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话:今天提早更新,祝姐妹们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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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存忽道:“说到做善事,我倒突然有个想法,不过这件事可不能算在那姓雷的人头上。我十几岁出来做生意,几经曲折,历尽艰辛,几十年的功夫才让运丰号从小到大发展到今天,跻身清河盐商前列。小时候家里穷,没读过私塾,更没上过“洋学堂”,近几年常以未受过良好教育为憾。积财不如积德,积德不如兴学,我打算在清河办学。”
静渊笑道:“如今清河的私塾、义学、社学倒是不少,不过岳父所说的办学,定是办西式学堂吧?”
善存点了点头:“不论办西式学堂还是中式学堂,只要能让更多的穷人读得起书,也算好好地回报了桑梓一场。过去办学的人,都是大户豪绅,既要借兴学之名以自重,又要在学校这样的‘清水衙门’里揩油,说是办学,实则是移花接木,做些欺瞒乡里的无耻勾当。这一次我们好好办几所学校,从小学、到中学,定要做出个声势来。再从省城、甚至外省请来优秀的教师,让清河的子弟们,能在我们的学堂里得到最好的教育。”
静渊沉吟道:“若是作长远之计,单凭运丰号与天海井,怕是难以维系。”
善存缓缓说道:“明年开春,我们先办一所小学,待有了真正好的声名,再让其他的盐商入股进来,人都有六情七欲,谁没有功名心理?不管他动机如何,做的总是好事,要做好事,就要多多益善。你年纪还轻,天海井也正在重振之时,虽然新租了盐灶,收益还没有出来,办学的钱,我先出个大头,学校建好了,你也算是校董。等天海井有余力的时候,你再来出大力。”
静渊眼中光芒一闪,瞬息而过,薄薄的嘴唇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容色温和,语声更是温和:“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可有业,但不能无功德。静渊年纪轻轻,也能跟着长辈们做点仁义之事,真是多谢岳父大人。”
善存呷口茶,把头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道:“很多年前,在长土附近住着一个姓李的没落老盐商,年岁大了,长着一头长长的白发,慈眉善目的,人们都叫他李菩萨,李菩萨嗜做公益善事,凡济困扶危,急公好义之事,无不全力以赴。那时长土的河滩,只有河渡没有桥,每天无数的人过河,总有待渡之虑,尤其是在晚上,渡船停泊,碰到急事,需绕行上游石桥,极为不便。李菩萨把自己家所有的钱拿出来捐资造桥,乡人呼之“李湾草桥”。不料****草桥失火,有人控告系某人夜行所为,李菩萨知道后,不但不以为忤,花钱把桥修复,又在桥头挂上告牌:‘行人过桥,小心火烛’,怕再遇事故伤及无辜,雇人夜晚守桥。李菩萨是清河盐商里少有的真善人,后来家族寥落,也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人行于世,便如滴水入海,凭你是掀起滔天大浪也好,还是仅打个漩儿也好,总会有无人记得你那一天……,现在想来,真是乏味之极。”
他言语中颇有沧桑之意,静渊凝视着他,心中亦感叹人世如海日潮音,见书桌上纸笔,便悄然走到书桌旁,研了墨,拿起毛笔,微一沉吟,低头默默写下几字。
写好了,捧予善存,道:“这是唐代名相牛僧儒的诗,或略能符岳父此时心志。小婿笔迹粗陋,还望您不嫌弃。”
善存微笑着接过,他本不擅文墨,但亦觉静渊笔迹俊秀有致,潇洒出尘:“粉署为郎四十春,今来名辈更无人。休论世上升沉事,且斗尊前现在身。珠玉会应成咳唾,山川犹觉露精神。莫嫌恃酒轻言语,曾把文章谒后尘。”
善存轻声念道:“休论世上升沉事,且斗尊前现在身。珠玉会应成咳唾,山川犹觉露精神。好诗,好字!”
抬头看着静渊,脸上露出笑意,静渊见他目光深处还有一丝复杂的情感闪烁着,似感慨,似欣赏,似疼爱,也似警醒。
静渊道:“夜深了,爹早点休息吧。”起身告辞。
善存点点头,忽道:“想来你已经知道我买了威远煤矿的事了。”
静渊本待要离开,听到此话,便停住脚步转过身,波澜不惊地看着善存。
善存道:“你放心,天海井要用的煤,我定会低价给你。我们两家几十年来便如骨肉相连,你有什么难处只管提,我定会全力相帮。”
静渊微微一躬身,向善存行了一礼,抬起头来,脸上却有着淡淡的疏离傲然,他倒没有回应善存的话,只温然一笑,道:“等七七从成都回来,我会亲自带着她来谢谢爹的关照。”
善存眉间微蹙,却旋即展颜,目送静渊离开,眼光却逐渐变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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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府坐落在白沙镇的至高点,论豪华富丽,不及玉澜堂;但恢弘气派却更胜于之。四十余间屋子,按南高北低的地势排开,每间屋子大门内有路可通,最高处为祖祠,中间有一个花园,十余间主人的起居室便在花园周围;最低处有一青石主道,两旁遍植高大的香樟和桂树,主道通往的尽处,便是运丰号总号。
静渊向来起得早,洗漱后在花园里透了透气。花园中有一个人工小湖,湖边有一小亭,亭柱上刻有“白华红萼,高山回溪”的对联,走到花园南角,却看见一个矮小的玻璃顶屋子,听七七讲过家里有个温室花房,此时晨雾朦胧中,已经有花工从里端着盆栽出来,想是春节前后要放置厅堂的花卉。静渊来过孟家几次,要么是在书房客房,要么是匆忙来去,倒从未在庭院里好好逛过,既已走到花房跟前,便迈步进去。
一进花房里,便是扑面的温湿之气,花香扑鼻,花房里点着电灯,种着各式香草、兰花,木架子上摆满了盛放的水仙,一个仆妇正给一大丛仙客来浇着水,见到静渊,忙笑着跟他问安。
静渊笑道:“不耽误你,我就看看。”见那花房里也无甚特别名贵的花卉,只水仙旁边有几盆荷包牡丹看起来还算是上品,转身欲走,却突然顿住脚步。
进来时没有注意,转过身才发现,花房进门右手用木栅栏圈着一小片泥土,种着一片蓝色的花,饱满的枝蔓相互缠绕,花朵娇嫩欲滴,正是七七最爱的鸭拓草。
静渊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疑丝,忍不住问那仆妇:“这是你们七小姐要种的吧?”
那仆妇起身看了一眼,笑道:“七小姐喜欢这野花得不得了,说就爱它那种蓝,颜色娇,这花一开可以开到秋天,到冬天就不行了,飞少爷便给她在这里种了好些,秋天撒种,到冬天正好可以开花,这样一年四季都有了。飞少爷今年离了运丰号,这个种子撒得早一些,现在就只三妹来照顾。”
“原来如此,”静渊心里说道,“原来如此……。”花房里温暖宜人,出去**院晨光熹微,万物苏醒,他心中却涌过一阵寒流。
沿着湖边小道朝卧房走去,迎面碰到秉忠,这两日俩人只打个照面,连话都不多说的,此刻见了,静渊心中烦躁,脸上更是冷淡。
“恭喜姑爷新收了一百多口盐灶!”秉忠道。
静渊淡淡地道:“吕家背时,如今卤水渐淡,火力减弱,加之市息愈大,我筹了天价,给自己找了个大包袱,这一百多口盐灶,可不是我衣饰舆马享乐之资。”
秉忠微笑道:“人心世事,趋利避害,追多不追少,看涨不看跌,殊不知最大的机遇就在气势最弱的时候,等真正好年景到来,众人趋之若鹜的时候,良机早就已经过了,姑爷也不过刚过弱冠之龄,就能有如此眼力和魄力,这同兴盛落入姑爷手中,实不亏也。如今想来,公鸡段孚之太过短浅,反而会浪费这么些好井灶。姑爷任重道远,前途无量。”
他语意诚恳,静渊心中倒是一动,道:“你不怪我?”
“姑爷是自己人,为何如此见外?”
“因为同兴盛在你钱庄投的钱,如今可要全部撤走了。”
“钱来钱往,如风吹云动,今天走了,明天说不定又回来了。日月无常,何况人事哉?”秉忠神色安详,目光柔和。
静渊淡然一笑。
秉忠道:“老爷对姑爷更是一向看重的。老爷曾说,姑爷今后成就,定会远超于他,只是他当年走过的弯路,还望姑爷以后不要再走。”
静渊性格敏感,听到此话,只觉秉忠是话中有话,冷冷地道:“我如今既然是孟家的女婿,虽然不愿做那些趋炎附势、逢迎拍马之徒,但也没太大胆子敢于岳父为敌。天海井如今只图自保,罗伯伯尽可放心。”
秉忠叹了口气,道:“姑爷,你与孟家现为姻亲,生意上如今也相互依持,假如遇到什么困难,不要有所顾忌,白沙镇的孟家,也是你的家。”
静渊微微挑眉,眼中风云暗涌:“我祖父去世那年,孟家就曾帮了林家大忙,静渊一辈子不敢忘。”
秉忠轻轻叹了口气:“孟林两家纠葛甚深,其中盘根错节、许多事无从解释。假以时日,你自然会慢慢清楚明了。”
静渊胸口起伏,眸光宛如一道冰流:“盘根错节、无从解释,当年无双井先是死人、然后大火,再然后,我祖父身陷囹圄,孟家再吞并天海井六口盐井,我父亲二十年不敢向运丰号在盐店街所有的盐铺收取一分一厘的租金,几十年天海井屈居运丰号之下,好一个盘根错节无从解释!”
秉忠半晌无语。
静渊冷冷一笑,抱拳一礼,转身离去。
“姑爷,”秉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静渊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舍下那最强的帮手,便是给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大的敌人。”秉忠的话,看似建议,实则像在警告。
静渊没有回身,亦没有回答,快步走向回廊,背影笃定孤绝。
秉忠默然叹息,站立片刻,朝善存书房走去,书房里灯已亮,善存已从卧房过来。
“老爷,单子出来了。”秉忠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签,递给善存,丫鬟捧了新沏的茶送上,善存打了个呵欠,屏退丫鬟,接过纸签一看,面色瞬间冷到极点。
浣花,紫草,藏红花,……水银。
他看到最后,向来安详的面容忍不住掠过一丝怒意,眼睛盯着秉忠:“他们家竟然用水银毒害我孟善存的女儿?”
秉忠道:“老爷请息怒。这水银只要服用不过量,只有避孕的功效,不足以害人性命,我们发现得早,暗中做了更换。只是他们家防备得很严,食物也是换着做,药方也天天变,可能总有一两天是我们处理不了的,所以……要让七小姐尽快怀有身孕,却也要碰运气。”
善存哼了一声,道:“我向来不相信运气,这件事林家做得太过了,我不会善罢甘休。”
将纸签慢慢撕碎揉成一团,扔进书桌旁的竹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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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附:第一卷就此完结。写作期间,出差,失眠,耳鸣……还好有各位支持,心中便有力量:)第二卷名为“孽海”,从明日开始登场,很惨烈!想到其中某一个关键情节,几度揪心难忍。包袱不抖了,万望继续给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