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但见一个白衣女子自殿外跑了上来,值殿武士方要上前阻挡,却见她手捧着两个灵牌,认出她是谁来,不敢阻挡,只眼睁睁看着她越过诸人,跑上殿去。
殿口逆光,燕燕眯起眼仔细看了一下,就见这女子径直往自己面前走去,群臣见了她不管不顾地一副拼死往前闯的模样,纷纷避让,直走到离燕燕还有一丈左右,双古和良哥忙挡在面前,喝道:“不得无礼。”
那女子就直挺挺地跪下,将手中两块灵牌顶到头上,高声叫道:“冀王妃伊勒兰,为冀王耶律敌烈,世子蛙哥鸣冤。”
燕燕这时候才看清这竟是冀王妃伊勒兰,此人亦是后族近支出身,往日里宗族相聚,也见过,此刻见她一袭孝服,眼眶通红、脸白如纸,一副伤心欲绝、形销骨立的模样,也不禁升起怜惜之意,柔声道:“冀王妃何事闯殿?”
伊勒兰素日在宗室里头,也是颇有贤名,有些后族出身的姑娘多少有述律太后遗风。嫁到夫家,不是娇纵任『性』,与夫婿吵吵闹闹;就是心比天高,挑唆夫婿揽权生事甚至逆谋造反的。伊勒兰却是一心相夫教子,从不生事。耶律敌烈『性』子轻浮逞能,她还经常劝谏,素日于族中名声颇佳。可是此刻丈夫儿子俱死,痛恨怨毒之下,已经近乎疯狂。
她闯上殿,指着耶律沙骂道:“耶律沙与冀王一起带兵,为何冀王父子皆阵亡,他倒能活命,难道不是他畏战怕死。冀王父子战死沙场,为何还要背上误兵之名?耶律沙临阵脱逃,如今还能以功抵罪,甚至将来还有立功升迁之机会?我夫、我子死得冤啊!”
耶律沙心中有愧,见伊勒兰指着他骂,当下拱了拱手:“冀王妃,冀王父子之死,我实于心有愧,”又向燕燕跪下:“皇后,臣愿领受战败之罪,请将高梁河的军功转予冀王父子死后哀荣。”
伊勒兰满腹怨恨,被他这一说倒转移了一些,耶律沙与冀王搭挡合作多年,两家往来甚深,见着这老实人一脸愧疚地向她认错,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当下咬了咬牙,转向耶律斜轸,道:“耶律斜轸救援来迟,请皇后究其之过。”
她虽是看上去如疯似颠,但今日闯殿却是已经思索了两日,极有章法。耶律沙是老实人,先骂了他,他必会自己认错,就定了一个基调,让她往后骂的时候,也能够让这些人跟着耶律沙一样道歉伏低。最终,她要恢复冀王名誉,更要找人为冀王抵命。
所以她对耶律斜轸虽然也是问责之意,但却明显因为耶律斜轸的身份而口气松了许多,只要耶律斜轸稍作表态,当殿道歉一下,她就可以对下一个人咬死了。
不想耶律斜轸年少气盛,从来是骄横惯了的人,又因为敌烈争功战败,使得他不得不按兵退守得胜口,眼睁睁看着北汉失援而降宋,更是眼睁睁看着宋兵围困幽州城整整半个月,令得他时时刻刻心如火灼,却不敢出兵而落宋人陷阱,乃至耶律休哥兵马,他真是兴奋得发了疯,率先士卒一阵狠打,这才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眼见冀王妃闯殿,先骂耶律沙,『逼』得这老实人让功认罪,他心里就不爽了,再见这『妇』人居然寻到他来骂,顿时发作道:“呸,敌烈自己争功作死,害得大军战败,害得北汉失陷,害得幽州被围,他若活着,也是要治罪的。老子赶去救援倒成罪过了,皇后在上,您倒评评理,是功是过,难道就因为人死了,就可以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吗?”
伊勒兰不想被他顶了回来,想要发作,最终还是忍了忍气,哭声凄厉:“我夫子俱死,这战场上的事,可怜死了的人无法辨白,南院大王您说什么是什么便罢了。好歹我也记您肯去救援的情,可是……”她陡然跳起,指着韩德让厉声叫道:“韩德让这汉儿又有什么资格表功。他不顾冀王被围,遏制援兵出城,坐看大辽亲王被杀,其罪当诛。求皇后作主,以韩德让人头,祭冀王父子及上万将士在天之灵,问罪韩匡嗣教子无方之罪。”
韩德让不由愕然,他想不到冀王妃咬了一圈,最终的目标竟是要自己的人头,心中又是恼火,又是厌恶。当时这『妇』人听说冀王父子被困,就要调集大军出城去救冀王,甚至闯进韩德让的指挥营帐,强迫他立刻派兵去救冀王。韩德让却已知耶律斜轸早已经赶去支援,而从消息到幽州再从幽州赶到白马岭,若不是战事早已经完毕,就是人家等着再吃掉他们这支援军。当下阻止冀王妃胡为,并将她赶了出去。估计这件事对这『妇』人来说,是奇耻大辱吧。所以竟是将一腔怨恨全部记到他的头上来,此是更是欲置他于死地了。
燕燕虽同情冀王妃,但她咬到韩德让身上去,可是触了她的逆麟了,心中已经是悖然大怒,面上却不显『露』,反而更加面带同情地道:“冀王妃,朕能明白你的心情,耶律沙自愿让功,朕就不为已甚,准冀王父子风光大葬,至于有没有人误引冀王冒进的,朕也答应你去追查到底,你看这样的处置如何?朝堂还要继续议事,你且先回去吧。”
她一个眼『色』,双古就带了另一个内侍上前,欲请冀王妃下去。冀王妃伊勒兰听她含糊地说了几句,却没有一句是自己想听到的,当下挣开双古,叫道:“皇后如何处置韩德让?”
听了这话,有几个知道韩德让与燕燕当年关系的人,不由偷眼看向燕燕,燕燕面不改『色』,温言道:“杀死冀王的是宋军,更何况战场上瞬息万变,生死由天。韩德让的职责是守卫幽州,而不是保护冀王,怪不到他头上。”
伊勒兰却不肯走,厉声叫道:“若是当日韩德让派兵出城,冀王未必会死!冀王是太宗一脉最后的继承人,就这么白死了吗?皇后岂可不处置韩德让?”
冀王妃闯殿闹事,若不是涉及韩德让,燕燕也不会这般好颜『色』待她,此刻见她冥顽不灵,自是懒得再理她了,挥手道:“王妃伤心过度了,回去好好休息,冷静下来,朕再和你谈。”
还不等伊勒兰反应过来,双古便机灵地与另一个小内侍上前轻盈地架起伊勒兰,脚不沾地迅速出了殿外。隔得老远,才听得伊勒兰犹在尖叫:“放开我,我和皇后还没说完……”到了最后就变成:“韩德让,你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
燕燕见韩德让脸『色』不豫,温言劝道:“韩卿不必介怀,冀王妃死了丈夫和儿子,难免神智失常,冀王之事你并没做错。”
韩德让只得拱手:“臣明白。”
燕燕道:“传令诸将士,今夜宴饮,庆贺大胜,朕与群臣同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