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暗潮涌动(3)
静渊匆忙回到玉澜堂,直奔文斓的厢房,林夫人正坐在床边,见他进来,脸色一冷,轻声道:“你还有心思回来?”
静渊悄悄凑过来,见文斓闭着眼睛睡着,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红紫青肿,想是摔得不轻,不由得又是心痛又是歉疚,便对母亲陪笑道:“瞧母亲说的,我连早饭还没吃呢,冒着雨赶回来,平日里我对他有多疼爱,您老还不清楚?”
林夫人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静渊恭敬地跟在后面,林夫人回过头道:“不是我说你,自从至衡回来以后,你的心思就不在我们身上了。哼,原是我说错了,你的心思什么时候真正在这里过?如今连文斓你都不顾了。”
“我昨天还带着他一起吃饭呢。”静渊道。
“吃饭?你以为你儿子是狗吗?哦,你带着他出去跑两圈,他就高兴了?”林夫人瞧了瞧床那边,压低嗓子:“昨天晚上哭了一宿你知不知道?嚷嚷说爹爹不要他,不疼他了。早上起来非要去找你,谁劝都不听他娘又去他舅舅家了,几个丫头都按不住你这儿子,跑出去摔在天井里了,喏,脑袋上鼓起个包,你满意了吧?”越说越气,胸口上下起伏,见静渊低头不吭声,更是怒不可抑:“以前你那么疼他,连过年去祠堂烧香都怕烟熏着他,还非得跟我犟着来现在呢?静官儿,他是你儿子,不是你养的狗,不是你养的戏子喜欢的时候疼的跟什么似的,不喜欢的时候说撂开手就撂开手”
静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笑道:“母亲,我什么时候养了戏子?我向来不是这样的人。”
林夫人冷笑道:“是,你不养戏子,因为有现成的狐狸精迷着你”静渊忍不住双眉紧蹙,嘴皮一动,却生生把反驳的话压了下去。林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朝北边的佛堂走去。
静渊见母亲走远,忙转身走到文斓床边,坐了下来,见儿子紧紧闭着眼睛,可眼睫毛却在颤动,不一会儿掉了滴眼泪下来。
他知道儿子根本就是醒着,心中暗暗叹气,伸手摸摸他的小脸,道:“哭什么?从小就叫你不要哭,你不是想当男子汉吗?”
文斓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鼻翼微动,似乎在极力忍泪,可更多的泪水却涌了出来。
“你要再哭我就走了。”静渊道,说着假意动了动。
文斓忙睁开眼睛,叫道:“爹爹不要走”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抓住静渊的衣袖。
静渊瞅着他,宛然便是自己小时候,不由得心酸,俯下身把他抱起,用被子把他裹着放在自己腿上,柔声道:“我不走,爹爹不走。”
文斓习惯性地在父亲胸前衣服上擦干眼泪,把脑袋紧紧贴着他,轻声说:“他们说爹爹不要我,不要妈妈。”
“谁说的?胡说八道。”
“舅妈,还有莉莉表姐。”他抬起头看着父亲。
这两个都是欧阳家的人,静渊听了不觉心里有气,皱眉道:“他们撒谎骗你,不要信。”
“奶奶也说”文斓坚持道,“奶奶说,妈妈上次吊脖子,就是因为有个女的把爹爹抢走了,那个女的要害爹爹。”
静渊看着儿子亮闪闪的眼睛,轻声道:“所以你就哭,你就要跑来找我?”
“嗯,我要把爹爹抢回来”他凝视着父亲慈爱的脸庞,竭力做出勇敢的神气。
“文斓,”静渊看着儿子额头上的肿块,眼神里充满着爱怜,“你一直相信爹爹,对不对?”
文斓使劲点了点头。
“那么别人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就全都不要相信,没有谁要抢走我,也没有谁要害我。”静渊轻轻抚摩着文斓的小脸,“爹爹有多爱你,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文斓想了想,用小手握住父亲的手:“因为不需要,因为爹爹知道我知道。”
他如此懂事,静渊心中是万分爱怜,却又万分酸楚。
笑了笑,柔声道:“是啊,你一定知道的。你知道从你生下来,我就像一个背着很重的东西走路的人,突然间有人伸手帮着把包袱卸下来一样,是那么高兴,那么轻松。你也知道,我每次做完一件事情回到玉澜堂,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是你,因为我喜欢你为我骄傲。你还知道,我唯一一次骂你,是因为你把你舅舅的车胎给扎了,我当时气得要命,我教出来的儿子,原来也跟别人的儿子一样调皮,可是我心里却还是有一丝高兴,因为其实我也想扎他的车胎,你帮我做了。”
他说到这里,文斓含着眼泪笑了,紧紧握着父亲的手。
“爹爹,舅舅的司机太讨厌了。”他仰起脸,“我看到他打了郑老六,就是那个打更的老伯伯,把他的铜锣子扔得老远。郑老六半边脸都是黑的。我过去骂了那个司机,后来想着气,才捅了他的车胎。”
“你骂他是可以的,但是捅车胎就不对了,这样跟小****有什么区别?”静渊掏出手帕给儿子擦干净鼻涕,文斓很舒服地把眼睛闭上,过一会儿才睁开,脸上已经有笑容,文斓问:“爹爹,你为什么不常回来吃饭了?为什么昨天不跟我回家?为什么不把我带到晗园去?”
这一连串为什么,让静渊沉默了一会儿。
终是要说的,再怎么也得跟他说清楚,可是怎么说呢?告诉他,以后自己会经常不回来吃饭,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和他朝夕相处、片刻不离?
“文斓,”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慢慢长大了,要上学,成家,开创你自己的事业,不能总让爹爹陪着你。”
文斓虽然小,却也觉得父亲这个理由颇是牵强,便垂下脸,眼神里满是失望伤心。静渊又何尝不清楚,儿子已经过了可以用含糊其辞来应付的年龄。
“好吧,我跟你说实话。”静渊吁了口气,把儿子的脸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有一次在晗园给你讲的小男孩和小姑娘的故事吗?”
文斓点点头。
“小姑娘回来了,小男孩不想再让她走了,想好好爱她,可是依然会有许多人会阻止他去爱她、去留住她。文斓,我不希望你站在这些人的一边。”
文斓轻声说:“那小姑娘为什么会回来?”
“是我找到了她,还有她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姐姐。”每次回想起和七七母女相遇的情景,他的心中都会隐隐作痛,那般的凄苦,那般的惊险。
静渊道:“文斓,你在璧山遇到的那位小姐姐,送你小粽子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你的亲姐姐。她和她的妈妈为了我,吃了很多很多的苦。我不想再让她们受苦了。”
“小姐姐,小姐姐”文斓的眼睛里好歹有了点喜悦的光亮。
“是啊,你的小姐姐,”静渊微笑道,“以后你身边会多一个小姐姐陪你玩了。”
“她们住在晗园吗?”
“是的,文斓,我向你保证,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疼你爱你,常回来陪你,如果你愿意,我也会经常把你带到晗园去。只是,只是……我不想骗你,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肯定不会像以前那么多。”
“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小姐姐?”文斓问。
“过几天,小姐姐去她外公家里了。”
“爹爹……,”文斓试探着问,“你还要我……和我妈**,对吧?”
静渊笑道:“那是自然。”他笑得轻松,可那一丝抛之不去的烦忧,却压得他心头一窒。
……
玉澜堂打来电话的时候锦蓉正跟哥嫂吃早饭,说儿子摔伤了,急得六神无主,慌忙便收拾东西要回去。
“急什么?这算是给你丈夫一个教训,谁让他天天不着家?儿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欧阳松的妻子欣茹不屑地道。
“都是你这娘儿们瞎挑唆,你怎么就不想想,若是静渊认为锦蓉不管文斓了,索性便把文斓带到那一边儿去,她最后能捞着什么好?没脑子”欧阳松把筷子一放,脸上怒气洋溢,见妹妹在一旁竖着手气鼓鼓站着,叹了口气,道:“快回去吧谁让你非死缠烂打嫁给他?”
锦蓉嘴一撇:“我死缠烂打?当初是谁把我像供佛爷似的往他家送?现在你倒是得到好处了,我过的什么日子,我受的什么罪,你就当瞎了眼睛聋了耳朵,不管不顾了”
“好了,妹妹。”欧阳松脸一沉,“我现在烦心事一大堆,西场的那帮糟老头子,恨不得天上掉刀子下来砍死我,每个人都跟我作对,我现在若是为你去得罪你丈夫,给你出了这个头,我没了你丈夫襄助,被人摘了乌纱帽,谁替我出头去?”
“摘你的乌纱帽?谁敢摘你的乌纱帽?你不就是顾着要吞了杜肘子的几块地吗?你要那么多地干什么?”欣茹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了嘴,“过两年离了任,你还想在这清河一直待下去?”
“妇道人家”欧阳松长叹一声,“目光短浅啊西华宫那几块地,可是出黑卤的好地啊,四个盐井在上面,两个都是六十年的老井了,到现在还出着卤呢,你知道什么?哼”
“那种老井,你要是接手过来,指不定哪天就废了。”欣茹道。
“你知道什么?都说清河的龙脉在上头,保证几百年都不熄烟火的。”
“这么好的事,孟家不插一手?”
锦蓉听他们扯到别的事情上去,更是觉得委屈,忍不住哭出声来。
欣茹见她哭了,忙用手轻轻推推欧阳松的手臂:“唉,你妹子受这么大委屈,你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