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这一去,韩德让一夜未眠,次日起来,还未出门,萧达凛就已经到来:“你妻子的死,与皇后有关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德让一惊:“你说什么?”
萧达凛怒道:“你还问我,一夜之间,上京城都已经传遍了。”
韩德让的妻子误饮毒酒身亡,而这毒酒,恰是皇后送来的,一时上京城中,流言纷纷,都说是皇后与韩德让有私情,而韩德让的妻子因嫉妒散布流言中伤皇后。皇后一怒之下,就用毒酒赐死了韩夫人。
流言仍在继续发酵,三天了,青哥仍然没有找到,反而有另一件事,悄悄浮出水面。
“你说什么?”燕燕不可置信地问双古,“主上在春捺钵的时候带回一个渤海贡女,如今用的是小妃的例?”
青哥失踪,首先就要查她在当日以及之前所接触过的所有人和事,自然也就是先从宫中查起。于是整个宫中都掀翻了彻查,连个老鼠洞都要搜上三次,所有宫册查了又查,自然宫中多了一个大活人的事,就这么查出来了。
皇帝此番春捺钵,收了渤海国三十个贡女,于当时就赐了一半给跟随的群臣,回到京中之后又把另一半赐予其他宗室,而查册的时候,却只有二十九个贡女的记录,另一个却悄悄地记上了小妃的份例。
双古查到此事,不由大吃一惊,不敢惊动旁人,只自己再悄悄地查探明白,这才来回报皇后。
燕燕看着账册冷笑连连:“好啊好啊,我还以为他只是宠幸了一个小宫女。没想到,他竟然瞒着我纳妃,看来对人家是动了真心。我得去问问,到底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她说着,站起身要出去找耶律贤,才走到门口,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燕才幽幽醒来,就见着御医坐在床边把脉,良哥眼睛哭得红肿侍立一边,床头却坐着胡辇。
见燕燕睁开眼睛,胡辇忙按住燕燕道:“你先躺着,不要『乱』动。”这边问御医道:“皇后怎么样?”
御医退开半步,恭敬地道:“娘娘自生完三殿下后,就有些伤了身体。本该好好调理,却一直忙于朝政,无暇顾及自身。这次的病势汹汹,也是『操』劳过度、心情压抑的缘故,若不好好调养,恐怕会伤了根本。臣去开个方子,皇后接下来须按着方子吃『药』,静心休养。”
胡辇叫御医下去,这边指着燕燕,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注意身体,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燕燕看到胡辇,忽然只觉得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抱住胡辇,叫了一声:“大姐……”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
胡辇抚着燕燕,看着她失态大哭,心中酸楚。这个妹妹原来是最任『性』的,可是自从入宫当了皇后之后,被迫长大,被迫坚强,被迫扛起江山社稷,她也变得越来越有威仪,越来越不肯向人展『露』内心,展『露』她的脆弱与无助。
而此刻,她近乎崩溃的哭声,令胡辇心疼无比,她轻抚着燕燕的背部,仿佛这十几年的时光不曾过去,她依旧是她最娇气的妹妹。她轻轻安慰道:“燕燕不哭,有大姐在,没事的,没事的……”
哭了很久,燕燕才渐渐停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过头去,叫良哥打了水来洗过脸,这才坐正了,拉住胡辇的手,道:“大姐,你怎么来了?”
胡辇心疼地拈起她鬓边的一缕头发,放在耳后,这才叹道:“你都这样了,还问我怎么来了?我若不来,还有谁会看顾你。”
燕燕苦笑一声,倚在胡辇的怀中,懒洋洋地竟不想动了。
此刻,她很累,只想逃避,只想放弃思考,什么都不必面对。
胡辇也知道她的心事,这个妹妹是她看着长大的。此时的她,或许遭受了从小到大未曾有的压力和痛苦,她明白,她懂。
她只是轻轻地抚着燕燕,缓缓地哼起小时候的歌谣,燕燕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至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她发现自己仍然依在胡辇的怀中,不由红了脸:“大姐,你应该叫醒我的。”
胡辇却抬起她的脸,看了看:“这会儿气『色』好了许多,良哥,去拿膳食来。”
燕燕用了一碗『乳』粥,吃了几个酥饼,整个人慢慢缓了过来。
胡辇问她:“你可是为了韩德让夫人的事?”
燕燕摇了摇头,低声道:“大姐,你别问了。”
胡辇知道她不肯说,只叹了一口气道:“燕燕,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姐都会站在你这边。你累病了,气病了,难道还不肯说吗?”
燕燕只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胡辇的手:“没事,我自己能处理好。”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大姐怀中哭泣的小妹,而又再度成了摄政皇后。
胡辇看着她这副样子,情知之前已经是她情绪的极限了,她若不肯说,自己也是无法,只得长叹一声,指指她道:“你啊,还是太要强。”顿了顿,又道:“好吧,大姐也不『逼』你,任何时候你若有事,只管叫她们到延昌宫找我,知道吗?”
燕燕点了点头。
胡辇道:“天大的事,大不过你自己的身子,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这段时间我会看着你如何养好身子。”
燕燕笑着点了点头。
胡辇出了宫门,上了宫车,忽然叹息一声,对侍女福慧道:“燕燕病倒,良哥不敢去彰愍宫通禀,反倒是悄悄来延昌宫找了我。燕燕定是和主上发生了什么事。如今韩德让的夫人死了,她被人污为凶手,本就情绪低落,又和主上生分,完全是内外交困。怪不得,平时牛一样的人忽然就倒了。”
福慧轻叹一声:“皇后也是太辛苦了。”
胡辇沉声道:“这件事太不对劲了,那李氏才死了几天,京中流言就能传得如此有鼻子有眼,居然说她是为了嫉妒李氏,所以才派人下毒,简直岂有此理,满口胡言。燕燕嫁给主上也已经十几年了,韩德让另娶也七八年了。她若要嫉妒,哪有七八年后再去杀人的?”
福慧不由道:“以奴婢之见,这背后必有人在做文章。而且,韩夫人刚死,流言就能够立刻编派出来,这时机赶得太巧……”
胡辇眉一挑:“你的意思是?”
福慧想了想,还是道:“有没有可能,这毒杀韩夫人的,和制造流言的,会是同一伙人?”
胡辇大惊:“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福慧详详细细地解释道:“奴婢以为,从当日传三皇子的流言,到送毒酒给韩大人,再到制造皇后因嫉妒毒杀韩夫人的流言,这三件事,其实是十分相似的。都是抹黑皇后名誉,让韩大人无法立足京城。奴婢以为,是谁最不想让韩大人留在京城,谁最恨皇后与韩大人亲近的……”说到这里,她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吓得掩口。
胡辇已经猜到她往哪儿想了,凝神想了一想,摇头道:“不是的。”她一开始,也不由往福慧所说的方向去想了,可是把这三件事放到一想再细想,却越发认为不可能。
三皇子是谁的儿子,皇帝再明白不过,燕燕在黑山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了,三皇子身世的流言,必不可能是皇帝所为。哪怕他对韩德让再嫉恨,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而且这三件事都是同一指向,那就是毁了燕燕这个摄政皇后的名誉,让韩德让无法辅佐燕燕,这两个目标,都是与皇帝的意图相违背的。
如果燕燕不能摄政,如果韩德让死了,而这时候皇帝病重,这种情况,对谁最有好处?
过了数日,上京城外土坡草丛中『露』出一个玉钗,被路过的牧民看到。牧民见无人注意,便悄悄上前,拨开泥土,随即发现玉钗是戴在一个人头上。
牧民吓得跌坐在地上,青哥的尸体就这么被发现了。
韩德让坐在书房里,信宁在一旁回报案情:“青哥姑娘的尸身今晨在城外草堆里被发现,就在城外的山腰,是一个牧民发现的。仵作说遇害已经七天以上。”
韩德让阴沉着脸,道:“七天……就是夫人遇害的那天。”
信宁道:“是。她身上各类首饰俱全,死前身子清白,不是劫杀,也不是『奸』杀。”
韩德让道:“青哥平日生活简单,多年来都在深宫中服侍皇后,没有什么仇人,也不可能是仇杀。而且,她是给我府上送了毒酒之后才出的事,恐怕还是受我牵连。”
信宁道:“不错,送毒酒之事也许是被威胁的,然后那个人随即杀了她斩草除根。”
韩德让道:“那毒酒本来是送给我的,流言也是针对我。误杀了李氏之后,对方为了掩盖真相,才手忙脚『乱』放出了皇后毒杀李氏的第二个流言,还杀了经手毒酒一事的青哥,盼着能离间我与皇后,从而让我们无暇追究。”
志宁走进房内道:“老爷,宫里又来人,请您进宫,说有要事。”
信宁道:“定是为了青哥姑娘的死。大人快进宫去吧,正好也和皇后把误会解开。”
韩德让摇摇头道:“不。志宁,你去回话,说我暂时进不了宫。”
信宁迟疑地道:“大人,您是想?”
韩德让道:“既然对方是想离间我与皇后,那就不妨让他以为得逞,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