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笑道:“军爷秉公办事,还不是为了我们百姓的安危考虑。能有像您这样认真负责的长官庇佑,那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那参谋被她说得脸上露出笑容,心中便有那么一丝松动。
七七又道:“想是军爷不放心,需要个抵押,您看这么样行不行?您先把书还给这位外国朋友,我陪军爷到县城发个电报到英国办事处查一查,若是官方那边证实这个人没有问题,您就放个心,我再陪您到清河逛逛,吃喝用行,全由我家负责,您看可好?”
那参谋忙道:“这可不好意思,我也是陪长官来的,再说,当兵的,怎么敢擅自去叨扰民宿?”
七七微微一笑,对约瑟夫道:“约瑟夫先生,请借您的纸笔一用。”约瑟夫见七七帮他,心中早感激不尽,忙拿出一只钢笔,一个本子出来。
七七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撕了下来,交到那参谋手上:“军爷只管去办您的事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拿着这张条子,去上面这个地址,除这上面孝敬您的,另备有谢仪。”
那参谋往那纸上飞快地一瞟,见上面写着“大洋五百,运丰,衡”几字,眼睛不由得一亮。民国十六年,川南的物价是两元大洋可以买四十五斤白米,五百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
七七心想这当兵估计也就是想捞点钱,那便给他点贿赂,五百元不算少,林家虽然有钱,但这麻烦却不好引到静渊身上去,父亲财大气粗,又有哥哥军队撑腰,应付这帮人自也不成什么问题。
那参谋思忖片刻,看到“运丰”二字,已知此女与盐商孟善存必有渊源,便收下那张字条,对七七道:“既然有太太求情,今日我便徇私一回。”向后退了一步。
苏队长在一旁早暗自悬心,听闻此言,松了口气,忙招呼各人赶紧上车,忍不住朝约瑟夫狠狠瞪了一眼。约瑟夫千恩万谢,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夫人,谢谢你!”
七七嫣然一笑:“别谢我,谢谢这位好心的军爷吧。”
话虽这么说,自己却是连头也不敢回,快步走到车旁,待上了车,身体却发起颤来。
三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七姐,你的手好凉!”
七七呼出口气:“孙师傅,我们赶紧走吧!”小蛮腰早发动了车,一路加紧了速度,道旁草舍田畴,农夫牛马,尽融于朦朦冬色。
那参谋见他们走了,把字条收了起来,往茶馆走去,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只见从旁边一棵夹竹桃树下走来一人,身穿一件便装,约莫四十岁年纪,肤色微黑,样子倒算得英挺,只一双眼睛杀气十足。
那参谋讷讷地道:“雷师长!”
雷师长脸上隐现怒色:“我要去清河当盐运使,这还没上任,你们就想着揩油了。”那参谋讪讪一笑,倒还是自觉,交出那张字条来,道:“没想到,碰到一只大老鼠。”
雷师长接过一看,道:“运丰,运丰号,孟善存,哼,倒真是一只大老鼠。”朝七七她们车走的地方看去,喃喃道:“这个****儿倒是个妙人。”
那参谋笑道:“看来不是老鼠的闺女,就是老鼠的媳妇。我一到清河,便给您打听去。凭他再大的老鼠,也敌不过猫啊,嘿嘿。”
雷师长不语,只是慢慢地在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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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这么个茬子,七七一行人在路上再也不敢耽搁,连午饭也没有吃,怕再遇到意外,如此一来,倒是在夜深前赶到龙泉驿投了客栈。龙泉驿就在成都东郊,在客栈过****,第二日中午前便能进得成都。
七七让三妹叫来客栈老板,吩咐做些菜饭来,再买了几斤酒,老板见到苏队长他们,心里倒是一咯噔,三妹道:“不白吃你的,做得好了,另有钱!”
那客栈老板忙笑道:“多谢,只是昨天刚招待了一伙儿军爷,还以为是长官们又回来了……。”苏队长把枪往桌上一拍:“还不快去做饭!”那老板吓得手一抖,端着的茶壶盖子啪嗒掉在地上,他也不顾捡了,把茶壶放桌上,滴溜溜地跑进厨房。苏队长等人哈哈大笑,三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约瑟夫倒是安静了许多,七七见了,笑道:“没事的,军爷们说话大声些,人却是没有恶意。”
约瑟夫摇头道:“今天若没有夫人您帮忙,我……我的书固然要不回来,我自己肯定也会被抓起啦的。”
苏队长听了,忍不住插嘴道:“你这还算说了句人话,你既然是个读书人,今天上午怎么就那么犯糊涂?一本书有什么了不起,搭了你一个人不算,要是把我们林太太连累了,凭你几条命也抵不上!”
约瑟夫长叹一声,待要辩驳几句,又怕惹得这些当兵的不快,便索性托腮不语。七七见他又认真起来,倒大有痴愚之像,不禁觉得好笑。三妹过来坐下,取了杯子,拿热茶给七七烫筷子,七七侧过头,见她手腕上一个碧蓝景泰蓝细手镯,奇道:“咦?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我先前倒没注意看。”
三妹脸上微微一红,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妈给我的。”
七七笑道:“你现在越来越好了,敢跟我扯谎了。跟我这么多年,你转一下眼睛我就知道你心里琢磨什么。”拉着她手,笑道:“有婆家了?怎么没听罗伯伯说?”
三妹脸红得更厉害了,轻声道:“哪有什么婆家,七姐净拿我开玩笑。”
七七点头道:“你若有婆家,我必是第一个晓得的,你现在不说也就罢了,我心里有数。”便瞅着她笑而不语,三妹欲言又止,脸上又是微微一红。
众人吃了饭,各自回房休息。这客栈倒也干净,那老板又单给七七一屋抱了床崭新的铺盖。七七和三妹俩人并肩躺在床上,就如七七尚未出嫁时般。夜已深,桌上一盏油灯快要燃到尽头,四处寂静,只有苏队长那屋隐约传来说笑声。
三妹轻轻道:“七姐,我心里……倒真有了一个人。”
七七许久没有回答。三妹以为她睡着了,把头转过去,却见她正微笑看着自己,微弱的灯光下,那双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
七七笑道:“我早看出你那手镯子不是在清河买的,你妈妈又怎么会喜欢这些小姑娘家的时髦玩意,定是哪个去白沙做生意的年轻老板送的了。”
三妹幽幽叹了口气。
七七道:“你不要多想,有我爹和你爹做主,什么亲事定不了?”
三妹摇摇头:“没有这么容易的。”
七七见她一脸惆怅,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便问:“那就竟是谁?我可从来没见过你犯愁的样子,能让你发愁的人,自然也是不简单了。”
三妹道:“既然是没有结果的事情,说了也没有用。”慢慢闭上眼睛,“七姐,快睡吧,等到了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七七道:“说也奇怪,累了一天,到现在反而一点睡意都没有。”
三妹笑道:“那是你想姑爷了。”
三妹这么一说,七七却猛然惊觉,这么一天下来,尽被约瑟夫的事情分了心,此时此刻,静渊的身影面貌才渐次浮上心头,她将被子往上拢了拢,心中升起一股柔情,在这山野寒村,心里只觉得那绵绵的温暖,丝丝绕绕萦绕心头。
隔壁苏队长他们屋子里的笑声响了起来,只听小蛮腰磕磕绊绊地川北话响起:“要不得要不得,喝醉了,明天上不了路了!”一人笑道:“孙师傅!你长得跟酒葫芦一样,酒量也定然不错的,来,再干了!”
约瑟夫也在他们中,却吟了句文绉绉的汉诗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里没有雪,只有雾,在雾里喝酒也是好玩的。”
苏队长道:“管它雾里还是屋里,保准你今天晚上喝得云里雾里!”
约瑟夫道:“什么叫云里雾里?”
众人嗤笑。
七七在被窝里听到,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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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鸣钟答答走着,时针摆动的声音清晰可闻,这安静平时从未觉得别扭,此刻却让他觉得无心无眠。静渊拧开了灯,斜靠在床上,从床头柜上拿了本书,却不小心掀翻了一瓶七七的香水,把香水瓶扶起的一瞬,想起那天晚上因为罗飞送的香水跟七七吵了一架,自己也气得冲进雨里,她跑着出来找他,躲在那棵栗子树下瑟瑟发抖,他在暗夜里看着她,仿若看着一束柔和的灯光。
他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却听门上有剥啄之声。
便问:“是谁?”
楠竹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东家,是我。”
“什么事?”
“给您送暖炉子来了。”
静渊起了床,随手拿件衣服披上,走过去给她开了门。楠竹低着脸,捧着铜暖炉子,轻着脚步走了进来,静渊把门敞着,楠竹轻声道:“东家,晚上风大,小心着凉。”静渊道:“不妨事。你搁下便走吧。”
楠竹脸上一红,把暖炉轻轻放进静渊被子里,给他四处捂了捂,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却一矮身坐在床上,伸手解了胸前衣扣。
静渊微微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低沉着声音:“你这是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