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萍之末(3)
她轻柔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边,身体波澜起伏,似在抵抗他的侵入,又好像是在交托,把那倔强的、富有生机的身体和灵魂交给他。她让他如此沉迷,忘记了所有的忧愁,沉迷在那疯狂的欲/望之中,血脉贲张,激烈地回应。
房间似乎越来越黑,可他的双眼却越来越明亮,映衬着她眼中的星光。热烈的夜晚,飞翔着他们的汗珠,让空气都变得潮湿温暖。一无所求,只在意此刻她生命的热度,结实、毫不放松,对痛苦与伤痕毫不理会,把他紧紧地包容,包容他的生命,在她的宇宙里。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痛,为什么她的眼中有泪光在闪烁?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那温润的****沾湿了她的脸庞,晶晶闪闪,究竟是泪,还是汗?他阖上双眼,压抑心中的痛苦,把自己埋藏在她的肌肤之上,发出了呼喊。
夜风带来粉桃花的香味,床头柜上一大束蓝幽幽的鸭拓草也正吐露芬芳。
她睡着了,额前的秀发微微被汗浸湿,双颊透出了红晕,睫毛微微颤动,光滑的肩膀露在外面,他的手轻轻一动,想替她拢好被子,她却习惯性地往他身上再靠了靠,咕哝了一句:“静渊,不要了……”
静渊忍不住笑,说是不要,她整个人却贴了上来,缠绕在他的身上,温腻腻的一片肌肤,生生是要重新勾起一把欲/火。若不是心疼她累得够呛,只怕还真是不会放过她。他把她拥得紧一些,圈在自己温暖的怀里,用火热的手掌抚摩她微凉的肩膀,也许她正在做着梦,也许那梦中有她心里抹除不掉的恐惧,当他的手掌一放到她肌肤上,她在睡梦里都蹙紧了眉头,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她的痊愈需要时间,尽管她如此决绝地要去忘记过去。
记得那一天夜里,她从梦魇中惊醒,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浑身都是冷汗,嘴唇都似在痉挛一般,她颤声说:“那天晚上我拿簪子扎进了他的脖子……我以为我能忘,可我忘不了,我不敢再摸发簪,静渊,我忘不了了。”
她眼中充满了绝望:“静渊,我该怎么办?”
她的伤好了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无助。
他能想象那一天晚上的惨烈,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轻易抹去那一段记忆。她一直在努力地去忘,不让自己有一分时间的空闲,可惟独那些梦魇,时时刻刻都在侵扰着。
静渊无能为力,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吻她,对她说:“如果忘不了,就多去记一记现在的事情,多想想我们的家,想想孩子,想想我爱你。”
他发自内心地说这句话,心想,也许她会相信他。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去伤害她,也再也不会容许任何一个人伤害她。
可是,还是发生了那件事。
去年过年,按规矩,应该由家族里的主妇带着下人筹备,由于林夫人一直不满七七在盐店街做生意,为了要多少讨好一下她,再加上锦蓉怀孕,七七把玉澜堂所有过年的杂事都包了下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玉澜堂接二连三的出事。
泡菜缸子被人在深夜砸碎,风干的熏肉上浇了热水,变质腐坏,在七七经常行走的东厢走廊上,不知被谁泼了脏水粪便……下人们都受过静渊的严训,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是谁呢?
静渊立刻就想去找锦蓉质问,七七却只是拉着他:“我们若是再掺和进去,只会越来越麻烦,快过年了,忍一忍就什么事都没有。”
大年三十那一天,按旧礼,儿子媳妇要向母亲磕头拜年,妾氏要向正室行礼。因为锦蓉身子不便,林夫人便做主让锦蓉免了这个礼,锦蓉似乎甚是难为情,陪笑着说:“磕头虽然免了,但是还是得给姐姐一份心意才行。”
林夫人笑道:“你姐姐这几日忙活得辛苦,你要给她什么样的心意?”
锦蓉道:“老早就想好了。”说着从一旁拿出一个首饰盒,恭恭敬敬地呈到七七面前,打开来,里面清一色的发簪,珐琅的,蜻蜓点翠的,白金的,纯银的、黄金的、碧玉的,粗的细的、大的小的,一共十二根。
锦蓉拿起一根银色的发簪,笑道:“姐姐,这些都是古董,我好不容易从首饰店里寻来的,我看这一根很配你,听店里的老板说,这根簪子是一个当兵的人卖过来的,听说它以前的主人是一个落难的闺秀呢,啧啧,你瞧,多么精致秀丽,和姐姐多么般配来,我来给姐姐簪上。”她伸出了手,把发簪径自插向七七的发髻。
静渊永远也忘不了七七当时的表情,一向柔婉的她,眼中竟然也会射出这样阴冷的杀气。或许那一天晚上,在面对雷霁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眼神吧。
锦蓉已经触到了七七的底线,静渊心中一股强烈的担忧猛然涌上,快步奔了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在一旁的文斓和宝宝都发出了一声惊呼,七七狠狠地攥住了锦蓉的手,如此用力,锦蓉的手一酸,那根发簪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一张脸痛得抽搐起来,身子斜着,似乎马上要倒在地上。
七七并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冷冷地凝视着锦蓉,不论林夫人如何大声训斥,她只是不放手。
“七七,她肚子里有孩子”静渊见锦蓉脸色死白,终忍不住开口,锦蓉一听,索性依依呀呀地叫唤起来。
七七飞快地看了静渊一眼,眼中的怒火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暗沉的死水。
他伸出手,搭在她的手上,目光里是一丝恳求。
她终于把锦蓉放开,锦蓉软软地搭在静渊的肩上,娇声低泣。
宝宝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绝望、孤独和哀伤,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只是默默走到她的身旁,用小手握住了她的手。七七没有哭,也没有什么表情,把女儿抱了起来,放在膝上。
他知道他又伤了她,尽管他不想,再也不想,可还是伤了。
她一定又想起了当年失去的那个孩子,他让她失去了那个孩子,如今,却在她的面前去顾及别人肚子里的孩子。
静渊以为七七会回晗园,他也打算带着她和宝宝回去。不过她并没有,还是照着规矩守岁,和宝宝坐在大厅跟几个丫鬟一起剪窗花,甚至出去陪着文斓放了一会儿鞭炮。
七七这样的反应,让原本希望大闹一场的锦蓉甚是失望,恹恹地回到房间,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锦蓉滑倒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滑倒。轰隆的鞭炮声盖住了锦蓉的呼声,直到被送宵夜的一个丫鬟发现。
孩子也就是在那一天夜里没有的。
锦蓉又气又愧,歇斯底里地哭喊,却是无法挽回。林夫人气得浑身发颤,指着七七怒骂:“你使了什么恶毒的妖法,害死我媳妇肚子里的孩子?”
七七脸色苍白站在一旁,眼里是倔强地不肯落下的泪水。静渊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她僵立了一会儿,突然疲惫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那泪水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他很想让她多靠一会儿,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论是否爱锦蓉,他都要走到锦蓉的身边去。
他轻轻拍了拍七七的肩膀,松开了她的手,坐到锦蓉的身旁。
“静渊”锦蓉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是我不小心,我们的孩子没了”
“没事,没有关系。我们还有文斓。”他柔声安慰。
林夫人在一旁擦着眼泪,加了一句:“你们都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生。”
他不知道七七和宝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想回晗园,是文斓拉住了他:“爹爹,妈妈那么难过,你多陪陪她吧……。”
静渊只好留下。
等他终于能回去的时候,七七已经把自己的长发剪下。那一头他深爱的秀发,他总爱缠绕在自己手臂上的秀发,就这么没有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心痛,不仅仅是因为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他心痛,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让她相信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也许是盐号的生意真的或多或少减去了她心中的伤痛,在忙碌的生活中,七七渐渐恢复了以往的俏皮温顺,有时候与静渊相处,竟让他找回了几分新婚时的甜蜜与激/情.可奇怪的是,他已经分辨不出七七对他究竟还存有多少感情,即便她小心翼翼地掩饰,即便她甚至在床第间讨好他,可他已经知道在她的心目中,他不再是她的依靠。
那么,谁都不要去捅破那一层纸。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他就能拥有她,完完全全。
他装着若无其事,也不再掩饰自己,更不再跟她客套,要发脾气就发脾气,有不满就大方地表达出不满,有什么要求,绝对不会跟她客气。
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这样,不也挺好吗?
只是在这样夜阑人静的时候,在激情退却的时候,她并不会知道,他拥抱着她,眼神中有多少遗憾与悲伤。
手指,温柔地拂过她黛色的眉,红晕的脸颊,娇嫩的嘴唇,她睡得那么熟,一只手还紧紧扶在他的肩上。
“七七,”他轻声道,“回来,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