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刑侦总队里面,冯森的临时宿舍中,十五封受贿信的照片被打印出来摆在桌上,冯森、郑锐、罗欣然三人一封一封看着,研究着。窗户渐渐白了,三人一边看,一边讨论,一边打着哈欠。直到天完全亮了,三人仍然在不断地分析、讨论。
当阳光照进窗户,投射在地面上时,冯森、郑锐、罗欣然三人都睡着了,罗欣然在床上,冯森在沙发上,郑锐趴在桌上。桌上、地上全是那些打印出来的信,墙边还立着一个白板架,上面的白板被各种颜色的笔写满了分析的内容,还画着各种箭头之类的东西。白板旁边是一个大屏幕电视,上面显示着一张行贿信的放大特写。
这时门开了,边国立出现在门口。
“啊……你们来了?几点了?”冯森突然被惊醒。
“下午两点了!你们睡好了吗?”边国立笑了起来。
“都两点了啊?哎哟,你们查得怎么样了,罪犯家属、银行方面?”冯森急忙爬了起来。
“全部核查到位,十五封信中的当事人,我们全都派人去核查了,所有钱的数目全部属实,总数也没错……银行方面,我们也一一去罪犯家属当时取钱的银行核实了,这十五笔钱全都没问题,数字都对得上,大部分钱上的冠字号也对上了……但有一部分因为时间久,银行的冠字号记录没保存……但没冠字号的,大部分有监控录像为证……总的来说吧,基本可以认定,这十五笔钱确实是那十五个罪犯的家属取的钱,钱数也全对得上……”
“熊绍峰那儿呢?”
“熊绍峰方面也落实了,这十五笔钱大部分都是放在当时的橙州检察院门外一个固定的垃圾箱里,熊绍峰确实在罪犯家属提供的交款时间之后去了那个垃圾箱附近。这一点,熊绍峰自己也承认了,只是他不承认去垃圾箱那里是取钱,他说是去扔垃圾……另外,熊绍峰也证实,这十五次送钱的时间,他在去过垃圾箱之后,确实进城到长龙健身中心去了,只是他不承认是去藏钱,他说他就是纯粹健身去了……可以说,熊绍峰这件事情如果没有特别意外的情况,就真的坐实了,因为不可能那么巧合……连他自己都糊涂了……五年时间,十五笔钱,一年三笔,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结果,所有证据完美形成链条,熊绍峰好像已经快崩溃了……”
一旁的罗欣然眼神黯淡了下来:“不对,我还是不相信熊绍峰是这样的人!”
“可他自己都快要承认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就在这个时候,冯森突然打破了沉默:“漏洞已经有了,只是无法证实。”
边国立等三人都期待地看着冯森。
“我们昨晚分析了一个通宵也没结果……我睡觉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天亮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漏洞,你们看是不是这么个逻辑——熊绍峰与罪犯家属的交易、收款都是非常谨慎的,用的都是间谍的手法,又是信箱,又是垃圾箱什么的,对不对?”
三人点头。
“可见,熊绍峰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很有心机,把这个过程控制得非常好!直到现在,罗劲松、黄雨虹、鲁春阳虽然指控他了,他也完全不承认!”
“对呀,熊绍峰就是做得非常巧妙!天衣无缝!罗劲松和黄雨虹的指控看似确凿,但实际上这种微信记录和波动网的视频账号获利都是电子证据,都是有伪造的可能的,法庭不一定采信……”
“那我就要问一句了,如此谨慎、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在藏钱的时候又这么傻?所有的钱都藏在一个地方,还把十五封行贿的信都原封不动地留着,这是为什么?”
一旁的郑锐也点了点头。
“我们昨天刚发现这些钱和信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我们完全可以说,熊绍峰就是大意了,或者就是得意忘形了……但是,如果你听到这样的答案,结合前面那些人举报熊绍峰受贿的狡诈、抗拒程度,是不是会觉得前后两件事情不像一个人干的呀?”
三人都频频点头。
“如果熊绍峰不是‘甩棍’,那‘甩棍’一定是对熊绍峰非常了解的人!”
“对!如果不是特别了解,不可能把这些事儿这么完美地安在他身上!”
冯森抬起头,看着边国立:“你们调查银行、罪犯家属的记录,有吗?”
边国立点头:“有啊,当然有。”
“我要最详细的记录。连一个标点符号都别落下,全都要……我要看……如果真是有人陷害熊绍峰,在这些钱、这些信的转移过程中,一定会留下那个人的信息,无论他做得多巧妙,一定会留下某种信息的……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这样的信息!”
刑侦总队小会议室里的桌子上分两排排开三十本文件,十五本是罪犯家属的调查记录,另外十五本是银行的调查记录。冯森、郑锐、罗欣然、边国立四人进来。冯森开始翻看那些文件。他一本本地看着罪犯家属记录,看了两本之后,又转到银行调查记录去对照着看。其他人都静静地看着冯森,期待着出现奇迹。
整整一天过去了,所有的人都疲惫至极。天黑了,一辆警车驶入,伸缩门自动关上。总队楼上的灯陆续关了。在刑侦总队的小会议室里,冯森一个人委顿在地上,桌上、地上到处是被他翻开的文件,有几本还被他撕烂了。
冯森满脸绝望地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地看着一片漆黑的前方。小会议室门口的走廊里,边国立、罗欣然、郑锐或坐或蹲或站在那儿,脸色非常阴沉。旁边放着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几盒盒饭,但一看就知道根本没人吃过。
忽然,屋子里传来冯森嘶哑的声音:“请问,你是朱亚雯吗?”
边国立一把推开门冲进去,罗欣然、郑锐也跟在后面。他们三人进来后看到冯森正坐在地上打电话,他拿电话的右手在颤抖,几乎拿不住电话;而他的左手,紧紧抓着一份银行的调查报告,也在发抖。
“朱小姐,我是‘930杀人案’专案组的冯森,我看到今天上午刑侦总队的人去找您调查了,有这事儿吧?”
“是啊,他们已经找过我了,我都说了。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儿?”
“我就想问一件事儿:您说您在2015年3月8日给一个名叫李五一的人取了十五万元现金,当时您在工商银行滨海支行工作,对不对?”
冯森问完这一句,打算把手机的免提打开。但他的手还在抖,几乎完不成这个动作,罗欣然想过去帮他,他也不让。他推开罗欣然,把手机放到腿上的那摞文件上。
“是,当时我在滨海支行工作,给这个李五一取了十五万元现金,没错,这都有记录的。2016年我已经调到怀来路支行了,不在滨海支行工作了……”
冯森脸上露出极其紧张的表情,他僵硬地坐直了,几乎是用乞求的口气低头看着手机问:“那我请问您——您认识滨海支行的赵语迟吗?”
“赵语迟……这个人……哦,这个人我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他是今年……2019年刚刚分来的。前不久,我跟过去滨海支行的姐们儿聚会的时候,听说来了这么一个小伙子,长得挺帅,就是话不多,所以才叫赵语迟嘛(笑)……但挺擅长吹口哨,在联欢会上还表演过……”
“好……好……谢谢……谢谢您……再见。”冯森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对方道了再见,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