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甲收到了昌都老家来的电报,他的阿爸去世了,他手捧电报,一脸凝重。小普次在边上催促着:“舅舅,我们还是回昌都吧,现在走,还能赶上给姥爷祭三七……”
帕甲的眼泪流下来,他冲小普次摆了摆手。
“我们走不走啊?您不回去,谁为姥爷办法事超度往生啊?”
帕甲只是流泪,不言语。
“舅舅,你倒是说话啊。”
帕甲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拿过一个钱口袋扔给小普次说:“你去邮电所回一封电报,再汇些钱回家。让他们把我阿爸的丧事办得体体面面,多请喇嘛念经,超度我阿爸早日转世。”
小普次望着他,站着不动。
“快去!”帕甲吼道。
小普次只好拿起钱口袋走了。
帕甲心里难过极了,他想大声地号哭,又觉得不是地方,起身出了房间。
他来到院子里,心情糟糕透了,有些转向,最后他确定了东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阿爸,我没脸回去送您啊。来圣城十余年了,我每天早晨起来都想念您,离开昌都的时候,您叮嘱我,咬紧牙关,一定要在噶厦谋得一官半职,光宗耀祖。阿爸,您知道吗,像我这样小户人家出身,想成为人上人,比登天成佛还难……”帕甲扬起脸,抑制着眼泪,发狠地说:“现在机会来了,最关键的时刻啊,阿爸,我不能回去超度您的亡灵,您在九天之上看着吧,我要脱胎换骨,成为雪域高原上的贵族,是大贵族,我还要当噶伦,要富甲一方,将来让大皇帝封我为札萨,封我台吉为,封我为公爵……”
娜珍出现在院外不远的胡同里,她躲躲闪闪地朝院门前走来。央宗牵着马,东寻西找,左顾右盼。突然,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娜珍。只见她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央宗见状,赶紧躲进角落里。
娜珍见街道上无人,进了院子。央宗探出头来,看她鬼鬼祟祟的,感到奇怪,跟踪了过去。
娜珍进了院子,她见帕甲跪在地上,便奇怪地问:“帕甲,你干什么呢?”
帕甲背对着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
娜珍见他两眼通红,急切地问:“出了什么大事儿?”
“你听,布达拉宫那边法号响了。”帕甲掩饰地说。
娜珍侧耳倾听,这时才听见远处的布达拉宫传来做大型佛事的音乐,低沉而神秘。
帕甲继续说道:“十四世佛爷已经到了学经的年龄,今天两位经师为佛爷行无量寿佛和马头金刚的灌顶仪式。我在这里默念心咒,祈求佛体安康,学业精进,造福我雪域百姓。”
“我都快气死了,你还有心思为小拉萨祈福,咱哪管得着他的事儿啊。”
“白玛回来啦?”
“可不是嘛,昨天他刚回府就出了岔子,我这心里都蹦不成个了。”
帕甲把娜珍拉到怀里,一边在她的胸口不停地胡撸着,一边说:“我给你顺顺,顺顺。你慢慢说,别着急,咱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也不知怎么闹的,又蹦出一个康巴丫头跟白玛好上了,我们和康萨家的婚事恐怕要悔了。”
帕甲大惊,不安地问:“怎么会这样?”他一抬头,竟看到央宗的脑袋出现在墙头,帕甲大叫:“谁?”
娜珍扭头观看,她大叫了一声:“就是她!这丫头……是人是鬼啊。”
央宗脑袋一缩,不见了。她本来站在马鞍上往院墙里窥视,被帕甲一吆喝,吓得赶紧跳下来,骑马扬鞭而逃。
帕甲把娜珍从怀里推开,快步追到门口,央宗已经跑远了。帕甲悻悻地说:“坏了,她咬了你的尾巴,跟过来的!”
“那可怎么办?她看见我们俩在一起啦。”
“让她看见还不怕,要是让你儿子知道了,那才是大麻烦……等扎西和德吉明白过来,我们碗里的酥油可就喝不进嘴啦……”
“你快拿个主意,别误了正事儿啊。”
“那个康巴姑娘我认识,我知道她住哪儿。娜珍,你赶紧回家,要不动声色,下面的事情,我来解决。”
央宗骑马一路飞奔,她边跑边紧张地回头张望,见帕甲并没有追过来,她松了一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跑进了一条死胡同,她赶紧勒住了马缰绳。突然,有人拦住了她的退路,两条腿站在胡同口,将她堵在了里面。
央宗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很紧张,只好下马准备迎战。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她伸手把腰刀抽出来,猛地转身刺了出去。
来人竟是白玛,他险些被央宗的刀刺中。央宗一见是白玛,惊喜地说:“是你啊?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
“央宗,你怎么这么紧张?”白玛奇怪地问。
“啊……刚才……我刚才撞见……”央宗惊魂未定地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我撞见你阿妈了。”
“你去了德勒府?”
“啊,去了。”
“你都知道啦?”
“我看见了,你阿妈让你娶那个贵族小姐。”
“我不会娶她。央宗,除了你,我这辈子谁都不娶。你不用担心,我就是跟你远走天涯,也不会听从他们的安排。”
帕甲从路口闪身出来,他躲到暗处,远远地窥视着白玛和央宗的动静。
傍晚时分白玛回了德勒府。客厅里的汽灯发出吱吱的响声,灯光之下德勒全家正在吃饭,扎西、德吉、娜珍喝茶,吃茶点,姿态优雅。只有白玛狼吞虎咽,发出稀里呼噜的声音。
娜珍见状,忍无可忍,她开腔了:“吃没吃相,哪像个贵族家的少爷。”
白玛不理她,依然大口地吃着,他饿极了。
扎西静静地吹茶,喝茶,暗自观察白玛。
德吉看白玛面前的东西吃光了,吩咐刚珠说:“给少爷再添些肉肠。”
刚珠挥了挥手,仆人们给白玛端上来一盘子肉肠、奶茶等。
白玛终于吃饱了,他一抹嘴说:“真好吃,真香。”他起身端起肉肠要走。
“别跟饿死鬼似的,去亚东这几年,连自己的身份都忘到那山沟子里啦。”娜珍不满地说。
“我带回去当消夜。”白玛说。
“爱吃,就带回去吧。这几天又赶路又折腾,就没像样吃顿饭。刚珠,给少爷备好消夜的茶点,送到房间去。”德吉说道。
“谢谢阿妈啦,我困了,去睡觉了。”白玛说完,端着肉肠走了。
娜珍发现白玛神情不对,她扭头问扎西:“突然又能吃,又能喝,怎么怪怪的,是不是有事儿?”
扎西没言语,低头喝茶,只想不说。
央宗回家以后,就在房间里忙乎开了,她把几件衣服、风雪镜装进包袱里。老爹从门口路过,觉得她行为异常,走了进来。央宗也不瞒他,开门见山地说:“老爹,你去哪儿啦?快,快,拾掇东西,我们走。”
“太阳都下山了,黑灯瞎火的,你走哪儿去?”老爹疑惑地问。
“我跟白玛约好了,今晚在拉萨河边的玛尼堆见面,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干什么?你们俩个……要私奔吗?”
“不是私奔!白玛要去我的家乡玩一圈,学学康定情歌的小调儿。”央宗说着,从床头拿过白玛的那支汉笛,放到包袱里。
“说得那么轻松。丫头,还瞒我,我去了德勒府,都知道了。”老爹揭底说。
央宗闻听先是吃惊,然后撒娇地说:“老爹,德勒府给白玛订了一家贵族小姐,他不愿意,又拗不过他父母,只能逃婚了,我们合计好了,一起逃到西康老家去。”
“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等我们到了西康,你就按康巴人的习俗把我们的婚事给办了,让他做你女婿,跟你一起带驮队做生意。”
“幼稚,就凭你们那两匹马,能跑到西康省?丫头,别做梦了,还没过林芝,德勒府、康萨府的家丁就会追上你们,保不准还有噶厦政府的捕快。别忘了,拉萨可是拉萨老爷们的拉萨。”
“跑到哪儿算哪儿。”
“那以后呢?”
“老爹,等明年春天,驮队再去印度办货,我们还回拉萨。到时候,硬柴烧成了灰烬,生水熬成了奶茶,他阿爸阿妈再吹胡子瞪眼,也晚了。”
“简直是异想天开。丫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老爹,你走不走啊?”
老爹真为难了,他语重心长地说:“央宗,年轻的小伙子多得像河滩上的石头,你为什么偏要盯上他呢?还让他带驮队做生意,这不是胡闹吗,他是贵族家的少爷,哪吃得了我们的辛苦。”
“他阿爸阿妈不也带驮队走印度吗?”
“两回事儿。德勒府的驮队有管家,有锅头,老爷太太随行,那是去游山玩水,拜庙礼佛。”
“我不管,反正我们约好了,我先走,你带着驮队随后赶上来,我们在雅安会合。”
老爹一看央宗决心已定,一把抓过她的包袱,虎着脸说:“我可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来了,要闯祸的,这可是大祸!”
“老爹,你干什么啊?”
“你在房子里待着吧,哪儿都别去!”老爹说着,拎起包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他回手把房门关了,等央宗扑过去拉门的时候,老爹已经在外面落了锁。
央宗在房里大叫着:“老爹,老爹,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老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把央宗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叹息。伙计志奎小心翼翼地问:“老爷,现在怎么办啊?”
“你也听到了,这丫头是铁了心了。最可贵的是白玛少爷,他为了我们丫头敢逃婚,敢私奔,是条站着撒尿的汉子。”
“老爷,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咱康巴人敢爱敢恨,央宗眼力不错,我豁出来了。”
“老爷,您不是说……会招灾惹祸吗,您再想想。”
“想什么想。志奎,明天你准备一些贵重的礼物,我舍下这张老脸,登门拜府,去跟德勒老爷谈谈。”
“拉萨的贵族从来把我们康巴人看作是蛮荒之地的下等人,德勒府会答应吗?况且,白玛少爷已经订了噶伦的女儿,老爷,这事儿您欠考虑。”
老爹犹豫了,不停地拍着央宗的包袱。
“当初小姐和白玛少爷在亚东来往,我就担心,没敢说。”志奎又说。
“白玛要不是德勒府的少爷,我也一样会担心,你不早就听说过吗,现在的德勒老爷其实是一个农奴出身的喇嘛,入赘的,他跟那些贵族老爷不一样。白玛少爷从小被扔在庙里,长到十八岁才被府上认回去,太传奇了,所以我才没拦着。就这样吧,按我说的办。”
“老爷,央宗虽不是你亲生的,可您对她真好。”志奎感动地说。
“回去睡吧,明天的太阳出来,就会有明天的指望。”
夜深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央宗的房间,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街上传来执更警察的吆喝声:“夜至三更,清街闭户,游荡不归者……”卡垫上的央宗忽然睁开眼睛,她爬起来,走到窗前,借着月色看街头上的情景。从窗户里望下去,两名执更警察继续吆喝着:“……一经抓获,严惩不怠。”随后,他们朝天上放了三枪,当,当,当。
央宗摸着黑走到房门前,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外面静极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返身回来,从衣箱里拿出一套藏袍穿在身上,又取出几件衣服、首饰、银圆、藏钞,最后拿出一个洋铁饼干盒子,盒子上印着四十年代的上海女明星,她展开一件女式藏袍,把这些东西全部包在了里面。然后,轻轻地走到房门前,拉门,门被从外面锁上,拉不动,央宗有些着急,琢磨着。突然她灵机一动,返身回到卡垫前,站上去一伸手扯下唐卡上挂着的哈达,又把佛像前的哈达统统搜罗到一起,开始打结,系成长长的绳子。
两名执更的警察仍在街道上巡逻,他们见帕甲和小普次迎面走来,忙上前来行礼。帕甲问道:“今晚有异常情况吗?”
“连长老爷,太平,出奇的太平。”警察回话说。
“去换班吧。”帕甲一挥手,警察们走了。
见他们走远了,帕甲和小普次来到老宅院碉楼的墙下,焦急地左顾右盼。突然,一个女藏袍打成的包袱从天而降,砸在小普次的头上。小普次刚要叫,被帕甲捂住了嘴,他们朝楼上望去,一条哈达结成的绳子从上面飘了下来。随后,央宗从窗户里爬了出来。帕甲拉着小普次躲到了一旁。
央宗顺利地落到了地面,她捡起包袱,朝大路口的方向跑去。
小普次看傻了眼,低声地问:“舅舅,跑出来一个,怎么办?”
帕甲仔细察看,最后说:“是达娃央宗。”
“半夜三更的,有门不走爬窗户。”
“你跟上去,要做得干净!”帕甲掏出手枪递给小普次说。
小普次答应着,追央宗而去。央宗对身后的小普次毫无察觉,她背着包袱一路小跑,一转弯拐进胡同,不见了。小普次抄近路,从另一个胡同口钻出来,央宗就在他前面,小普次追了上去。
帕甲一声口哨,黑暗处钻出四个人来,他们是外乡人的打扮,领头的是贡布。贡布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马匪,他带来的三个人各个凶蛮粗野,其中两人手里各拎着一只煤油桶靠了过来。帕甲对贡布交代说:“就是这个院子,干完了你们就赶紧出城。”
四个人纷纷点头,开始行动。贡布带人进了院子,仔细观察,他见伙计们有的在马棚、有的在场屋都已经睡着了,便冲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凶蛮人端着一只木盒子走上前,他打开盒盖,里面是已经点燃的六块塔香,烟气缭绕。他们把塔香朝伙计们睡觉的地方扔去,塔香纷纷落地,继续悄无声息地燃着,翠烟四起。
白玛趁大家都熟睡着,偷偷地从主楼出来,溜进了马厩。他从草堆底下扒出一个褡子,搭在马背上,见左右无人,便开始解马缰绳。突然,他身后有人说道:“你走得了吗?”
白玛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张望。原来是扎西,白玛愣在那里。
扎西指着马厩外说:“院门已经上了锁,你出得去吗?你阿妈早有防备,她从管家那儿收走了钥匙,亲自锁了院门。”
白玛焦急地低声央求着:“阿爸,这门亲事不是您的主张,是我阿妈拿我和康萨噶伦做了交易,我不喜欢梅朵小姐,爸啦,您救救我……”
扎西没理他,转身走了,白玛傻在那里。扎西走出几步,见白玛没跟上,回头问道:“你还傻愣着干什么?”
白玛明白了,赶紧跟了上去,他随扎西来到院墙下,扎西俯身下去说:“帮我一把。”白玛上前,和他一起抬出一根独木梯,立在了院墙上。
“你走吧,翻墙出去。我知道,你一定是跟那姑娘约好了。”扎西说道。
“爸啦……”
“你们能去哪儿呢?”
“我们三更之后在拉萨河边见面,然后朝东走,走川藏商道,去西康省。那边是刘文辉的地盘,是康萨噶伦管不到的地方。达札活佛也鞭长莫及。”
“我猜也是,你一定是去那姑娘的老家。”扎西说着,拿出一封信,递给白玛叮嘱道:“德勒府在雅安那边有商号,你如果需要帮助,就把这封信交给商号的丹增掌柜,他会安排好你的生活。”
“爸啦,我……”白玛一时不知所措。
“墙外面我给你备了一匹马,路上的花销都在皮褡子里……上梯子吧。”
白玛抬脚上了梯子,马上又下来,他感激地跪在扎西面前,准备磕头。扎西把他扶起来,催促说:“快走吧,等你阿妈发现了就走不成了。”白玛只好起身,上了梯子,翻墙而过。
他落地以后,看见了扎西给自己准备的马,马背上驮着皮褡子。白玛牵马就走,走出不远,他停下脚步,回头冲着家里深深磕了一个头,等他仰起脸时,已是泪流满面。白玛起身,飞身上马,策马而逝。
扎西在墙内扶着梯子,听见马蹄声渐行渐远,心生郁闷。他在心中对白玛有深深的歉疚,毕竟这门亲事是自己应下的。他很清楚,由于他的草率,害了白玛和达娃央宗,也害了梅朵小姐。现在的问题是,白玛走了,自己跟康萨老爷怎么交代?去赔礼,去道歉,就是去磕头作揖,我也一个人担着了。
央宗匆匆地朝拉萨河边跑来,她看前面就是玛尼堆了,才放慢脚步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喊道:“白玛……,你在哪儿?白玛……,我来了……白玛……”
一条黑影躲到了玛尼堆后,是小普次。他探出头来盯着央宗,又左右观察环境,见四下无人,放心了。
“白玛……你在哪儿?”央宗继续叫着。
小普次站出身来,也低声地喊道:“唉,我在这儿。”
央宗闻听,跑了过来。两个人一照面,她愣住了,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白玛哥啊。”小普次见她长得漂亮,起了歹心,他扑过去撕扯央宗的衣服,两个人厮打起来,滚作一团。央宗抓起河滩上的石头砸向小普次的脑袋,小普次抱头倒地,央宗起身撒腿就跑,小普次捂着脑袋爬起来,蒙头蒙脑地追她,央宗跑得更快了,小普次掏出手枪,对准她开了一枪。央宗应声倒下,她爬起来,又朝前跑了几步,扑通掉进了河里,拉萨河里的央宗随水流漂荡。
白玛急匆匆地朝玛尼堆狂奔而来,他听到枪响,赶紧勒住马缰侧耳倾听。
小普次在岸边追着,他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停住脚步回头察看,见是白玛急驰而来,他赶紧弓着腰,拎着枪朝另一方向跑了。
白玛赶到玛尼堆旁,他四下张望,小声地叫着:“央宗……,央宗……”他见四周没有任何人影和动静,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了。
他跳下马,来到玛尼堆前,等待着。白玛四下张望,夜色中的拉萨河只有水光的影子。
小普次跑回老宅院找帕甲,帕甲带他去了自己的一个旧相好家里,小普次趁他们亲热之机,打死了那个女人。然后,借着月色把她扛到了央宗家的老宅院。
贡布在碉楼的阴影里蹿出来,接应他们把女人扛进了碉楼。两名凶蛮人拎着煤油,也尾随而上。
白玛还在河边左顾右盼,突然他发现拉萨城里火光冉冉。白玛皱起眉头,琢磨着,他警觉起来,那不是外廓东北方向吗,老爹和央宗租住的老宅子就在那儿,央宗迟迟没有出现,一定是出事儿了。他大叫一声,不好,飞身上马,朝拉萨城里跑去。
等白玛跑到老宅院的时候,碉楼火势正旺,窗户、门洞里往外蹿着火舌,已经是一片火海,浓烟滚滚。骡子、马、人声嘈杂,乱哄哄的,邻居、喇嘛和五六名警察、志奎和脚夫们正在灭火。
白玛冲过去,大叫:“老爹……,央宗……”他一眼看到志奎,抓过他问道:“老爹和央宗呢?”
志奎哭哭叽叽地说:“我睡得沉,等我醒来的时候,大火已经封门了,老爷和小姐……都没出来……”
白玛闻听,就往火海里面冲。
“少爷,你不能进啊,都烧成这样了……你不能进,不能进哪……”志奎拦住他说。
警察也纷纷过来拦着白玛,白玛不依,拼命往里面挣,他喊着:“央宗在哪儿?老爹在哪儿?我要去救他们……”
这时,碉楼屋顶烧落了架,轰的一声倒下,火光四溅。白玛歇斯底里地大叫:“达娃央宗……,老爹……,让我进去……”
警察、喇嘛和志奎拉不住他,最后只好把他架起来,连抬带拖地把他弄走了。白玛痛苦地在众人的臂膀之上,半空之中挣扎着。
达娃央宗并没有被枪打死,她顺着河流漂了很久,在天亮的时候,艰难地攀上了河岸。央宗腿上受了伤,裤子上全是血,她趴在岸边,不断地咳嗽着。
她听到林子里传来“当当当”刻石头的声音,于是忍着巨痛爬起来,身上的包袱不停地滴着水,她顾不上那么多,跌跌撞撞地朝林子奔去。
石匠塔巴正在石壁的度母像下刻经文,他手法稔熟,动作优美。央宗跌跌撞撞地过来,她一阵晕眩跌倒在地,撞翻了石匠的茶壶,发出一阵响声。塔巴闻听扭头望去,见有人晕倒,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去。
塔巴来到央宗面前,见她浑身湿漉漉的昏死在地上,连忙叫道:“姑娘,姑娘……”
央宗毫无反应。塔巴只好把她抱进了残破的窝棚边,靠在草堆上,他见央宗冷得发抖,赶紧解下她身上的包袱,放到一边,拿过一块破氆氇给她盖上。这时,塔巴才认认真真地端详她,他惊奇地发现,这姑娘竟和自己刻的度母一样美丽,他看了看央宗,又看了看石壁上的度母像。
央宗发着高烧,半昏半醒,不时地打着冷战。塔巴见状,提着牦牛口袋朝山上跑去。不多时,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把采回来的草药放在上面,用石头快速地捣着。
他拿着捣好的草药走到央宗身边,把她的裙子掀开,往腿上的枪伤处敷药。央宗疼得一激灵,醒了。
塔巴见她醒了,如释重负地说:“姑娘,你醒了。”
央宗惊恐地望着他,没有力气说话。
塔巴解释说:“有点儿疼,忍着点儿!这草药很灵,在附近山上采的,野兽咬了,刀伤枪伤,它都能治。”
央宗点了点头,咬着牙挺着。
“姑娘,你是哪儿的,叫什么啊?”
央宗依然不说话,闭上眼睛。
“这是枪伤,一定是遇见了仇家,像度母一样漂亮的姑娘,是不会作恶的……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塔巴说着,把央宗的裙子轻轻地盖上,起身离开了。
老宅院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没有燃尽的残垣依然冒着青烟,宅院外来了很多围观的人。扎西、德吉、娜珍、刚珠带着仆人匆匆地赶来了。刚珠上前吆喝着:“让开,让开。德勒老爷来了,让开!”
围观的人群或惧怕或恭敬,马上闪出一条路来,恰好露出两名警察也从里往外清人开路。两个背尸人各背着一个牦牛袋子出来,袋子里不断地滴出油水,志奎跟在后面痛哭流涕。
帕甲则用袖筒捂着鼻子,站在不远处。他见扎西来了,迎了上来,虚情假意地说:“德勒老爷、太太,您怎么来这儿啊?煞气太重,脏了您的眼。”
扎西看着背尸人背上的牦牛口袋,问道:“死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应该是这家的父女俩。”
“帕甲大人,我听说这是一家康巴驮队的住处?”
“是啊。租的房子,才住进来没多久。”
娜珍看着眼前情景,心情难过,她与帕甲四目相对,眼神迷离惊恐,帕甲马上避开了她的目光。
德吉急切地问:“他们家有个姑娘叫达娃央宗?”
“装在牦牛口袋里的就是,见过的人都说她是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知怎么惹怒了火神,半夜里烧得惨哪。”帕甲假惺惺地说。
娜珍听着紧张,突然一阵恶心,她赶紧避开众人,闪身走了。她来到废墟的土墙后面大呕不止。
白玛目光呆滞地倚在土墙深处的一角,他坐在七零八落的过火砖木之中,手里拿着一截烧得半焦的汉笛。
娜珍吐完了,一抬头发现了他,她惊诧地问:“白玛,你怎么在这儿?”
白玛没反应。
娜珍跑过来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啊?”她伸手去夺。
白玛把汉笛紧紧地搂在怀里,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
“白玛,你怎么这样看阿妈啊。白玛……中邪啦?白玛……”娜珍害怕地说。
扎西、德吉也赶了过来,他们看到白玛,心中明白了。
德吉哭着说:“这是谁造的孽啊。”
扎西走过去,蹲下来抱住了白玛。白玛啜泣起来,扎西伤心落泪。
志奎的哭声传来:“我怎么睡得那么死呢,我要早醒一会儿,也能把老爷和小姐救出来啊……”
扎西闻听,起身奔了过去,他一把抓住志奎问道:“火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不知道啊。我睡觉轻,平时有点儿动静就醒,今天不知是怎么啦,头沉得厉害,睡死过去了。”
两名伙计扶着志奎离开了。扎西望着他的背影,痛苦地直摇头,他一转身,发现背后的屋子里有人躺在地上。扎西警觉,快步走了进去。
两名年轻的伙计躺在地上的藏被里,打着呼噜,睡着。扎西推了推他们,伙计竟然没醒。突然他闻到一股什么味道,于是四下打量,最后在脚下发现了塔香灰,雪白的一小堆。
扎西捏起一撮香灰放在手心,摊开,端到鼻子前闻了闻,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这是定境灵香的味道,这种熏香在拉萨只有两种场合会用到它。一是初次闭关修行的僧人,燃这种香有助于他们维持正念入诸禅定;还有一种人就是马匪,他们作恶之前往往先投放此香,使人沉睡不醒。
康萨府的院子里喜气洋洋,奴仆们正在地上用白石灰洒出喜庆的八瑞图,梅朵站在旁边开心地看着。管家匆忙地从院外跑进来,一脸慌张。梅朵叫住他,问道:“什么事儿啊?你上气不接下气的。”
“小姐,昨天夜里在外廓东北角发生了火灾,我要向老爷禀报。”管家回话说。
“这不是市政衙门管的事儿吗,老爷什么心都操?”
“小姐……这事儿……有点儿特殊。”
“我也听说了,好像烧死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城里都在传……有人还编成了街谣。”
“你别支支吾吾的,外头都在传什么呢?”
“都在传……烧死的那个姑娘是白玛少爷相好的……”
“啊?”梅朵蒙了。
她带着男仆次旺急三火四地赶到了老宅院,火灾现场一片狼藉,门窗被火燎过,黑漆漆一片。梅朵看着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扎西回了德勒府,他的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来到屋顶,站在经幡旁,望着远处的大昭寺,思绪万千。
德吉从后面走来,扎西扭脸问道:“白玛呢?”
德吉惆怅地说:“劝了半天,他刚吃了点儿东西,发呆呢。……扎西,我总觉得这场火烧得蹊跷。”
“恐怕和白玛的婚事有关系。”
“我心里也在画魂,这把火烧得也太寸了,明里暗里都像遂了我们的愿,不知是有人要帮我们,还是要害我们。”
“你想说……是康萨噶伦指使人干的?”
“央宗死了,还有谁会受益呢?”
“康萨噶伦精于算计,不会这么拙劣,为成全梅朵的婚事,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如果有一天白玛知道了,梅朵的日子能好过吗。”
“你说得对,康萨老爷也不会这么下作。”
“况且,他对白玛逃婚毫不知情,不可能在这个当口下手。”
“白玛……要逃婚?”德吉惊诧地问。
“我瞒了你,此事只有白玛、央宗和我三个人知道。”
“娜珍一点儿没有察觉?会不会是她?我对这个女人拿不准。”
“前几年她为了争家产倒是闹腾过,后来就消停了。她如今在德勒府里活得如此尊贵,就为了巴结康萨,铤而走险?”
“央宗碍了白玛的婚事,娜珍很恼火。我听刚珠说,昨晚她亲自锁了院门,钥匙现在还在她手上……”
“她有那么大胆子吗?”
正当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梅朵带着次旺闯进了院子。娜珍从碉楼里出来,迎上去说:“哎哟,梅朵小姐,你来的正是时候,快去哄哄白玛吧。”
梅朵满脸不高兴,气哼哼地说:“我还一肚子不痛快,正要找他呢。”她冲进了主楼。
德吉见她们都进了楼里,叹了口气说:“兴师问罪来了。”
梅朵推开白玛的房门抬腿便进,她见白玛躺在地上,愣住了,说道:“你起来!”
白玛面无表情,像没听见一样。
娜珍上前边拉他,边说:“白玛,你别躺地上装死,梅朵小姐来了,你放尊重点儿。快起来!”她见白玛不动,又说道:“四脚朝天的,也不怕人家笑话。”
“白玛你太过分了,还有几天就快成亲了,你还在外面养相好的姑娘。”梅朵怒容满面地说。
白玛腾地翻身坐起来,瞪着她。
梅朵吓了一跳,她不屈服地说:“干什么呀?瞪眼睛!瞪眼睛我也不怕,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白玛双眼冒火,狠狠地说:“达娃央宗是我相好的,我要娶她。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二太太,白玛哥……他欺负人。”梅朵委屈,哭了起来。
“白玛,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们给康萨府聘礼也下了,日子也定了……”
“那是你定的,不关我事儿!”
“欺负人你……你在外面养相好的,我……我就来问问不行吗?”
“收起你的可怜相,达娃央宗死了,你满意啦……是你害死的吧!”
“怎么是我?谁害死她啦?”梅朵惊诧地问。
“昨晚的火灾是一场阴谋,一定是你……不是你,也一定是你阿爸干的。”
“你冤枉人,我才听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会那么巧……等我找到证据,我绝饶不了你们!”
梅朵突然举起手来,信誓旦旦地说:“不是我,我向三宝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你是谁?你们康萨家机关算尽,没一个好东西,滚,滚,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他起身抓着梅朵的胳膊,就把她推向门外。娜珍拖住白玛,撕扯着。
候在门外的次旺见梅朵哭着出来,他气愤地用头撞白玛。梅朵哭着跑走了。
娜珍追了出来,叫着:“梅朵,梅朵小姐……,你别走啊。”
扎西和德吉站在屋顶,看见梅朵边哭边跑出了院子。扎西叹息道:“真是酥油掉进羊粪灰里,越抹越大。”
“到底冲撞了何方神圣,佛菩萨要这么惩罚我们,一档子接一档子,都不让人喘口气。我明天去寺里送供养,为我们家消灾祈福。”德吉说。
“你把我也送寺里去吧,我真想闭关修行三个月。”
德吉闻听此言,没好气地说:“你去吧,躲清静,我也去,我去当尼姑!”
梅朵跑回康萨府,趴在床上大哭不止,康萨心疼地说:“宝贝闺女,都哭成泪人啦,这金疙瘩金豆子,哪能这个掉法。”
梅朵回过脸来,质问他:“是不是你让人放的火?”
“你听谁说的混账话?”
“你告诉我!是不是?”
“闺女,我也是刚听管家说起这件事儿,城里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胡乱联系,我正要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背地里造谣。闺女,你要相信爸啦。”
梅朵止住哭泣,认真地问:“爸啦,你没撒谎?”
“爸啦怎么会做这种违背佛门教诲的罪孽之事,那是要下地狱的。”
管家手里捧着一沓帖子从外面进来,他问道:“老爷、小姐,婚庆大典的帖子拟好了,您过过目,看还缺谁少谁……”
梅朵上前一把打翻管家手里的帖子说:“庆什么庆啊,白玛哥恨死我了。”
“这话怎么说的?这德勒府的老少爷们儿不能听风就是雨啊,看把我闺女委屈的,那浑小子对你干了什么?次旺,你过来。”
候在门口的次旺胆战心惊地走进来,小心地回话:“老爷,白玛少爷……他太过分,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要不是我和二太太拦着,说不定他把小姐扯巴成啥样呢。”
“次旺,掌你的嘴,乱说什么。”梅朵喝道。
康萨火了,腾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我真是抬举德勒府了,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管家,你把他们给我叫来,当面说清楚……不,让他们去市政衙门候着。”
扎西和德吉、娜珍赶到了市政衙门,他们站在院子里犯嘀咕。娜珍一脸不高兴地说:“康萨老爷把我们叫到市政衙门干什么啊,这么毒的太阳,晒死我了。”
扎西感到不安,没言语。
“都是白玛惹的祸,康萨老爷要和我们打官司?不至于吧。”德吉猜测着。
“是祸躲不过,你们就别嘀咕啦。”扎西打断她们说。
市政长官从碉楼里出来,他一见扎西热情地招呼着:“德勒老爷、德勒太太、二太太,在这儿站着成何体统,里面请,里面请。”
“墨本大人,是康萨噶伦差人让我们来的,我们还是在这儿候着吧。”扎西说道。
“康萨噶伦也来吗?”
“应该是。”
这时,康萨怒气冲冲而来,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下马便问:“白玛在哪儿?”
“我猜噶伦大人一定是有要事相商,他一个晚辈毛孩子,我没让他来。”扎西说道。
“他是不敢来吧。”
“大人,白玛这孩子不懂事儿,今天惹恼了梅朵小姐。”德吉说道。
“只是惹恼吗?我闺女正在家里哭呢。大太太,你们都知道,梅朵的阿妈啦走得早,我一直没有续弦。为什么,我怕后娘不能善待她,梅朵虽不是空行仙女,可也是金枝玉叶。白玛那浑小子,怎么能对她动粗?”
“啊?还有这事儿。”德吉蒙了。
娜珍赶紧上前解释说:“没有……白玛他误会了梅朵小姐,有些激动,可没动粗,绝对没有!噶伦大人,白玛修养差,驴性,我回家好好规治他。”
“不仅我闺女被误会了,现在有人在背后对我也是说三道四。墨本大人,你听说了吗?”
“您说的是八廓外街的那场火灾吧?”墨本大人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
“大人,此案正在侦办,具体负责人是警察连长帕甲,我叫他来回大人的话。”墨本说完,冲身边的衙役摆了摆手,衙役转身跑向碉楼。
扎西明白了康萨约自己来市政衙门的目的,他上前说道:“噶伦大人,我和德吉、二太太从来没有怀疑过您与此事有瓜葛。至于街上的谣传还请大人彻查清楚,看看是谁在暗地里搬弄是非。”
“不急,还是先听听市政衙门的说法。”
帕甲从碉楼里匆匆而来,他走到康萨和墨本面前说道:“二位大人,唤我。”
“八廓外街的那场火灾侦办到什么程度,你向噶伦大人汇报一下。”墨本说道。
“火灾的现场是伦珠家的老宅子,很久没住了。最近刚刚租给来拉萨跑买卖的康巴人,是一对父女带着他们的驮队,我带人去现场勘察,发现火是从二楼堂屋里烧出来的。”
众人认真地听着。
“堂屋里有火种?”康萨问道。
“康巴商队一直游走四方,喜欢露天宿营,随地搭灶拢火。这套老宅是伦珠大人生前居住过的,与下等人家不同,他的堂屋里没有火塘,这对父女就用石头在屋子里摆灶拢火,结果夜里失火,他们也丧了命。”
“这么说,不是有人纵火?”
“肯定不是。我们得出结论,这场火灾是意外失火,不是人为纵火,市政衙门的告示即日就张布出去。”
康萨放心了,扭头看着扎西和德吉,一脸不满地说:“有人还想败坏我的名声。”
“噶伦大人您放心,告示张布出去,谣言不攻自破。”帕甲说完,看了看娜珍,心情复杂。
“烧死的那个姑娘是白玛的相好?有这事儿吗?”康萨又问道。
“是,的确如此。”扎西如实回答。
康萨闻听,皱起眉头。
扎西继续说道:“白玛刚从亚东回调拉萨,家里事先也不知道,不然也不敢应了和您府上的美意。”
“这个白玛,在亚东当几年差,学出息了。你们说吧,这个婚还结得成结不成?”
娜珍急了,上前说道:“大人,没影响啊。那姑娘走了,不碍事啊,白玛和梅朵小姐的婚庆大典到日子还得办啊,哪能说悔就悔啊……”
“人是走了,可是她的魂儿从白玛的心里走了吗?”
“那姑娘充其量是根绣花针,扎在手掌上,拔了也就忘了,哪记那么长远呢。”
“你儿子这么不定性,我闺女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啊?德勒老爷,你能保证今天的事情不再发生吗?”
“不瞒您说,白玛现在的心情很糟糕,他提出要为那对父女料理后事,我答应了。”扎西说。
康萨点了点头说:“这小子,有情有义!错不了!……把葬礼和婚礼搅和在一块,太不吉利。这样吧,他们结婚的事儿,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