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六年过去了,时间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扎西和刚珠带着骡马驮队从藏北收货回来,他们正朝拉萨缓缓行进。天空中传来的嗡嗡怪响越来越大,震耳欲聋。驮队驻足观望,一架美国c—47运输机拖着长长的尾烟,呼啸着飞过来。
刚珠惊慌失色,大声叫道:“阿莫啦,天上是什么呀?”
伙计四散,惊呼:“妖魔啊,妖魔啊。天菩萨,天菩萨!”众人吓得跪在地上,向天空祈祷,嘴中念念有词。飞机轰鸣着从他们头顶而过,它的引擎已经起火了。扎西冲着大家喊道:“不要慌,不要慌,这是飞机,飞机!”
飞机拖着长烟向远处的山后扎了下去,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一股黑烟从山的后面升腾而起。刚珠缓过神来,他问道:“这就是飞机啊?它怎么飞这儿来啦?”
“应该是美国人的飞机。我听戏匣子里说,缅甸已经沦陷,内地通往海外的滇缅公路也被日本人切断了,国内急需的货物在地面上运不进去,就从天上运。”扎西边眺望边说。
“老爷,洋人用天上这家伙驮货?”
“对。他们用飞机在空中开辟了一条航线,越过喜马拉雅山,把盟国的军事物资运到内地去。这架飞机应该是出了故障。”
“这一头摔下来,飞机还能活吗?”扎西看着山后的浓烟,摇了摇头。
德吉知道扎西今天要回来,她坐在化妆台前,细心地打扮着。虽然六年过去了,但她美丽依旧,较从前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儿。
她的儿子阿觉已经六岁了,天真可爱。他见德吉在化妆,就从门缝里挤进来,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最后一下子撞到德吉身上。德吉手一抖,口红顺着嘴角涂到了脸上。阿觉坏笑地说:“阿妈啦,妖怪,阿妈啦是妖怪。”
德吉一把抱住他,逗他说:“妖怪专吃小孩。”她开始咬他的小胖脸。
母子俩玩够了,阿觉乖乖地给德吉擦脸上的口红,夸张地说:“阿妈啦,您可真香,您怎么那么香啊?”
“小滑头,又要喷我的香水。来,阿妈啦给你!”她拉过阿觉的小手,冲着他的手腕喷了一下。
阿觉故意做了深呼吸,陶醉地说:“法兰西,香奈儿。”
巴桑从外面进来,见他们母子正在玩,便候在了一边。德吉放下阿觉,起身问道:“巴桑,老爷到哪儿啦?”
“已经过了蔡公塘,说话就该进府了。”
“库房都腾出来了吗?”
“腾好了。”
“老爷在府上住不了几天就要去印度,八廓街的店铺上还短什么货,你把清单拉出来。还有,成都、丽江那边什么紧俏,要紧着那边走货……”
德吉一回头看到阿觉正把香水往酥油茶里倒,她大叫:“阿觉,你干什么呢?”
“香香。”阿觉认真地说。
“这不是吃的,你能淘出花儿来,快给我!等你爸啦回来打你屁股。”德吉抢下来说。
“我不怕,他拍了我的屁股,会拿糖豆哄我,还会让我骑他脖子上。”
“小魔头,都是爸啦给你惯的!”
德吉听到骡马进院的声音,便带着阿觉出来迎接扎西回府。她站在主楼的台阶上,左边是娜珍,右边是阿觉,仆人们也恭恭敬敬地等在那儿。刚珠进院,他和巴桑打过招呼,便快步来到台阶前请安:“大太太、二太太,扎西德勒。”
“一路辛苦了。”德吉说着,又朝外面望了望,疑惑地问:“老爷呢?”
“我们刚过了宇妥桥,就遇到白玛少爷和仁钦老爷,仁钦老爷偏拉着咱家老爷去他府上了。”
“这个格勒,什么事儿那么急?”
“说是有重要的事儿,门下也没敢问。”
“让大伙把货卸了,就歇了吧。”德吉说完,回头对恭候在那里的娜珍和阿觉说:“散了吧。”她转身回了主楼。
阿觉冲着刚珠跑过去,刚珠一把将他抱起来说:“小少爷,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东西了。”他跑到货包前掏出一个小木马玩具递给阿觉,阿觉开心地推着小木马在院子里满处跑,木马的翅膀上下摆动,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
娜珍站在台阶上,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快乐的阿觉,眼神里是嫉妒和仇恨。
格勒把扎西从路上拦下,请到了自己的府上,在没说正事之前,他点燃了一炷香,郑重地拜佛,然后把香插在香炉里。扎西、白玛、帕甲坐在卡垫上望着他。帕甲已经不是侍从了,他是穿军官服的六品警察连长,白玛则是藏军的排长。格勒转过身来,表情凝重地说:“日本人封锁了东部和南部沿海各地,内地的战局更吃紧了,到处是烽火硝烟,生灵涂炭,人鬼同泣啊。”
“我在藏北收货,听进藏的马帮说,青海西宁也遭到日寇飞机的轰炸,西宁城里一片火海,死了很多人啊!”扎西感叹地说。
“好在拉萨山高路远,也许能躲过一劫,我等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姐夫,你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府,我就把你请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和抗战有关吧?”
“没错。你听说了吗?九世班禅行辕组织僧俗人众组成‘慰劳前线将士代表团’,携带大量金银手饰、氆氇,还有五千块银圆,千里迢迢,直接送往前线,表达抗日决心。五世嘉木样活佛发动拉卜楞寺所属各寺院、各部落僧俗民众捐献巨款,购置了三十架飞机,支援抗战。热振活佛觉得仅仅举行拉萨会诵经诅咒日寇还不够,我们也应该捐款捐物捐飞机,不为人后。”
“这是护国善举,我和热振活佛想到一块了,妹夫,德勒府先认捐一架飞机。”
“姨夫,我说得没错吧,爸啦肯定会答应你。”白玛高兴地说。
“我不在家,你小子和你姨夫俩背地里算计我?”扎西调侃地说。
白玛有些不好意思,笑嘻嘻地看着扎西。
“没想到,姐夫这么痛快,开口就是一架飞机,你知道一架飞机要多少钱吗?”格勒问道。
“不清楚,但德勒家出得起……尽我所能,略表心意。”
帕甲见他们说得热闹,忍不住插话说:“噶伦老爷、德勒老爷,我有句话不敢不讲。”
“别藏三掖四的,有话痛快点儿。”
“我觉得,支援抗战,应该谨慎行事。”
“什么意思?”
“热振活佛心向祖国,世人皆知,他是拉萨最大的亲汉派。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摄政王了。”
“那又怎样?现在确实是达札活佛摄政,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僧,他整天除了念经,还能做什么?拉萨的权柄依然操控在热振活佛手上。”
“可是……达札活佛身边也围着一帮人呢,势力渐长。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对中央政府阳奉阴违,私底下嘀嘀咕咕,想借内地战乱之机,搞西拉萨立!”
“你什么意思,也想跟着他们活动活动心眼儿?”
“老爷,我只是给您提个醒,别因为支援内地得罪了他们……审时度势,这也是您教诲我的。”
“帕甲,你是不是腰包瘪掏不出钱啊,找借口?”
帕甲面带不快,不言语了。
“我知道你的家境,你那份,我替你出。”格勒又说。
帕甲心里不痛快,他回了一句:“老爷,您要这么说,我就谢您了。”
扎西想打圆场,欲言又止。他隐约感到帕甲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藏历铁蛇年春,热振活佛为消除不祥征兆,已经卸任回林周宗的热振寺静养去了,摄政王一职由他指定年迈的老师达札活佛暂代。达札上台以后,和英国驻拉萨商务代表黎吉生走得很近,也因此有了亲英派的名声。难道拉萨的政局又要变了吗?
帕甲被格勒奚落了一顿,心中不满,他觉得格勒刚愎自用,低估了达札活佛,拉萨的政局又到了动荡期,前景迷雾重重。他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为了万无一失,得再找一个靠山。帕甲想到了康萨,从前的藏军一团代本康萨,现在已经升任了噶伦。于是,他备了礼物,来到了康萨府。
管家引着他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康萨噶伦正在和女儿梅朵拍照,他们的背景是一幅镶着达札摄政王的黑白照片的相框,康萨摆好了姿势,梅朵按下了快门。
管家上前禀报:“老爷,有人求见。”
帕甲上前行礼说道:“噶伦老爷,我从藏东来,是昌都多廓娃家的……”
梅朵依然张罗着照相,她让仆人搬过来一把钢管折叠椅,让康萨坐在那儿,然后把相机递给管家说:“我和爸啦合一张影,你来拍。”
“这……怎么弄啊,按哪儿?我不会啊。”管家为难地说。
“按这儿,一会儿我们站好了,你就对着我们按一下就行。”梅朵指着一个按钮说。
管家笨手笨脚,还没听梅朵说完话,咔嚓按了一下,乱拍了一张。梅朵不快地嚷嚷着:“笨死了,浪费胶卷!”
“梅朵小姐,还是我来吧。”帕甲上前说道。
“你会?”
“我也有个照相机,没有您这个新。”
“你来。”
梅朵回到康萨身边,亲密地搂着父亲,帕甲给他们拍照。咔嚓定格,抓拍时机恰当,构图合理。
康萨对他有了兴趣,问道:“你是昌都多廓娃家的?”
“是家中的长子。”
“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您上次去昌都巡视,家父在总管府给您瞧过病,您可能不记得了。”
“藏医多廓娃……我记得。”
“您那时候说,昌都的冬虫夏草是全藏最好的,但您去得不是季节。家父一直记着您这话儿,今年的新虫草收上来了,家父特地从昌都让我给您送来。”
康萨这时才注意他身边放着一个油布包,平淡地说:“难得你阿爸有心,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帕甲。”
梅朵扑哧笑了,她问道:“你怎么叫猪屎啊?”
“小姐见笑。帕甲是猪屎的意思,不雅,我小时候总病恹恹的,后来请活佛卜卦,就给我改了这个名字,说是好养能活。”
“嗯,你的名字好记。管家,留帕甲在府上吃完饭再走。”康萨说完,扭身回了主楼。管家伸手引帕甲去一侧的厢房。帕甲没动,望着康萨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在达札的相框上,他若有所思。
格勒为了支援内地抗战,召集了很多贵族男女,在仁钦府举办了一次募捐活动。白玛喜欢年仅六岁的弟弟阿觉,把他举到自己的肩膀上说:“来,骑大马。”他驮着阿觉又蹦又跳地朝主楼走去。娜珍跟在他们身后,上下打量着他们两个,眼神复杂。白玛真是没心没肺!如果没有这个骑在你身上的小崽子,你就是德勒骨系的唯一传人,德勒家族的一切都属于你。而现在,全都改变了!白玛,我的儿子,你不忍,阿妈可不能袖手旁观,我要帮你夺回这一切,哪怕不择手段!
众人进了客厅,看到各家的仆人已经把成摞的银圆、成沓的藏钞摆在桌子上,大家纷纷入座,准备玩牌。格勒发表讲话:“打麻将,是爱好;打麻将兼打日本鬼子,是爱国。今天,各位论输不论赢,打牌输的钱,包括仆人打骰子输的钱,都放在这个募捐箱里。支援抗战,为国效力。”
白玛带头叫好,大家也纷纷叫好,众人情绪热烈。
格勒继续说道:“那就说定了!募捐箱在这里,就看各位牌桌上的造化了,开牌吧。”
大家再次叫好,纷纷打起牌来。
帕甲抱着募捐箱,来回巡视,准备收钱。募捐箱上写着:支援抗战,护国利民。扎西在一桌上玩麻将,德吉陪在边上。
娜珍心不在焉地玩着,不时地东张西望。她一抬头,正好看见女仆背着睡着的阿觉穿过客厅,上了二楼,她的目光追随着阿觉,琢磨着。
女仆把阿觉背到楼上的房间,轻轻地放到床上。阿觉玩得太累了,他沉沉地睡着。女仆给他盖好被子,关好窗子,坐在地上也打起盹来。
娜珍又输了,她手边的银圆已经没了。娜珍来了豪爽劲儿,拔下头上的头饰说:“我要再输,就把这个也支援抗战了。”说着,她开始洗牌和大家又玩了起来。娜珍边打麻将边观察众人,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扎西、德吉、卓嘎和占堆。结果,她又输了。
“不来了,不来了,再这样爱国下去,我就得脱衣服了。”娜珍把头饰推到桌子中间说。
“您脱了一定有人看,爱国就要爱得彻底!”琼达说。
“小蹄子真是没羞没臊的,这个机会还是留给你吧。”
帕甲乐颠颠地来收钱,娜珍起身,琼达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娜珍扫视一圈,见大家玩得正高兴,没人注意她,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帕甲拿着娜珍的头饰,追踪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娜珍来到楼上,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看见阿觉仰面朝天地熟睡着,女仆坐在地上也睡得很香。她左右环顾,见走廊里寂静无人,便悄悄地溜进了房间。
她走到床前,看着熟睡的阿觉,心中充满仇恨,她在心中暗暗地说:“我等了六年,今天是个好机会,仁钦府里人多手杂,现在下手,没人知道是我干的!阿觉,你别怪姨娘,你今生投错了胎,姨娘帮你转世托生去吧!”她伸手掐在了阿觉的脖子上。
阿觉动了一下,娜珍心里不忍,松开了手,她惊恐地看着阿觉,阿觉翻了个身,又睡去了。娜珍狠了狠心,把一块毯子罩在阿觉的脸上,再次掐住阿觉的脖子。阿觉开始乱蹬,娜珍不忍目睹,把头扭到一侧,继续用力。突然,身后有人拽了她一下,娜珍一惊,回头张望。竟然是帕甲站在她的身后,娜珍神色惊慌,松开了手。
阿觉大哭,女仆醒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问:“小少爷,您怎么啦?”
“你是怎么照看孩子的,竟然睡着了。”帕甲训斥道。
女仆赶紧抱起阿觉,哄着。阿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娜珍惊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帕甲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大家还在打麻将,很热闹。娜珍胆战心惊地从楼上下来,她扫视房间寻找帕甲,却看见帕甲正在向格勒耳语什么,帕甲侧脸看了一眼娜珍,娜珍紧张得要命。
帕甲低声地对格勒说:“……我粗略地估摸了一下,现在应该有一千块大洋了。”
格勒不满,皱眉头说道:“这么少,这些抠门的家伙。”
娜珍以为他们在说自己,吓得忙回过身去,心跳不止。扎西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问道:“娜珍,你去哪儿啦?”
娜珍吓了一跳,赶紧掩饰说:“没……没去哪儿。”
扎西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平静地说:“你过来一下。”
娜珍心虚,腿软得挪不动步。扎西走出几步,发现娜珍没跟上来,回头问她:“你怎么啦?”
“你要带我去哪儿……”娜珍呼吸紧促地问。
“你哪儿不舒服,生病啦?”扎西奇怪地问。
“没事儿。”
“看你紧张的!钱都输光啦,把头饰也给捐啦?”
“应该的。”
“何必在意,都是身外之物,捐给内地抗战,也是积德的善举。”扎西说着,掏出一卷银票递给她说:“再去摸几圈,别让人家小看了我们德勒府。”
娜珍接过银票,放松了,她木然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卷银票。突然,她感到一束冰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娜珍猛地回头,果然看见帕甲正远远地望着她,他冲着娜珍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算是打了招呼,娜珍吓得一激灵。警察的职业敏感让帕甲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兴趣,很快他就理出了思路:一、扎西与娜珍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她必定是个怨妇;二、阿觉是扎西和德吉的儿子,白玛是娜珍和其美杰布的儿子。阿觉和白玛,谁将是德勒府日后的继承人?这就是杀人动机!
娜珍回到德勒府后每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她想与其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与帕甲面对面地谈一次,博得他的同情,也许,他会网开一面。于是,娜珍一身便装,挎着包袱,找到了帕甲家。帕甲的外甥小普次引着她进了屋子,帕甲有些意外。
“我路过,听说你住这儿,进来认认门。”娜珍借口说。
帕甲知道娜珍为什么而来,于是,掏出钱递给小普次说:“二太太是尊贵人,我们家的粗茶清水岂不是怠慢了,你快去八廓街买些英国红茶,快去。”小普次答应着,走了。
娜珍也嫌小普次碍事,等他走了,才说:“今儿个在八廓街上闲逛,看见北京商店新到了一批宁绸,我给你夫人扯了两块。你瞧,正宗的苏州货。”
“二太太,这儿就我一个人,那孩子是我外甥。”
“你夫人在老家呢?”
“老家也没夫人。”
“那就……送你阿妈吧,总能用得上。”娜珍尴尬地说。
“我知道,你是怕我说出那天的事儿,对吧?”
娜珍不吭声了,哀求的目光望着他。
“二太太,你鬼迷心窍了,就容不下一个孩子?也太歹毒了!”帕甲严厉地说。
“那会儿子我迷迷瞪瞪的,像是中了邪魔,也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娜珍害怕,哭着说。
“可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你别忘了,我是警察!”
娜珍崩溃了,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央求道:“帕甲,你听我说,我真是一时糊涂,我今天是专程来求你的,你可不能跟旁人讲,讲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别来这套……你的泪珠子一串一串的,我这心里可盛不下。”
“你心慈面善的,可不能告发我啊。”娜珍哭得更伤心。
帕甲见达到了自己预期的目的,换了种口气说:“那天我拦了你,我何必扭过身来再告发你呢。”
娜珍止住哭,抬着泪眼,问道:“真的?你不会说出去!”
“我在土登格勒身边做侍从官这么多年,你的底细我都清楚。”帕甲说着,伸手把她拉起来,然后继续说道:“你出身昌都的小户人家,能够在拉萨的豪门里扎下根,说实在的,我既羡慕你,也同情你。”
娜珍死死拉住帕甲的手,又止不住抽泣起来,她泪眼婆娑地说:“我一个女人家,容易吗?前些年,虽然掖着藏着,可毕竟有其美杰布可以指靠;现在呢,我名义上是德勒府的二太太,肚子是饿不着了,可心里遭的罪就没法说了。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就是个要饭花子!”
“二太太,谁笑话谁啊。你我都是从藏东的昌都来的,小贵族出身,论起来,我们还是老乡呢。”
“是吗,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在老爷和二太太面前,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我可没低看了你,帕甲,事到如今,你可得帮我。”
“我没帮你吗?二太太,假如阿觉少爷真的咽了气,你可就把自己毁了。我敢保证,那天等不到日头落山,扎西他们就会查出凶手。”
“是你救了我的命。”娜珍感激地说。
“二太太,你是怕阿觉少爷夺了白玛少爷的家产吧?”帕甲直截了当地问。
“我这点儿心思,你一眼就看穿了。阿觉到了见风就长的年纪,眼瞅着就要顶门立户。到时候,在德勒府里,我跟白玛恐怕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那你也不能用那种笨法子。况且,害人性命是要遭菩萨惩罚的。”
“我一个女人家,能有多大本事,还能怎么办啊?”
帕甲笑而不言。
娜珍看出帕甲的心思,她也破涕而笑,把手上的宝石戒指褪了下来说:“这是当年他给我的,缅甸翡翠。帕甲,你指点指点我,我就有活路了。”
帕甲抓过娜珍的手,把戒指又给她戴到手指上说:“我愿意帮你,可不是图你什么,完全是替你抱打不平。”
“你真是侠肝义胆!”
帕甲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回来,神秘地对娜珍说:“二太太,就算你想除掉阿觉少爷,也要精心谋划,神鬼不知啊。”
又到了噶厦的例行茶会。议事厅里衙役们正端着酥油茶、人参果肉粥等,给每位官员桌上的木碗和茶碗里添食物。十几名僧俗官员坐在各自的位子上,边吃边聊,有说有笑。一位官差手里捧着一份函件从外面进来,径直奔向四大噶伦。他来到格勒、康萨等人面前,将函件呈放在首席噶伦喇嘛手上。
噶伦喇嘛将信展开阅读,然后环顾左右说:“是中央政府的函件,驻藏办事处送来的,说是要修一条从印度萨迪亚经过拉萨,一直到成都的公路。”
康萨一听就火了,不满地说:“汉人的勘察队不是已经在藏南活动了吗?中央政府现在才来函件,这分明是不把我们噶厦放在眼里!”
格勒反驳道:“修中印公路是为了运送盟国的抗战物资,驻藏办事处的孔庆宗处长早就跟我们通过气了,是我们迟迟不决。康萨噶伦,修公路如果只是国民政府的意思也就罢了,它也是英印政府的意思。英国人,你不肯得罪他们吧。”
“哼,你还别拿外国人来压我。”
“英国人是外人,中国人可是我们自己人。”
“早在铁猪年,吃大米的中国人已经和吃糌粑的拉萨人没有关系了,他们随着大清皇朝的垮台已经撤出了拉萨。到现如今,中国人在拉萨也只剩下黄慕松当年留的一个办事处,这与驻藏大臣衙门完全不是一个性质了。”
众官员见康萨和格勒针锋相对,他们侧目观看,都不作声。
康萨扫视着众官员,又说道:“你们别把蒋介石看简单了,他修这条公路的真正意图,是想把中国人的势力重新延伸到拉萨来。我的态度很明确,这条公路不能修!”
格勒见他态度坚决,当仁不让地说:“康萨噶伦,我也明确告诉你,热振活佛给我捎来口信,他是支持修这条公路的,他让我把这个意思转告给大家。”
康萨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众官员命令道:“以噶厦的名义,通知孔庆宗还有他的国民政府,绝不允许在拉萨的疆域内修建任何公路。对中日战争,我们持中立态度,命令驻藏南的各级官员,发现汉人的勘察队就驱逐出去,如遇对抗,格杀勿论!”
例行茶会结束后,格勒气哼哼地去了八廓街的德勒商店。扎西正在店里和巴桑商量去印度进货的事情,他见格勒脸色难看地进来,问道:“妹夫,你怎么啦?”
“一个坏消息,也是一个好消息,其实是一个消息。”格勒气呼呼地说。
“谁把你气成这样,糊涂了吧?”
“蒋介石要在藏南修公路,被康萨他们给顶回去了。”
“是吗?公路修不成,海外通往内地的陆上运输线就彻底断了。内地战事吃紧,这可是雪上加霜啊。”
“你还真以为我在乎那条公路?内地的战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噶厦里的那些人已经不把热振活佛的话当回事儿了。”
“这么快?他们全都改换门庭啦?”
“没错。达札活佛上台以后,追随热振的官员正被逐步剪除,子月孜本被撤了职,彭康噶伦也被劝退休,就连最忠诚的噶伦喇嘛丹巴也背叛了热振,现在他和康萨一个鼻孔出气。噶厦里只剩下我一人在支撑,孤掌难鸣啊。”
“我还以为达札是热振活佛的上师,他们关系密切呢。”
“那是过去!热振活佛卸任时和达札有约在先,三年后,热振活佛结束静修,重返拉萨,达札要把摄政王位还给他。可现在,达札活佛受到英国人的挑拨,疏远内地,企图搞‘西拉萨立’,他赖在王位上不想下来了。”
“英国和中国是抗战中的同盟国,是患难中的兄弟,他们竟然在背地里鼓捣我们汉藏分家。这些洋鬼子,着实地可恨!”
“利益,当然是利益。国民政府正忙着打仗,对拉萨鞭长莫及,英国人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对我雪域净土插上一腿。”
“拉萨新一轮的争权夺利开始了,不知又有哪些人家该倒霉啦。”扎西担忧地说。
“量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格勒满不在乎地说。
“国是、战争、王位、噶厦,我真庆幸自己无官一身轻啊,不说这些了。妹夫,说说你的好消息吧。”
“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你心知肚明,装傻!”
扎西思索着问:“公路修不成了,内地急需的物资还得运。你一闭上眼睛都能看见从印度噶伦堡到祖国大西南的商路上全是桑多仓、邦达仓和热振仓的驮队,拉萨的豪门显贵也坐不住了,索康府、察绒府、噶雪巴府也纷纷开始经商。格勒,你眼馋了吧?”
格勒笑了,说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落下谁,也不能落下我们。”
“果然让我说中了,你也要组建自家的驮队?”
“姐夫,我都想好了,仁钦府和雍丹府出钱,德勒府出人、出力,我们三家合股把德勒家的驮队做大。既能发财,又算爱国,一举两得。”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
格勒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摊在柜台上,指着上面说:“我们要把生意的重点放在内地,驮队在噶伦堡把货办齐,一路走南线,可以运到丽江;一路走中线,通过昌都可以运到康定和成都。”
扎西也来了精神,兴奋地说:“内地需要什么,我们就运什么,卡其布、煤油、蜡烛、肥皂、西药。”
“还可以运盟国的军事物资。”
“军事物资?那可是噶厦明令禁止的。”
格勒不屑地说:“我现在还是噶伦,德勒驮队运什么谁敢过问,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
阿觉在房间里玩得好好的,突然哭了起来,女仆吓得赶紧抱起他,哄着。可是不管怎么哄,他依然哭闹着,而且哭得一声高过一声,女仆急得满头是汗。德吉闻讯匆匆赶来,她接过阿觉,问道:“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小少爷一直在哭,怎么也哄不好。”女仆回话说。
“宝贝,别哭……是不是磕着碰着啦?”
“没有啊,大太太,吃完饭,我们陪他玩了一会儿,一直在他身边。”
“阿觉,你哪儿疼?”德吉问道。
“哪儿都疼。”阿觉哭着说。
女仆想起了什么,对德吉说:“昨天在仁钦府,小少爷睡着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大哭起来了。我以为他做了噩梦,您在楼下玩麻将,我就没告诉您。”
“是不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德吉伸手摸阿觉的额头,焦急万分地说。
阿觉哭闹不停,德吉就派人请了两名喇嘛来念消灾经,阿觉渐渐地安静下来,睡着了。可到了夜里,他又突然惊醒,大哭不止,女仆措手不及地哄着他。德吉和扎西赶紧来到床前,扎西伸手给阿觉揉肚子,哄他说:“爸啦在这儿,不害怕,肚子还疼吗?”
阿觉依然哭着,越哭越凶。哭声传到了娜珍的房间里,她盘腿打坐在护法神像前,默默地祈祷着,最后侧耳倾听外面的哭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
扎西抱着阿觉在地上来回走动,阿觉渐渐地不哭了,昏昏沉沉地睡去。他把阿觉轻轻地放在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房间里安静下来。德吉望着阿觉,忍不住地流眼泪。
扎西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小孩子偶尔生病也无大碍。”
“也请藏医用了药,也请喇嘛念了经,可阿觉这一晚上哭闹了四次,还是不见好。”
“治病总需要个过程,你别急。”
“阿觉今年刚好六岁,兰泽就是六岁死的,他会不会像兰泽一样短命?扎西,我害怕……我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
“德吉,你不要胡思乱想,阿觉不是已经睡着了吗。也许,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德吉不能自已,哭得一塌糊涂。扎西也担心起来,他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带阿觉去看英国医生吧,也许西医有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扎西和德吉带着阿觉就去了英国商务代表处,找英国医生给阿觉看病。一个破衣烂裳的老喇嘛正在街上化缘,他一扭头看到女仆抱着阿觉,在刚珠、扎西和德吉的簇拥下从代表处里出来,老喇嘛奔过去,拿着木碗冲着他们乞讨。
刚珠上前轰他,嚷道:“走开,走开。我们老爷和太太心里正烦呢。”
“刚珠,给师傅一些布施。”扎西说。
刚珠只好给老喇嘛几张小额藏钞。老喇嘛领了布施,不但不走,反而往阿觉边上凑。刚珠没好气地吼他:“给你布施了还不走,臭哄哄,别熏着我们家小少爷。”
老喇嘛瞥了一眼女仆怀中的阿觉,一龇牙说道:“我熏不熏他不打紧,反正他也活不长了。”
德吉一听此话,大惊,她三步二步来到老喇嘛面前,追问:“师傅,你刚才那话,怎么讲?”
“能活到六岁,全靠他的造化了。”老喇嘛嘟囔了一句。
德吉与扎西面面相觑,德吉更加心惊,诚恳地说:“大师,请您指教。”
“他不应该生在豪门之中,更不应该是一个尘俗之人,他长错了地方,五行混沌,必定病病恹恹,你说他能活得长吗?”
“师傅是说这孩子有佛缘?应该剃度为僧?”扎西问道。
“你们家祖祖辈辈受佛菩萨的恩惠,却连续三代无人遁入佛门,佛菩萨岂能不怪罪你们。所以,这孩子的病不用四处求医,送他住进寺院,病自然就好了。”老喇嘛话说完,晃晃悠悠扬长而去。
德吉傻了,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扎西望着他的背影,沉吟片刻,对刚珠说:“快去,给师傅再送些布施,别吝啬了。”
刚珠答应着,追了上去。
德勒府的伙房里仆人们正忙着做午饭,女仆正在用风囊吹火,两名厨子切肉切菜,忙得不亦乐乎。娜珍走进来,她审视着伙房里的一切。厨子一见她,赶紧上前打招呼:“二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老爷和小少爷回来了,午饭准备好了吗?”娜珍问道。
“正在准备。”
“小少爷去看过病,状态好多了,午饭你们给他准备了什么?”
“蒸牛舌、炸灌肺、灌汤包子,还有……红枣粥。”
娜珍来到粥锅前,拿起勺子盛上一点儿尝了尝,她趁厨子不注意,把手里的一包药末倒了进去,然后用勺子搅拌着,转身说道:“小少爷胃口不好,要煮得烂一些。”
“啦嗦。”厨子恭敬地答应着。
午饭很快就做好了,摆在了客厅的桌子上,扎西、德吉、娜珍和阿觉围在桌前开始吃饭。女仆把红枣粥盛在碗里,端给阿觉。娜珍接过来,吹了又吹,搅了又搅,然后盛了一勺送到阿觉嘴边说:“阿觉,多吃才有精神,来来,听姨娘话,大口。这孩子真乖……再来一勺。”
德吉望着吃饭的阿觉,有些愣神,扎西看在眼里,心头一沉,他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刚才那个化缘老喇嘛的话,你也别当真。”
“可是,如果阿觉就这么一直病下去……我不能眼睁睁地……我都不敢往下想。”
“我们只有这一个孩子,送到寺院出家,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
“我是舍不得!阿觉要是离开我……不行,绝对不行!”
阿觉不想吃了,他把饭碗推到一边,萎靡不振的样子。娜珍又把碗端到他面前,哄道:“宝贝,再吃一口,吃饱了,姨娘带你去找白玛哥哥骑大马,好不好?再吃点儿。”
“我不吃。”阿觉一把将碗打翻在地,哭了起来。
德吉马上扑过去,抱起阿觉哄他说:“阿觉,乖,不吃就不吃吧,别哭,啊,不哭。”
娜珍掏出手帕给阿觉擦眼泪,假惺惺地说:“别哭了,阿觉,你再哭,姨娘的心都碎了。”
阿觉哭得更厉害了。
藏军军营的操场上正在进行篮球比赛,一边是英式军装,另一边是藏式军服。白玛把藏袍系在腰间,露出结实的肩膀、优美的肌肉……他在场上表现突出,带球,过人,投篮,球又进了。在场的人狂热地叫好,比分板又翻出新的成绩。
观看比赛的僧俗官员坐在阳伞下面,其中有康萨噶伦和八角代本。梅朵坐在康萨的身后,她聚精会神地看着比赛,完全被白玛吸引了,康萨的目光也在白玛身上。八角代本侧过头来,低声地说:“噶伦大人,他就像一根刺,卡在我的嗓子眼上,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我倒觉得这小伙子不错,身手敏捷。”康萨说道。
“啊?大人,他可是土登格勒的外甥。”
白玛一个三步篮,强行突破,又一个非常漂亮的投篮,球进了,场上立刻爆发出欢呼声。白玛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康萨和八角代本,见他们正起身离场,他的脸上略过一丝不祥。
梅朵很兴奋,拿着照相机对着白玛一顿狂拍。
比赛更加激烈了,白玛在场上越战越勇,他带球过来,一转身投篮,球又进了。梅朵端着照相机追拍白玛,拍着拍着,她的镜头里,满场再也没有别人,只剩下了白玛。
康萨和八角代本离开了喧闹的篮球场,回到了军营,八角代本对康萨说:“白玛最近很活跃,他撺掇一些中下级军官为内地抗战捐款捐物,和土登格勒一唱一和的。”
“就这些?”
“他是上层贵族子弟,平时乐善好施,广有人缘,大有一呼百应之势。我担心,他继续留在军中会对我们不利。”
“那你想怎么办?”
“制造机会,脱掉他这身军服。既解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也给土登格勒点儿颜色看看。”
“这样不妥。按说德勒家族对政治没兴趣,扎西顿珠跟土登格勒虽然是亲戚,但他们两人不一样,我们如果刻意压制白玛,没准儿会弄巧成拙。”
“大人,您说怎么办?”
康萨沉吟片刻,他冲外面的侍从官挥了挥手,侍从官赶紧跑上前来。康萨吩咐道:“篮球赛结束以后,你让白玛来指挥部一趟。”
侍从官大声地应答,跑去通知白玛。白玛换上军装朝指挥部跑步而来,他在离门口不远处停住脚步,整理了一下军容,准备伸手敲门。突然,从侧面飞来一个篮球,白玛一闪身,伸手将篮球接住,他四下张望,却不见人。白玛把篮球放到门边,又准备敲门。这时,身后传来梅朵的笑声。白玛回头说道:“你个小疯丫头,敢偷袭我。”
“谁让你大眼无神,我这么大个活人在这儿,你愣看不见。”梅朵笑着说。
“你爸啦和代本老爷召见,我紧张!”
“有我在,你怕什么。”
“那好,我……进去了。”
“等等……你今天球打得不错。白玛哥,我也要跟你学打篮球。”
“那都是小伙子玩的,哪有小姑娘打篮球的。”
“谁是小姑娘,我都长大了。”
“大小姐就更不能打篮球了,多不淑女,上蹿下跳的。你看我这胳膊,一疙瘩一块的,你要是练成这样,将来非嫁不出去。”
梅朵甩开他,生气地说:“讨厌,谁要嫁人啊。”
“小酸脸子,还说长大了呢,逗你玩呢。梅朵妹妹,你要想运动,我给你个建议,不要打篮球,忒野蛮,英国淑女都打网球,特优雅。”白玛哄她说。
“好啊,那你教我。”
“没问题。”
这时,传来侍从官的声音:“谁在外面喧哗?”
白玛赶紧冲梅朵做了一个小声的动作,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报告!白玛多吉前来报到。”
梅朵含情脉脉地看着白玛推门进去了。
指挥部里端坐着康萨噶伦、八角代本,还有两名军官,白玛上前行英式军礼。
八角代本看了看他,说道:“坐吧。”
白玛站着没动,回了一句:“噶伦老爷、代本老爷在上,我还是站着吧。”
“我有段日子没来兵营了,你今天表现得不错,说明平时训练很刻苦。”康萨说。
“捍卫政教大业,绝不敢有一丝惰怠。”
“当排长多长时间啦?”
“已经六年了。”
“按照藏军的老例,早过了晋升的年限。代本大人,是该给他挪动挪动了。”
白玛闻听,有些不知所措。
八角代本接过康萨的话头儿,继续说道:“内地战事吃紧,亚东海关来往货物更加繁忙,现在驻亚东的连长很不得力,关税的征收和稽查都搞得一塌糊涂,我和噶伦老爷商议,决定改派你去接任。”
“啊?去亚东关?”白玛意外地问。
“啊什么啊?关税收入是噶厦政府的命脉,亚东关远在千里之外,必须派嫡系的干将,我和噶伦老爷才会放心。你回府上打声招呼,七天后启程。”八角代本不客气地说完,见白玛愣神,追问了一句:“回答!”
“服从命令。”
“傻小子,恭喜你,你已经正式晋升为六品连长了。”
“谢噶伦老爷,谢代本老爷。”
侍从官从幕后走过来,他手中的托盘里放着连长的领章和帽徽等。白玛接过托盘,擎在手中,金色的领章和帽徽熠熠生辉。
娜珍又来到了帕甲家里,帕甲正在一个铜臼里磨药,娜珍守在一边,疑惑地眼光望着他说:“你的药肯定剂量不够,那小崽子吃了以后只是哭闹……”
帕甲停下手中的活儿,盯着娜珍说:“你想给他下猛药,吃了就死?”
娜珍被问住了,她想了想说:“我三番五次地往伙房里钻,会被他们怀疑的。”
“二太太,你也不想想,如果阿觉小少爷暴病而死,扎西和德吉能看不出破绽?”
娜珍忧虑,不语了。
“我可不想把你这条命也搭上。二太太,要神不知鬼不觉,你急什么啊!”帕甲说着,把铜臼里的药末倒在纸包里,递给娜珍又说:“这是最后一剂药,你等着看效果吧。”
“还是你想得周全。小老乡,事成以后,我怎么谢你啊?”娜珍舒了口气说。
“你想怎么谢我啊?”帕甲暧昧地问。
娜珍爽快地说:“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