼稚的我,是多么地爱他、多么地崇拜他,我和普天之下一切轻信诺言的无知少女一般无二,当他使出柔情蜜意的杀手锏,我便毫不犹豫地,和他上了床。\"
KEN仍旧保持缄默,这个大男孩一样的男人,竟然胸襟宽广,有着如此罕见的修养与气度,令千伶无比窝心。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要求我保守秘密,因为他说,师生恋会影响他的前途,于是我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地下情人,一直做到大学毕业,\"千伶的语气充满嘲讽,\"为了跟他在一起,我放弃了很多机会,留在了这座城市,在一家小公司做了文秘。然后,我理所当然地向他提出结婚,也就是在此时,他开始疏远我,冷淡我,试图甩掉我,而我这个一无所知的傻女人,居然天真地以为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令他不够满意,因此不管再累,我每天都不惜搭一个钟头的公交车,从城市的这一端到城市的那一端,赶到他的家,执迷不悟地为他做饭洗衣服擦地板。\"
\"也许是精打细算,也许是吝啬,总之,我跟这位爷们儿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花钱。每个月我的大部分收入都得寄给家里还债,所以我只能省掉公司里的那顿午饭,用省吃俭用的钱,为他买鱼买肉,买他喜欢吃的昂贵的美国蛇果,还帮他买钙片买维他命!我告诉他,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按照他的标准,不断地修正自己,在家里,做贤良淑德的保姆,在外边,做一只能为他锦上添花的花瓶。我甚至设想过,我们的婚礼,要邀请他最敬重的副校长来主持。\"千伶说。
\"结果你猜怎么样?\"千伶的表情尽是讥讽,\"他被我的痴情搞得很烦,并且误以为我对结婚的种种设想其实是在胁迫他,要向所有的人公开我们的关系。这位爷终于忍无可忍了,勃然大怒,连伪君子都扮演不下去了,他高声吼叫着,拍着桌子对我说,他什么都不怕,如果我要告到他的领导那里,大不了,他就来个鱼死网破,调到别的学校去,重新发展。\"
\"你想得到吗,他居然反过来威胁我!\"千伶想笑,一笑,眼泪全跌了出来,\"他说,他是不会娶我的,他的妻子,应当是家世殷实的女子,气质雍容,学养丰厚,而不是我这等被生活的鞭子抽打着四处奔波的小家碧玉。他说,他可以给我他的肉体,但是绝对不能给我婚姻。他说,他可以陪我走一段,可是绝对没可能陪我走完后半生。他说,我要是再逼着他结婚,他会发疯的,他一疯了,就会伤人,假如我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不为我爸我妈着想,就尽管纠缠他吧,缠到他疯掉为止。\"
\"我的初恋,就这样,成为了一出黑色幽默,\"千伶叹口气,捂住自己的面孔,\"听完这些恐怖的分手宣言,我一句话都没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甚至来不及告诉他,我的身体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千伶静一静,透过岁月的洗濯,她重新看清了那一段摧毁了她全部青春的龌龊经历。少女千伶其实是在缺水少光的干枯中度过了漫长的年月,她被家庭的重压搞得垂头丧气,有来自高贵的教授甜蜜如饴的滋补,不能不心花怒放不知就里,像打开柔软的花瓣一样打开自己的身体。
那完全就是一种被动的关系。年少的她,不论再聪明,都无法抗拒恭维。而那恭维者不过是个才貌平平的普通人,他的杀手锏就是软语温存,他把初涉尘世的少女夸得天花乱坠,千伶是稀里糊涂地就掉进了泥潭。但这是多么粘腻的感觉啊,不清,不爽。如今站在甬道的这一边,回望那段空心岁月,她甚至能猜想到那可能是一个形容委顿的手淫者,一个守株待兔的家伙,等候着有女学生扑入他的天罗地网。其实他的面容暗褐如铁锈,他的眼神空洞,他的案头堆满了东拼西凑的学术论文,但从那单薄的嘴里却能够说出一连串如珠如宝如天籁的恭维。天哪!谁招架得住?
无知的小女孩子飘飘然昏昏然,她为这奉承恭维而委身,享受着那酸楚的快感。多年后回过神来,她狠狠地咒骂自己,骂自己是个愚蠢之至的女人。那个色鬼,本是在惴惴不安中扣响了她的门扉,他害怕她仅是给他一瓢饮一箪食就匆匆打发了他,不承想得到的是太高的礼遇,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在她的处子之身倾泻了肮脏和罪恶,平躺于缠绵温床,盛宴人间美味而又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那个男人,毁灭了我对爱情的憧憬,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差不多患上了-恐男症-,变成了-爱无能-,在我看来,男人无异于是生物界最残忍的族群,他们都是一样的,都一样。衣冠楚楚时是一种男人,一丝不挂时是另一种男人。他们穿上了衣服,是原子物理学家,是音乐家,是大学教授,是博士,是医生,脱了衣服上床——都是一样。\"千伶的口气极为尖刻。
KEN重重叹息,他用力拥抱了她一下。
\"分手以后,腹中胎儿成了我最大的累赘,为了节约钱,我没有去医院,自己买了堕胎药,吃了下去,没想到,那粒药,并不适合我的体质,\"顿一顿,千伶说,\"当年,我供职的那间小公司,与费氏有一宗业务往来,那天,我被派到费氏取资料,一进费氏大厦,我就发生大出血,晕了过去,而费智信那时正好搭电梯下楼来,在电梯口,看到了我——是他,好心救了我。\"
\"费智信把我送到了医院,叫司机守着我,为我支付了医疗费用,医生立即把我送进急救室,为我做了紧急清宫手术,隔一天,费智信来看了我一次,接着就每天都派人送花送食物到我的病房,\"千伶慢慢说着,\"出院的时候,他亲自来接我,在车上,他问我,可愿意做他的女人……他为我租了一套公寓,住了有大半个月,接着,我就搬进了费宅,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开始了漫长漫长的失眠,而且,吸烟成瘾……\"
\"不过,毕竟是他把我,自贫病交困中拯救了出来,\"千伶凝视着KEN,\"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是他的情人,他是我的恩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千伶,你经受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苦,\"KEN抱住她,\"我知道这些话十分老土,可是我还是要说出来——宝贝,放心吧,剩下的人生,有我在你身边,我会陪伴着你,共同面对生命所给予我们的快乐和忧愁,幸福与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