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两人才没走多外,就见着一行人迎面而来,却正是婆儿带着随从上前,见了耶律贤就忙行礼问安,又上前扶住耶律贤。
其实那时候耶律贤病发,婆儿就已经远远地跟着,见着耶律贤与那女子搭话,不敢打扰,此时方敢上前。
那女子听着这些人居然叫自己扶着的人为“主上”不由大惊,看着耶律贤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忙跪下颤声行礼道:“玉箫参见主上。”
耶律贤点了点头,只对婆儿道:“带她回去。”
一行人回到皇帝大帐,耶律贤便躺在榻上,闭目不语,显见是累着了。
玉箫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已经因为这一次行走而显得疲累的耶律贤在闭目养神,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半晌,耶律贤才缓过劲来,睁开眼睛,就见着一个陌生女子站在面前,也不由一呆。就见着婆儿上前恭敬地问:“主上,这位玉箫姑娘……。”
耶律贤想了一想,才慢慢想起刚才的事,哦了一声,看着玉箫一脸的无措,就吩咐婆儿:“就让她留下吧,你给安排一下。”
婆儿无奈,只得玉箫领进内帐,叫来几个侍女安置了她。
那几个人本是耶律贤身边的三等宫女,素来也从不曾遇上过这种事,犹犹豫豫地上前,行礼服侍。
玉箫又是激动,又是惶恐,无措之下,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直至夜静人息,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细将这一天的事情细细想来,只觉得仍然如在梦中。
她是渤海贡女,今年渤海国运气不好,珍珠没有特别珍稀的,海东青也没有特别神骏的,其他异宝也没有凑齐,皇帝东巡春捺钵,召诸藩国相聚,若是贡物没有出挑的,哪怕是当今皇帝『性』子好不计较,但落一个敷衍上国的印象,也是不好。无奈之下,今年就只好于国中挑了三十六名美女进贡。
如今皇后摄政,后宫中并无什么得宠的妃嫔,这三十六名美女,料得皇帝也顶多留下几名,其余皆会赏赐给王公大臣的。
玉箫是渤海破落旁系之女,于诸贡女中,并不出挑,容貌不是最艳丽的,手段也不是最厉害的,因此也也就混了个不上不下。诸女每日里争妍斗艳,闲来就打听宫中诸事,玉箫却是渗不进去,只恍惚听了一些,也不在意,只是因着去国离乡,一怀愁绪,无可倾诉,就每日抱了琴来,在这偏静一角的小山丘上弹琴眺远,略解心事。
谁知道今日竟是遇见了皇帝,而皇帝竟一点也不象他们传说中的那样高不可攀、难以取悦,而是这般温文尔雅,和蔼可亲。
她转了个身,看着穹庐中央的天窗处一弯新月,几点星光,皇帝如天上的月亮一样,而草原上众生,能够看到月光,就应该满足了吧。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就这样留了下来,皇帝没有让她走,而婆儿也有意无意地安排着她经常出现在皇帝身边,甚至有时候还安排她给皇帝弹琴。
而她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慢慢消除了恐惧,甚至开始主动地去承担一些工作。她会观察着皇帝的日常动作表情,甚至悄悄向内侍打听皇帝的习惯,而她又会润物细无声地,照顾到皇帝的点滴喜好。
于是不知不觉地,当皇帝伸手的时候,总能够触到不冷不热刚好的茶与『奶』,用餐的时候,最喜欢的东西总是摆得最近,喝『药』的时候,也有恰到好处的温水和蜜饯。虽然这些事情,内侍们也是照顾周到的,他原来不觉得,但不知为何,玉箫经手以后,再由别人服侍,总觉得有一点细节不能够完全合意舒适的。
耶律贤回头看着正在煮沸『奶』茶的玉箫,不由地心情复杂起来。
玉箫并不知道耶律贤在观察着她,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抬起头来,看到耶律贤的眼神,忙柔声笑道:“主上,『奶』茶这就好了。”
说着,她端起『奶』茶,离了火以后,先倾出一点倒在茶碗中,倒在旁边容器中,如此只倒到第三回时,方慢慢倾入『奶』茶,再捧起试了试手温,才端给耶律贤。
耶律贤端着『奶』茶,并没有喝,尽量这是他最习惯的温度和浓度,他垂下眼,道:“玉箫,你喜欢过人吗?”
玉箫一怔,偷偷看着耶律贤。
耶律贤问:“怎么,说不出来?”
玉箫吓了一跳,本能地道:“不,奴婢喜欢过。”
耶律贤问:“你在渤海国,有心仪的男子了?”
玉箫一怔,连忙摇头:“不,不——”
耶律贤道:“若是有心仪的男子,就告诉朕,朕会送你回去。”
玉箫惊得跪下:“不,主上,您别赶我走,奴婢、奴婢想一辈子侍候主上。”
耶律贤转头,看着玉箫,有些诧异:“为什么?你不必害怕,朕会告诉渤海王,这是朕的意思,他不会怪你侍候不好的。”
玉箫跪前两步,两行眼泪流下,如梨花带雨:“主上、主上这是嫌弃奴婢了吗?”
耶律贤一惊:“玉箫,你这是做什么?”
玉箫伏在他的膝前,哽咽道:“如果奴婢做错了什么,请主上给奴婢一个改正的机会,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求主上慈悲。”
耶律贤诧异起来:“你不愿意走?可你……不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朕不好误了你的!”
玉箫泪水滚滚而下,忽然抬起看着耶律贤,问他:“主上,您是真的不知道吗?”
耶律贤看着玉箫痴情的眼神,不禁愣住了,他缓缓抬起玉箫的脸,抹去她的泪水,问道:“为什么?”
玉箫脸上两行泪流下,如梨花带雨:“如果我知道为什么,还会这样飞蛾扑火一样扑上去吗?我与主上,如日月对萤火,距离是那么遥远。可我就是想离您近些,这样服侍着您看着您,希望您笑得开心,想为您抹去病痛,想让您的眉头不要一直皱着……”
耶律贤听着,神情渐渐动容,将玉箫拥入怀中,轻唤了一声:“玉箫……”
灯火跳动,两个人紧紧相偎,渐渐至无声。
次日,婆儿上前来服侍耶律贤,就见着玉箫一脸春『色』,为耶律贤穿衣。
耶律贤往外走时,见着玉箫跪送,忽然停住脚步,看了玉箫一眼,低声吩咐婆儿道:“找两个人侍候。”
婆儿低声问道:“用什么例?”
耶律贤道:“照小妃的例吧。”
婆儿一怔,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言,也不敢再看玉箫一眼。
春捺钵结束了,皇帝要踏上回征。
但见奴隶和侍卫们开始将行营帐篷拆解下来,整理放到马车上。他们训练有素,收拾得极快,不过半日就收拾好了。
长长的车马队列在草原上缓缓行着,绵延百里。
御驾内,耶律贤端坐正中,玉箫在旁边倒上『奶』茶,递给耶律贤,柔声道:“主上请用『奶』茶。”
相较玉箫的毫无心事,耶律贤却显得心事重重,他接过『奶』茶,放在一边:“坐我身边吧。”
玉箫道:“是。”
耶律贤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车里竟一时沉默。
他当日一时情动,纳了玉箫。如今要回京了,玉箫如何安排,他又如何向燕燕说起玉箫之事,一时竟成了难事。
过了半晌,耶律贤才道:“快回京了,回京以后,你的事,我会和皇后说的。你放心,总归会给你一个名份的。”
玉箫哪里知道帝后之间的风云涌动,只是她『性』子一向温驯无争,闻言只低下头道:“主上不必如此,玉箫只要能时时刻刻在主上身边,陪伴着主上,什么名份根本不重要。”
耶律贤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懂事明理,朕自然不能亏待了你。”
玉箫犹豫片刻,还是怯怯问道:“那,皇后……”
耶律贤安慰她:“皇后是个明理的人……”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显得没底了,又道:“只是这件事,要慢慢提。”
玉箫应了声是,停了一下,又怯怯地问:“皇后,是不是很厉害?”
耶律贤问:“你也听说过她?”
玉箫点点头,忽然似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又摇摇头。
耶律贤已经明白:“不要紧,说吧,他们说她什么了?”
玉箫小心翼翼地说:“都说……皇后很英明,以前穆宗皇帝在的时候,一会儿要海东青一会儿要东珠的,摊派到的属国就很倒霉,稍一不如意就会受到处罚。有些属国又不用纳贡,苦乐不均。如今皇后在,以前辛苦的,现在都好多了,以前耍滑头的,也都耍不成了。”她说到这里,想象着皇后的聪明和能干,不由有些黯然地低头:“主上,玉箫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
耶律贤看着玉箫,阳光斜照进车里,她低垂着头,脖子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像天鹅一样,洁白而无辜,他的心中一片柔软,伸出手去,想抚『摸』她的脖子,但最后还是轻抚上她的头发,柔声道:“你不是什么都不会,你是上天赐给朕的珍宝,你温柔体贴,慧质兰心,你所有会的一切,都是像是为朕量身打造的。”
玉箫从来不曾听到耶律贤这般夸过她,她听得出这声音里的柔情,一时惊一时喜,竟不敢相信皇帝竟然真的夸了她,而且是这般她不曾想象到的高度,心里如同小鹿『乱』撞,不知怎么地脑子一岔,竟是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那皇后呢?”
她才一说完,脸立刻白了,想象不知自己居然敢如此大胆,连忙伏地请罪:“奴婢说错话了,请主上恕罪。”
耶律贤却只是微微一怔,扶了她起来道:“车中只有你我,你何必拘泥。”
他看着玉箫的眼神,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看着掀起车窗帘子的一角,看着远方的山川河流,好半日,才怅然地道:“皇后,是上天赐给大辽的珍宝。她属于江山社稷。”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