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古回到自己房间,便以闭门炼『药』为由,将弟子们都赶了出去,心中惴惴不安。这些日子以来,她给穆宗的“神『药』”吃得越多,效力越不如从前,所以穆宗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不一样了。她必须要再想出办法来,才能够保得住她在皇帝面前的权势和富贵来。
作为一个曾经游走于各部族,尝尽风霜雨雪的部落女巫,一旦尝试到那种顶极的富贵权力,那种一呼百诺,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滋味,她是绝对不舍得放手的,为此,她不但要干掉与她怀着同样目标的竞争者,甚至连自己的徒弟也不敢信任。她当年就是干掉了自己的师父而上位的。
她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皇帝就要起来了,她必须要在皇帝起床前把今天的新『药』送上去。她刚才就是亲自去取“神『药』”必备的一些『药』材。
眼见时间已经不多,她匆匆回到房间,整理妆容准备进宫,先将刚才从『药』房中取出的新『药』放到几案上,再坐到镜子前面,仔细端详着脸上画的花纹。巫人画上这些灵纹,便能使神灵寄身,所以错一分毫也是不行的。
刚才在市集上被那汉女冲撞了一下,这脸上的灵纹就有些擦坏了,肖古诅咒了几声,对着大铜镜打开梳妆盒,拿起笔来,对着镜子开始慢慢用各种颜料把自己的脸画得五颜六『色』。
忽然间,她从镜子中看到屏风后似乎有不一样的东西,猛地扭头:“什么人?”没有人回答,肖古看向屏风后,又没有异状,她将信将疑地走到屏风后察看,忽然只觉得一股风声,头顶一痛,眼前一黑,就此晕倒了。打晕她的,正是萧燕燕。
这孩子有些心眼小,在她的人生中予求予取,从来没真的遇上什么坏人,作为一个喜欢听游侠故事的小姑娘,遇到一个刚刚欺负过她,又已经做了许多大坏事并且还准备继续行恶的坏人,当然是要惩处了。
于是她逃走之后,没回李府,反而打听到肖古的住所,悄悄地翻墙溜了进来。幸而大家都不喜欢这位大巫,『药』房守卫森严,住所却是少有人来,连守卫都是怀着厌恶和躲避的心态,徒具形式罢了。
燕燕守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肖古进来,见室内无人,就一棍打下,把肖古打晕了。可是,打晕了她,又怎么办呢?燕燕蹲下身去看着肖古,倒是为难了。她想教训这个坏人,但是,怎么样才能算是教训一个坏人呢?把肖古捆起来,打一顿?可门外不远处就有她的徒弟,如果声音响了,惊动了他们怎么办?照理说,她是个坏人,应该杀了她,替天行道才对。可是,燕燕这一辈子,顶多打猎杀过鹿啊兔啊,没杀过人啊!
她拿着匕首在肖古面前比画了半天,还是刺不下去,只得悻悻地站起来,想着要不然把她捆起来,然后削掉她的眉『毛』,在她脸上划几刀,以示教训?正想着,忽然门被敲响了,燕燕吓得跳了起来,险些出声。
她使劲按住自己的喉咙,努力想着方才肖古嘶哑难听的粗嗄声,模仿着道:“谁?”
门外侍卫恭敬地道:“肖古大巫,快到主上醒来的时间了,您应该准备进宫了。”
燕燕粗着嗓子应了一声:“知道了,我在上妆,你们等等。”
见侍卫应声之后,便站在门外等着,她也不禁急出一身汗来。正蹑手蹑脚地『摸』向后窗,准备逃离,手触到窗子的时候,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停了下来。
进宫,这女巫要进宫?她忽然想起刚才父亲和韩匡嗣大人的话,说密函送进宫了,为了阻止这个密函到皇帝手里,大家都在想办法。而她现在,就可以进宫了。只要扮成肖古的模样,不就可以去偷密函了?
燕燕看了看地上的肖古,想到方才与她相撞的时候,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大,且肖古那满脸花花绿绿的鬼画符,画得鬼都不认识。皇帝又信任她,只要穿上她的衣服,那么这宫里就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嘿,真是长生天都在保佑她,这次她肯定不会失手了。
想到这里,燕燕高兴地蹲下来,准备扒下肖古的衣服给自己换上,没想到只解开一个扣子她就受不了了,这女巫有多久没洗澡了,这衣服之脏,这身上之臭,简直没办法忍。
她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打开,果然发现里面一排风格相似的衣服,但那股气味——那女巫身上的气味,在这些衣服上还是有残留的。她皱着鼻子嫌弃地挑了好一会儿,才挑了一件似是新做的衣服穿上,对着镜子看看,倒有几分相似,只是身材却有些不对。那女巫显然比她要肥胖一些。
她想了想,便将脱下来的汉服裹在中衣的腰间,再把外衣穿上,果然身材已经有些相似了。再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那些瓶瓶罐罐,将那女巫脸上的花纹做样本,模仿着在脸上上妆。她年纪轻手脚快,很快便将脸上的花纹画得似模似样,完美遮掩了她原来的容貌。
她将那女巫草草塞到床底下去,将妆台上的痕迹都收好了,又将自己原来的首饰都藏在袖中,皱着鼻子忍着油腻腻的臭气,将女巫的羽『毛』冠也戴在头上。瞧着室内已经没有明显的痕迹了,轻轻咳嗽一声,学着她族中所养女巫素日的口吻试了两句:“嗯……青牛神有神谕……”自己觉得满意,就走了出去。
燕燕毕竟年轻,就这么把女巫往床底下一塞就走了出去,若换了老成之人,纵不杀了那女巫,也会将她捆绑好塞了她的口,以免她过一会儿醒来惹出事。结果燕燕情急之下,这些俱没有想到,只匆忙换了装就走了。临走时吩咐侍卫:“我这房间里有大王的密『药』,我走后任何人不得进来,否则杀无赦。”
见那侍卫应了,她这才在众侍卫簇拥下走出住所,连一众小徒弟也没有带上。那些侍卫知道肖古素有怪癖,猜忌心又重,因此竟无人敢问她。
她坐在步辇上,由侍卫抬着前行,一路上但见街市繁华,看得不亦乐乎,不想一扭头,远处人群中却见着韩德让正朝她这方向行来。她吓得一缩头,只是她坐在步辇上,本就比常人要高,便是缩头也明显得很。
她这本是下意识的动作,但跟从的侍卫却以为她有什么吩咐,忙上前问:“大巫,您有何吩咐?”
他这一句话提醒了燕燕,她顿时想起,此时她可是大巫肖古,又不是逃家的小燕燕,便是遇见韩德让,他又能把她怎么样?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小胸脯挺起,挥挥手道:“不用了……等等!”
她看到韩德让,先是畏惧,知道自己此时是安全的,又换了得意,等再一回味,依赖之心又起。方才想到独自进宫盗密函是如此得意,但一想到万一遇上危险,不由得就想到了韩德让。
只是应该如何通知他呢?她心如电转,话到一半,忽然换了主意,从袖中取出一对耳环,远远指着前方韩德让,对那侍卫道:“喏,你去把我这对耳环,给前面那个小郎君。”
燕燕说完又愣住了,她走在路上,忽然要把自己的耳环给一个陌生人,若这侍卫要问为什么,她得找什么理由才好?不承想那侍卫十分机灵,接了耳环,只恭敬地问了一下:“可是那位俊俏的青袍郎君?”
见燕燕点头,他便同旁边的另一个侍卫挤眉弄眼,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不问原因,便依命而去。燕燕见那侍卫不问,松了口气,也不及细问,忙道:“走吧。”
她却没见着,那侍卫一走,她身后的几名侍卫看她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暧昧和厌恶。她更没想到,那侍卫跑到韩德让面前,会说什么话。
那侍卫跑到韩德让面前,趾高气扬地将一对耳环在他面前一扬:“给你。”
韩德让脸『色』大惊:“你、你是何人?这耳环从哪来的?”
这对耳环,明明刚才还戴在燕燕的耳朵上,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别人手中。瞧这人的打扮,显然是穆宗亲卫,难道燕燕竟落入了他们手中?
那侍卫看着他,嘴角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靠近韩德让低声道:“恭喜小郎君,我们肖古大巫看上你了,这是她送给您的。”
韩德让把那耳环握在手心,心中更是诧异,这明明是燕燕的耳环,如何变成肖古的了?当下忙问:“肖古大巫在哪里?”
那侍卫看韩德让虽然衣着不凡,但听了他的话,显『露』出的神情却是既惊喜又焦急,心中又是看轻几分,便指着不远处:“喏,那位就是肖古大巫,她如今正要进宫,无暇停下与你说话。”
他眼见肖古的坐辇又在前行,显然是不打算等人了,生怕被落下,只匆匆地说了句,“肖古大巫深得主上倚重,说一不二,她看上了你,是小郎君的福分啊,小郎君当懂得抓住机会才是……”说着报了一下肖古的地址,匆匆过去追上坐辇。
韩德让看着坐在那高高步辇上的女子背影,越看越怀疑,再看手中首饰,顿时明白,那人不是肖古,而是燕燕。再一想那侍卫说的“如今正要进宫”之语,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想到今日韩匡嗣进宫,就要对穆宗下手,出了一身冷汗,疾步而行,赶往留守府去。
燕燕把耳环给了韩德让之后,原来还有几分惴惴不安,现在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胆子就更大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着进了宫,一路直至行宫的后殿。殿前有武士把守,见了肖古过来,忙行礼道:“大巫,主上方才去前殿与敌烈大王商议军情了,您是否要去侧殿相候?”
这幽州本是汉地,所以行宫也是汉制,前朝后宫俱有分别,此处是穆宗素日起居之所,后面还有宴殿寝殿。燕燕一路行来,只想着如何从穆宗眼皮底下偷密函,心中觉得颇难。此时见穆宗不在,抬眼见那殿中书案上摆着的一大叠奏报,心中大喜,道:“不必了,我就先进去等等。”
那武士心中怀疑,道:“主上未宣,大巫还是在侧殿相候吧。”
燕燕淘气惯了,瞎编的话张口就来:“我觉得最近主上寝不安枕,恐有鬼祟作怪,此处是主上常居之所,我先进去作个法,看看里头是否干净。”
那武士知道肖古素日里在穆宗面前装神弄鬼惯了,见状不敢阻挡。谁知道燕燕一进去,就要关门,吓得忙挡住:“大巫,您要干吗?”
燕燕粗声粗气地道:“我要作法,自然是要关门闭户,免得鬼祟逃走。你阻挡我作法,是不是心里有鬼?”想了想,索『性』再恐吓他,“是不是想我拿你的人心去和『药』啊?”
那武士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后退:“不不不,大巫,您请,请!”见燕燕关上房门,他才松了一口气,全身冷汗俱已湿透。
燕燕闩上门,心中狂喜,直奔书案上的奏折,手忙脚『乱』地急急翻找。好在罨撒葛的身份不同,他呈上来的奏报不与别的普通奏章混在一起,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她只翻看到罨撒葛的名字和里头“李胡谋逆”字样时,便忙将这奏折往袖中一塞,嘴里大声叽里咕噜一番,便打开门走了出来:“嗯,我方才已经看过了,并无鬼祟,很好,很好。我这就去前殿见主上。”
那武士诧异,问道:“大巫,主上素日商议军情并不会太久,等会儿就回来,您何不在此相候?”
燕燕捏着嗓子:“这殿中没有鬼祟,前殿未必没有,我也要再亲自去看看,你胆敢对我大巫质疑,不想活了?”
那武士吓了一跳,忙恭恭敬敬地把这煞神送走,见着她走远了,忍不住恨恨地啐了一口。
燕燕离了后殿,镇定地穿走廊过甬道,走向前殿。但过了一个门以后,就转着眼珠子说:“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你们气息浊,不许跟着,我要往前面看看。”令引着她的两名内侍退下,自己装神弄鬼地独自向着另一条通向宫外的甬道而去。
拐了一个弯以后,她见四下无人,疾步向前跑去。正跑着,转眼却看到另一边的廊道上远远走来一人,警惕地边走边看,燕燕大喜,脚步一转,转入那条廊道,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德让哥哥。”
韩德让看到燕燕这身打扮,先是一怔,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回过神来:“燕燕?”握住燕燕的手,低声道,“别说话,跟我走。”
燕燕跟在韩德让身边,看着他的侧脸,一边走着,一边抑止不住得意的心情,低声笑道:“我拿到密函了。”
韩德让松了一口气,拉着燕燕就要离开:“快走。”
两人方走了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肖古大巫,肖古大巫,您等一下!”
两人一惊,燕燕只觉得手心俱是汗,就想快跑,韩德让却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阻止她起跑,道:“镇定,有我呢。”说着,松开燕燕,站到一边做恭敬状。
燕燕僵立在那儿,好半天,才慢慢转过身来,瞪着那远远跑来的内侍身影,恨不得这个人马上消失。
那内侍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大巫,您走错路了。主上、主上刚刚回到后殿,听说您来了,请您立刻过去。”
燕燕不知所措地看看韩德让,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才是。好半日,才缓过神来粗嗄着声音道:“我、我『药』忘记拿了,我这就去给主上拿『药』去。”
那内侍哪里肯放她走,急道:“不必了,主上找您很急。您是知道主上脾气的,要不然,您要拿什么『药』,奴才替您拿去。”
燕燕叫道:“不行——”她这一急,用了原来少女娇嫩尖脆的声音,只说了两字马上察觉,立刻变调回粗嗄之声道:“不用不用,我的东西你们不能动的,免得冲撞了神灵。”
那内侍却似起了疑心:“大巫,您、您刚才的声音……”
燕燕一惊,忽然尖起嗓子,咯咯笑了两声,简直比粗嗄之声更刺耳矫『揉』:“哦,我的声音,我这声音好听吗?咯咯咯……”
那内侍听得险些想掩耳,忙道:“不不不,您还是原来的声音好听。咱们这就走吧。”燕燕见那内侍后面跟着好几个人,不得已慢慢转身,忽然想到一事,道:“你们转过身去。”
那些内侍不明所以,又不敢不听,只得转过身去。
燕燕疾步走到韩德让跟前,见人都转身没看过来,当下拉住韩德让的手,迅速将自己袖中的奏折塞到了韩德让袖中,这才退后两步,抖了抖袖子,道:“我们走吧。”便在内侍的簇拥下,慢慢往回走。
韩德让没想到燕燕竟然这般大胆,就这样在众人眼皮底下,把奏折偷偷塞到自己袖中,那小模样却是一副杀身取义的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方才他路遇她用耳环暗示后,就当即去找韩匡嗣,韩匡嗣正欲进宫,听说此事大吃一惊,急找萧思温,三人一起进宫。
萧思温和韩匡嗣便借着禀报军情和探望病情的理由分别往前后殿找穆宗,韩德让则借在廊下相候,四下溜达看看能否撞到燕燕。也是燕燕运气好,刚好与韩德让相遇。
此时知道穆宗已经回到后殿,并且燕燕已经拿到密函,却被召往后殿,韩德让忙去找二人赶去相救。燕燕惴惴不安地随着内侍去见了穆宗,穆宗倚在龙椅上,双目如狼一般看着她:“肖古,朕方才听说你在这殿中待了一会儿又走了,却是为何?”
燕燕看着这双眼睛,后背发『毛』。她之前听说过穆宗种种事,听过他酗酒无度、昏聩暴戾,听过他杀亲族、杀妻子、杀近侍,也曾在背后嚼说他是暴君昏君。当年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她进宫拜见皇后,也曾远远见过他。那次她误闯刑场,亲眼看到几十颗人头落地,才对他的可怕有了切身体会。只是如今隔这么近的距离,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怕他,连她的德让哥哥都不例外。这皇帝眼神中有一种不正常的感觉,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饶是她天不怕地不怕,在这样的人面前,也不敢有丝毫差错,当下定了定神,壮着胆子仿肖古的声音道:“因主上近日又噩梦缠绕,小巫怕此地旧宫,有鬼祟残留,因此作法观察一番。幸而主上神灵庇佑,此处并无其他事端。恭喜主上。”
穆宗听她说了这几句,忽然皱眉:“肖古,你今日的声音好生奇怪。”他与肖古极为熟悉,眼前的人穿着一样的衣服,脸上画着一样的鬼画符,但总有一些东西,让他觉得哪里不对。
燕燕吓了一跳,忙掩饰道:“是啊,小巫昨日试『药』,似乎这『药』『性』有些不对。”
说到『药』,这正是穆宗关心的问题,当下便移了注意力:“肖古,你的『药』真的有效吗?要是没用,朕可饶不了你。”
燕燕不想话题忽转,心虚地说:“主上放心,小巫呈给主上的『药』、『药』、『药』……当然是有效。”
“除了用活人胆入『药』治朕的病。最近有什么新的神谕吗?”
燕燕吓得浑身一抖:“活、活人胆,真是活人胆?”她听说过肖古以活人胆炼『药』,但这种事,她只当是一种吓唬夸张的手段,甚至自己方才也以此吓唬门口的守卫,不承想穆宗再说出来,莫名就感觉,这是真的。
果然听得穆宗又喃喃道:“也就是朕,其他人还真吃不起这样的『药』。你说要吃上九百九十九帖,会不会太久了?”
燕燕吓得发抖,九百九十九帖,那也就是说,要杀九百九十九个活人取胆,这简直毫无人『性』。穆宗正念叨着,却发现肖古浑身发抖,诧异道:“你抖什么?肖古,你靠过来点,朕总觉得你今天有哪里不对。”
燕燕哪敢靠近让穆宗看清楚,觉得今日必无幸免,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咬牙指着穆宗道:“不用了,我现在就告诉你真正的神谕是什么。青牛神说:主上杀虐过重。你杀掉的宗室大臣数不胜数,太尉忽古质、国舅政事令眉古得、宣政殿学士李澣、政事令娄国、林牙敌烈、侍中神都、郎君海里、郎君嵇干、林牙华割、郎君新罗、前宣徽使海思及萧达干、海思等都被你杀了,更别说那些伺候你的庖人鹿人小侍宫女和千万无辜平民,你造了如此重的杀虐,报应已经降临了,你的病永远治不好……”
穆宗这辈子没被人指着鼻子这般骂过,极怒之下,竟还反应不过来,一只手直直地指着燕燕竟说不出话:“你,你……”
燕燕跺足骂道:“神才不会庇佑你这种暴君。那什么『药』根本就是我胡诌,亏你还信,害了那么多人。你吃得越多,造的杀孽越重,报应就越重,你的病也越来越没『药』救了!”
穆宗大怒,待要发作,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气得喉头咯咯作响:“你,你……放肆!来人!”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外头的武士闯进来,萧思温、韩匡嗣、韩德让三人快步闯进殿中。萧思温欣喜若狂地挥着手中的奏折大声道:“臣启主上,大喜!大喜啊!宋军退兵了!幽州无事了!”
穆宗还欲说话,韩匡嗣又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穆宗的脉门,叫道:“主上,您面『色』『潮』红,脉象太『乱』,不可高声,不可动怒,臣带了新『药』……”
这边韩德让已经拉起燕燕,疾步出门,一边口中斥责:“主上叫你滚了,你还不快滚!”
穆宗见燕燕跑了,立刻敏感地怒吼:“肖古,你去哪里?”
燕燕当然不理他,只管头也不回地跑了,穆宗见状大叫:“混账!把她拦下。”
韩德让忙道:“是,臣这就去追她回来。”
殿前武士听得穆宗一声叫,韩德让一声应,竟是不知反应。方才燕燕怒骂穆宗,声音不高,外头的武士不曾听清,虽然见“肖古”自殿内跑出,但知道这个女巫曾经多次因为“神『药』”之事被穆宗斥骂而狼狈滚出,隔得不久却又能够有办法重新混回来,又兼心狠手辣,因此竟不曾想去阻止她。再见韩德让又已经领命去追上了那“肖古”,扣着她的手往外跑,以为是穆宗另有吩咐。
他们知道穆宗喜怒无常,没有准确的命令下来,索『性』不动。穆宗一时被搅『乱』了头绪,定了定神,忽然见殿中没有了那“肖古”,当下大怒,用力推开韩匡嗣,叫道:“来人,把那肖古抓起来。”
韩匡嗣见穆宗开口,便已经同时高叫起来:“臣早说过肖古的『药』不灵,主上以后就别让这个妖人再来鼓『惑』主上了。”
一时话语响作一片,外头的武士首领竟未听清,但听得穆宗在高叫来人,忙跑进殿去,问道:“主上有何吩咐?”
穆宗大怒:“朕叫你去追人,你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快去。”
武士一听,忙问道:“追谁?”
方才两人跑出去,是追肖古,还是追那个少年人?
穆宗本『性』暴戾,这段时间本来就因为肖古的所谓“神『药』”吃得心浮气躁,这时候又被一气一激,欲发作的脾气被萧思温、韩匡嗣两人挡住,再见着这武士首领愚笨之言,气得血往上冲,叫道:“女巫肖古……朕、朕要将你『乱』马踩死,踏成、踏成——肉泥——”吼完这一句,气血上头晕了过去。
韩匡嗣大惊,连忙扶起穆宗给他把脉:“主上,主上,您没事吧?”
那武士首领见状,不知所措,萧思温正要说:“你且站住——”不想那人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转身急忙跑了出去,外面还有一迭连声的命令传来:“主上有旨,捉拿肖古——”
萧思温大急,顾不得许多,提起袍子下角,亲自追了出去。
韩德让拉着燕燕,拣着僻静的宫道飞跑,跑了好一会儿,燕燕喘着粗气道:“德让哥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韩德让亦喘息:“快跑,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前,能够跑出宫就能脱离危险了。”
燕燕苦笑:“我跑不动了,我怕我们跑不出去。对了,那密折你给爹爹了吗?”
韩德让喘着粗气:“给了。”
“给了就好,不然在我们身上搜到,就连累爹爹了。你把刀给我,等他们追到的时候我就抹脖子自尽,你只说被我下了『药』就行。”
“少胡说,既然来找你,便是要带你活着离开,就是我死,也不会让你死。”
燕燕忽然笑道:“德让哥哥,听到你这句话,我死也无憾了。”
听得后面追兵赶来,韩德让忙又拐进旁边的宫殿里头,就这样在宫殿回廊和宫道中穿梭来去,竟是得了片刻喘息。只这终究不是办法,但听得四面八方俱是喧闹之声,显见已经惊动各处守卫,两人被瓮中捉鳖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忽然间燕燕拉住了韩德让,惊疑不定:“德让哥哥,你看前面。”却见隔着甬道,对面宫廊中,竟有一个与燕燕打扮相似的人正在穿行。
韩德让惊疑不定地看看燕燕:“那是……”
燕燕的手攥紧,抖了一下:“糟了,那个是真的肖古。”她想起来了,刚才她急着进宫,把肖古打晕以后,就塞到床底下去了,如今情况,显见是真肖古醒了以后,急忙入宫。
“真肖古?”韩德让只怔了一怔,顿时有了主意,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还没等燕燕回过神来,他便迅速拉着燕燕躲入旁边的一间小侧院,推开一间似是杂役的耳房,将燕燕塞入关上门,道:“你先躲一躲,我将他们引开。”此时燕燕也已经明白,见状忙在耳房中找地方躲藏。
韩德让转身穿过宫道,跑到对面的宫廊下,迎着肖古冲了上去。也是这肖古倒霉,她被燕燕击昏,不久就醒了过来,挣扎着自床底下爬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跌跌撞撞地出来,却见弟子们说,已经有另一个自己进宫了。
她气得七窍生烟,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下怒气冲冲,便向宫里行去,一心只想抓住那个胆敢冒充自己的“歹人”。她只闷头走着,不防忽然从旁边穿出一人来,对着她劈头盖脸,打了一顿,而且拳拳打在她的颊边,打得她满口牙齿脱落,痛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一边打,还一边叫道:“肖古在这里了,女巫肖古在这里了。”
肖古还没明白过来,便见一队侍卫冲上来,将她抓起来,往外拉去。
肖古大惊,口齿不清地斥道:“你们、你们干什么,居然敢对我大巫无礼。”
那群侍卫道:“抓的就是你,主上有旨,女巫肖古大不敬,处死。”
肖古拼命挣扎:“放开我,我要见主上……”只是她满口牙齿脱落,说个不清,更无人理会。
韩德让见状忙又道:“这女巫会诅咒『惑』人心智,快堵上她的嘴,休要让她诅咒了你们。”众侍卫刚才看着韩德让去追那“肖古”,再见两人拉着一起跑,再隔一会儿又见韩德让将肖古打倒,此时一听韩德让说“女巫会诅咒『惑』人心智”,顿时信以为真,忙拿布塞住了肖古的嘴,拖着就往外走。
刚拖到宫道上,便见萧思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见肖古被侍卫抓住,大吃一惊,就想上前阻挡,道:“且慢!”
韩德让忙道:“伯父,我已经将这作恶多端的女巫抓住了,主上可有什么处置?”说着以眼神暗示萧思温。
萧思温看了他一眼,再仔细看那已经被捉住的肖古,顿时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长吁一口气:“主上有旨,肖古诅咒君王,处以『乱』马踩踏。”
那武士首领是听到穆宗亲口下旨的,当下更不迟疑,拖着那堵上嘴不住挣扎的肖古,去执行穆宗的旨意了。
甬道恢复了平静,萧思温长吁了一口气,指了指韩德让,只觉得自己脑仁儿生疼:“你、你们哪,赶紧带她回去。”说着便一挥手,自己一边走,一边将这条路上的护卫俱都以“看着女巫防止她巫术诅咒”的名义叫走。
韩德让忙去了耳房中找到燕燕,又寻了一套护卫的衣服让她换上,将那些脱下的衣服头冠等包成一包,胡『乱』塞在一个杂役的箱子里。横竖宋兵已经撤退,穆宗也会很快回京,便是有杂役发现这些衣服,也没有人再能去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