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和仁钦父子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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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从德勒府出来后,直奔猫耳朵客栈。他交了店钱,伙计领着他去楼上的房间。几名警察在军官的带领下就冲进了客栈。扎西朝楼下观望,他隐约地听到老板对警察说,那两个客人肯定是盗贼,他们在我客栈住两天了,白天在屋里睡觉,天一落黑,就出去。今天白天倒是没睡觉,一直在屋子里磨刀……扎西闻听,一激灵,赶紧沿着走廊查看各个房间,并轻声地叫着:“汪丹,洛丹,你们在哪儿啊?汪丹……”扎西一连推开两个房门,都不见他们的影子,当他推开第三个门的时候,一眼看见了自己和汪丹、洛丹的行李放在床前的地上,他快步进去,关上了门。这时,警察上楼的纷乱脚步声越来越近。扎西急了,四下打量藏身之处。

警察们直奔汪丹住的房间,到了门口,一脚把门踹开,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原来,猫耳朵客栈的后墙外是一户人家破烂不堪的后院,院子里有一个草垛离窗下不远,扎西就从窗户上跳了下来,并把带下来的三件行李藏在了自己的僧袍下面。几名衣不遮体的奴仆忽然见到这位从天而降的喇嘛,既惊又喜,他们围过来,很虔诚地让扎西摸顶。警察从客栈的后窗往下看了看,没发现可疑之处,又缩了回去。

而此时,汪丹和洛丹趁着月色翻墙进了仁钦府的院子,他们躲在角落里,观察院子里的动静。正当两人准备行动的时候,一名女仆提着灯笼引着葱美匆匆而来,汪丹和洛丹赶紧闪身躲进阴影里。等葱美过去后,汪丹刚一露面,又与一位男仆打了个照面,男仆吓了一跳,扔掉了手中的茶壶,他刚要喊,洛丹从背后一把将其锁喉,藏刀捅进他的胸膛。汪丹把他拖进了阴暗处。两个人溜到了客厅外的窗户下,向里面偷窥,竟然看到仁钦、洛桑和几名官员正在密谋。

一位胖官员正在游说仁钦:“……德勒已死,满天的乌云都散了!仁钦大人,您就别犹豫了。”

仁钦觉得不妥:“德勒府正在办葬礼,这种时候,让洛桑入赘过去,急了点儿吧?”

“德勒府只剩下一个次仁德吉,给德勒老爷办葬礼,她正需要人手。洛桑少爷入赘过去,把德勒老爷的葬礼办得体体面面,她求之不得呢。这可是大冷天送去了一盆牛粪火,多暖人啊。”

“也好,既然仁钦和德勒马上就是一家了,也就不用分个你我了。从今往后,我们仁钦家的族号,由扎娃来继承。洛桑入赘到德勒府,以后就改名为德勒?洛桑群培。”

洛桑摸了一把脸上的抓痕,开心:“我这儿还麻飕飕的,德吉啊德吉,看我怎么收拾你。”

胖官员逗他:“就凭你洛桑少爷的手段,她次仁德吉肯定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洛桑踌蹒满志,哈哈地笑了起来。仁钦思忖了片刻,对一位高个子官员说:“这件事,我得避嫌,你以噶厦政府的名义,拟一个文告,要名正言顺,然后……送到热振摄政的官邸,请他过目。”

高个子官员满口应承:“大人您放心,我的文笔,热振摄政看不出任何破绽。”

洛桑接过话茬儿:“看出破绽,他又能怎样?入赘断嗣之家,这是德勒噶伦生前定的章程,我们只是照办而已。”

仁钦盘算着:“对热振还是要尊重,凡事要给足他面子。德勒府有九个庄园,不妨拿出两个庄园捐给他,他得了实惠,也就不好意思管我们的闲事儿了……”

汪丹和洛丹把头缩了回来,洛丹手里握着藏刀,眼中充满仇恨:“这回可逮着了,老贼就在里面,我们冲进去……”他抽出腰刀,刚要起身,被汪丹一把拽住。

“他们人多势众,别冒险。”汪丹摸出一只手雷,愤愤地说:“最后一颗,把他们一窝端了。”

仁钦一伙正说得开心,突然房门被一脚踹开,一枚英式手雷抛了进来。仁钦大呼:“手雷!刺客!”众人吓得大呼小叫,趴在地上,由于动作过猛,把桌椅都带翻了。手雷滚落到地毯中央,它刺刺地冒着烟,并没有响。屋内的人趴在地上,紧张地注视着。

汪丹和洛丹躲在墙后避手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感觉不对。洛丹骂道:“臭弹!狗杂种!”这时,房间里传出洛桑的喊声:“刺客……,快来人哪……有刺客……”

汪丹和洛丹实在无奈,转身便逃。院子各处亮起了灯,仆人们冲了出来。洛桑从房间里跑出来,大叫:“有刺客!搜!快搜!”

男仆看到了汪丹和洛丹,喊道:“他们在那边,在那边。”洛桑带着仆人追了过去。汪丹回手甩出一把藏刀,打倒了一个仆人。但是,又冲上来了三个仆人,他们手里端着叉子枪,冲着这边开枪。汪丹和洛丹有些慌乱,拼命逃窜,最后竟跑到了一个死墙角。

洛丹抬头望了望围墙,着急地说:“这么高的墙怎么出去啊。”

汪丹也傻了:“刚才进来的地儿,不是这儿。”这时,仆人们追了过来,冲着他们又开了两枪。汪丹和洛丹只好沿着墙根边躲边逃。

忽然,一条袈裟从墙外飘了进来。洛丹一惊:“这是什么?”

汪丹答道:“管它呢,快上。”两个人拉着袈裟爬上了墙,跳到了墙外。洛桑等人追了过来,只看到已经收到墙头上的袈裟。洛桑喊道:“外面有人接应,拿梯子,赶紧去拿梯子!”

汪丹和洛丹落地后,扎西也从墙头上跳了下来,他把袈裟往身上胡乱一披。

汪丹惊异:“扎西,怎么是你?”

扎西小声地说:“别啰唆,赶紧走!”三个人消失在黑暗中。

汪丹和洛丹随扎西钻进了一处破败的院子里,洛丹奇怪地问:“扎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仁钦府?”

扎西不满地说:“我还知道你磨了一天刀!要不是我及时来接应,你们俩现在肯定被扔进朗孜厦监狱喂蝎子啦。”说着,他掀开一层乱草,下面露出了三个人的行李。

汪丹惊异地问:“你去了猫耳朵客栈?”

扎西点了点头:“那客栈不能回了,警察正等着你们俩呢。”

“扎西,好兄弟,三块石头才能搭起烧茶的灶。有你在,我们就踏实了。”汪丹感激地说。

“你们还不死心,继续搞暗杀?”扎西试探地问。

“不杀了仁钦,我们来拉萨干什么?噶伦堡警察局把我们的组织给端了,这可是仁钦一手策划的。我们的同志还在监狱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仇咱不能不报啊。”

“难道你们的奋斗目标就是暗杀一个仁钦吗?”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应该以圣雄甘地为榜样,以非暴力的形式跟他们抗争,和他们谈判……”扎西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两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接着是搜捕队的马蹄从院子外掠过的声音。三个人有些紧张,他们等搜捕队远去了,才松了口气。汪丹压低了声音说:“听见了吧,这就是非暴力。你跟噶厦的那些贵族老爷们谈判,那不是与虎谋皮吗?”

扎西倔强地说:“先前的圣徒能够以身伺虎,我为什么不能与虎谋皮?”

“行了,行了,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你就是个喇嘛。”汪丹不耐烦地说。

“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你就是个刺客!”扎西回敬了他一句。

“难道仁钦这样的刽子手,不该杀吗?刚才在他家院子里,你知道我听了什么?他,还有他儿子,正和几个官员密谋要霸占德勒家族的财产,还要强娶德勒家的寡妇。这样一群蛇蝎心肠的贪官污吏,这样一个腐朽透顶的社会制度,不杀掉,不推翻,我雪域高原怎么能有真正的幸福?”

“你说得简单,就凭我们腰里的两把藏刀、一颗手雷,就想推翻拉萨的腐朽制度?”

汪丹觉得扎西太顽固了,不想跟他争论,就把头扭到一边,不理他了。扎西却喋喋不休:“雪域同志会的政治纲领,第一条是什么?自由、平等、博爱。这是孙中山先生提出来的,你不也宣过誓吗?它跟我信仰的佛教精神辞殊理同,佛说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这不就是自由、平等、博爱吗?要谋求拉萨的未来,就要把鲜酥油留下,把臭酥油扔掉,把先进的贵族和落后的贵族区分开,从他们当中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他突然听见身边响起隆隆的鼾声,扎西回头望去,汪丹和洛丹倚在墙边竟然睡着了。扎西看着他们,气得哭笑不得。

仁钦此时可没有心情睡觉,他手里掂着那颗没有炸响的手雷,心中无限感慨:“它竟然没有响。佛不灭我,必有大任啊!”胖官员又把从仆人身上拔下来的腰刀,呈在他面前:“一定是德吉派人来替父报仇。”

仁钦摇头:“应该不会,虱子翻山,不过是领子内外,德吉她一个娘们儿,能有多大能耐。”

“那会是谁呢?”

“应该还是上回那伙人,雪域同志会的。”

洛桑一听,急了:“他们也太嚣张了,上回在街上,这回竟进了我们家的院子。”

仁钦冷笑了一声:“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畜生,上回我没抓他,他还以为我软弱可欺。这两个畜生留在外面早晚是祸害,马上通知市政衙门,全城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市政衙门接到仁钦噶伦的命令,就派出警察满城搜捕罪犯,他们看到长得像汪丹和洛丹的男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抓起来。一时间城里城外,风声鹤唳。扎西在回城的路上,远远地看见街头很多人在看热闹,他也挤进人群中张望。原来马路的中间有一名倒骑着驴的犯人,在藏兵的驱赶下正朝这边走来。犯人穿着白袍子,戴着刑具。扎西不知道他是谁,便问身边的看客:“施主,他是谁啊?”路人告诉他,那倒骑驴的是过去佛爷身边的红人坚色大人,现在被噶厦流放了。说是送到工布的强纳寺去服苦役,坚色大人的父亲也被遣送到尼木宗,终身为奴。市政衙门还抓了两名坚色的亲随,就是前些日子炸仁钦的凶手。扎西这时才注意到广场中央的石板地上躺着两个受刑的男子,他们的脊背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大家冲着刽子手喊叫着,让他们杀了这两个魔鬼。一名军官对行刑的警察耳语了几句,行刑的警察突然操起板刀将一名罪犯的大腿剁了下来。这一举动,立即引起围观看客一阵兴奋的狂叫。警察把剁下来的人腿绑在一根长木杆子上,高高地挑起,进行示众。人腿从扎西的头顶上晃过,鲜血淋在他的脸上,他感到一阵恶心,踉踉跄跄地挤出了喧闹的、盲目的、幸灾乐祸的人群,钻进了一条冷清的胡同。扎西没走多远,就感到胸口发闷,干呕起来,却又吐不出任何东西。远处的人们还在狂叫着、议论着,坚色被流放了,下一家就该是德勒府了。

汪丹和洛丹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扶起扎西就走。扎西终于忍不住,一边走,一边吐了出来。洛丹望着身后的人群,得意地骂道:“噶厦这群蠢货,我们炸的仁钦,他们从哪儿抓来两个替罪羊。”

汪丹有些于心不忍:“今天那两个倒霉鬼……真是惨。”

扎西擦了擦嘴巴说:“那两个人是代你们受过。拉萨你们是待不下去了,得早做打算。”

“扎西喇嘛,你吓破胆了吧?凶手已经法办了,没我俩事儿了。”洛丹满不在乎地说。

扎西提醒他们:“警察满大街追捕你们,你没撞上,是侥幸……现在你们留下什么事儿也做不了,还不如躲出去。”汪丹也没了主意:“我们回印度?那边也在抓我们哪。”

扎西想了想,劝说他们去藏东的昌都,联络在那里的会党,如果可能,再往东到成都,争取与国民政府取得直接的联系。汪丹和洛丹接受了扎西的建议,扎西把德吉给自己的三卷银圆送给他们做盘缠,陪他们来到拉萨河边,租了一条牛皮船。看汪丹和洛丹过河去了,扎西才松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双面佛的石刻,仔细端详片刻,便念起经来,祈求佛菩萨保佑汪丹两兄弟一路平安。

突然,有人伸手把那块石刻拿了过去。扎西感觉到来人,惊异地回头。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多吉林活佛,他精神矍铄、超然脱俗。扎西惊喜:“上师,您怎么在这儿?”

多吉林活佛安详而平静地笑了:“臭小子,你回拉萨也不来看我。”

“上师怪罪,小徒可担待不起。”扎西说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算了,算了,起来吧。我知道你回来干什么。”多吉林活佛笑着说。

“上师,请您明示。”

“这石头上刻的是什么?”

“观世音菩萨。”

多吉林活佛翻看石刻,然后说:“正面是菩萨的愤怒相,背面是菩萨的慈悲相,虽然是两张面孔,可这是一个菩萨。扎西,你也会有两张面孔。”

扎西不解,问道:“上师,您的偈语是什么意思?”

“臭小子,你啊,要变成另一个人,还会救活很多遭受磨难的人。”

扎西蒙了。

多吉林活佛冲远处招了招手,一个小喇嘛牵着一头牦牛缓缓而来,牛铃叮咚。多吉林活佛骑上牦牛要走,扎西追上他,央求道:“上师,我跟您回多吉林寺吧?”

多吉林活佛笑了:“口是心非的家伙,你心中另有打算,别以为我不知道,忙你的去吧。噢,有一件重要的事儿差点儿忘了,臭小子,你听好了:一千一百年前,莲花生大师来拉萨传法的时候,将一部伏藏留给你,那是文殊菩萨的秘语,它到了该面世的时候了。”

扎西惊诧地问:“是留给我的吗?”

“大师留给一个叫扎西顿珠的修行人,不是你吗?扎西,这部伏藏将实现你普度众生的心愿。”

“上师,我如何获得这宝贝呢?”

多吉林活佛不经意地指了指河滩远处的玛尼堆,说了一句偈语:“那个玛尼堆轻若祥云,飞上天空之日,就是你掘出伏藏,完成心愿之时!”说完,老活佛骑着牦牛扬长而去。

玛尼堆静静地躺在那里,经幡飘曳,神奇殊胜。扎西望着它,好像是在做梦。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扎西回到拉萨城,一路上都在琢磨多吉林活佛说的话。突然身后一阵纷乱,洛桑和五六名僧俗官员骑着马,带着随从和藏军,横冲直撞而来。扎西和街上的行人赶紧躲到路边,给他们让路。

扎西望着洛桑气势汹汹地直奔德勒府的方向而去,眼中流露出憎恨和忧虑。他想起昨晚汪丹说的话,洛桑一定是去霸占德勒府的。这个纨绔子弟,野蛮暴戾,胡作非为,德勒府今日肯定会比那天更凄惨。不行,我得去看看,德勒少奶奶送了我布施,我不能袖手旁观!

德吉正在卧室里给兰泽梳头,她听刚珠描述了街上的混乱,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这些天来,她一直在祈祷德勒家族和自己的命运能出现转机。因为尚存一丝渺茫的希望,使她终日惴惴不安。现在,坚色被流放了,灾祸就在眼前,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镇定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刚珠,出去吧,外面还有很多吊唁的客人,不能怠慢了。”刚珠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兰泽伸手拿起桌子上那柄银手镜,照了照说:“阿妈啦,这个镜子真好看。”

德吉苦笑:“喜欢吗?”

“喜欢。是爸啦送您的?”

德吉有些伤感:“喜欢,你就带在身边,阿妈啦送给你了……兰泽,你永远都别弄丢了。”兰泽突然从镜子里看到泪流满面的德吉:“阿妈啦,您怎么哭啦?”

德吉抑制不住,眼泪掉下来,她一把将兰泽抱在怀里。

兰泽见妈妈哭了,她也哭了起来:“阿妈啦,爸啦到底去哪儿啦?他不要我们了吗?”

“爸啦要兰泽,阿妈啦也要兰泽。你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德吉凝望着自己的女儿,叮嘱:“家里遇到一些事情,兰泽,你还小,不懂。等长大了,你就明白了。爷爷不在了,爸啦和阿妈啦……如果也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

兰泽望着德吉,不明白她的用意,乖乖地点了点头。

德吉强作欢颜:“那阿妈就放心了,你去玩吧。”

兰泽高兴地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德吉望着女儿的背影,心生无限的感伤。她起身倒了一杯红酒,思忖,没有人能帮衬自己了,对与错,只能一个人做出决定。她打定主意,将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德吉派人把卓嘎叫到了卧室,把一个缎子包推到了卓嘎面前。卓嘎不解,伸手准备打开:“这是什么呀?”

德吉按住她的手:“你现在不要看!卓嘎,把它拿回雍丹府,你和占堆、格勒一起按我的安排去做。”

卓嘎有些迷惑,她看到旺秋和刚珠弯着腰站在旁边,感觉气氛有些凝重,只好点了点头。

德吉平静地说:“卓嘎,德勒府里里外外乱哄哄的,还要折腾些日子。兰泽还小,她在家里碍手碍脚的,你带她回雍丹府吧。”

“阿佳啦,我不在,这一大摊子事儿,谁帮你料理啊?”

“我一个人应付得来。旺秋,你跟着雍丹少奶奶一起过去。……你去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在那边好好照顾小姐。”

旺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少奶奶,我不走。”

德吉急了,喝斥旺秋:“你不走,谁来照顾小姐。”

旺秋据理力争:“有雍丹少奶奶呢,她是兰泽的亲姨娘,您还不放心吗?”

“你留下来又能干什么?”

“我留下来陪着少奶奶,您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如果德勒府玉石俱焚的话,陪您去死的,一定是我旺秋。”

卓嘎听明白了,惊诧地问:“阿佳啦,你要干什么?”

“不要问那么多,你赶紧带着兰泽回雍丹府!刚珠,旺秋不去,你去!快走!”德吉说着,抓起桌子上的缎子包,塞到卓嘎的怀里,就往外推她。

“阿佳啦,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卓嘎伸手把布包打开,看到了里面的文书,她明白了。“阿佳啦,你怎么能往绝路上想啊!”

旺秋也上前,央求道:“雍丹少奶奶,仁钦他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霸府了,您带着小姐快走吧。”

卓嘎有些不知所措:“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刚珠从窗户看到洛桑一行出现在德勒府门前的胡同口,他大呼:“少奶奶,他们来了。”

众人听罢,如临大敌,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德吉背对着窗户,异常的冷静:“刚珠,你去找小姐,带着她赶紧去雍丹府,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许再回来!”

刚珠站着不愿走。德吉厉声喝道:“快去!”刚珠无奈,退了出去。

德吉转身问旺秋:“都准备好了吗?”

旺秋镇定地回答:“准备好了。”

德吉站起来,发号施令:“让所有人都不要慌,旺秋,你下去,见机行事。等我把第一碗清油泼到洛桑的身上。你们就动手!要死,大家一块葬身火海!”

洛桑带人冲进德勒府的大院,土登格勒、土登占堆和在场的客人、随从、家奴都静了下来。有些客人见气势不对,偷偷地溜了出去。洛桑先向格勒献哈达,官员们紧随其后,大家心照不宣,气氛凝重。

德吉、卓嘎、旺秋等人从楼里走出来。洛桑一见德吉,堆着笑迎了上去:“德吉,你都累瘦了。家里这么大事儿,让你一个人在操持,我真是过意不去。”

德吉不温不火地说:“我虽是个女人,再没本事,也懂得我们藏族人的规矩,把老爷的丧事办得隆重又体面,这是我分内的事儿。”

旺秋绕到一旁,冲家奴们一挥手,十几名家奴把事先准备好的清油坛子拎了出来。他们有秩序地包抄过去,把洛桑等人围在了中间。

卓嘎眼中冒火,冲上来指着洛桑的鼻子大骂:“你装什么好人?”

洛桑不急不恼地说:“我前来吊唁德勒老爷,怎么成了装好人。”

“德勒老爷怎么没的,你不知道?占堆,把这帮乌龟王八蛋给我轰出去!”

德吉赶紧拦她:“卓嘎,不得对客人无礼!”

洛桑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就对了。卓嘎,你姐就是比你强,不仅念过洋学校,性子也比你温顺一百倍。”

“洛桑,你既然来吊唁我们家老爷,就给老爷的长明灯添碗酥油吧。”德吉说罢,就往长明灯方向走去,洛桑跟在后面。旺秋见时机来了,指挥奴仆悄悄地把德勒府的大门关上了。

洛桑随德吉来到了长明灯前,德吉把一碗酥油端到他面前,洛桑并没有接,而是说:“不急!今天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噶厦政府的传令官尼玛大人。他有重要的政府法令要宣布,听他宣布完了,我再给德勒老爷添油也不晚。”

被称作尼玛大人的官员拿出一份政府文告,当众宣布:“晓谕普天下之众生灵,特别是德勒家族一切贵贱上中下等人众知晓,由于德勒噶伦已赴天国,其子其美杰布又不知所终,致使德勒家族已无男嗣可以继承爵位和族号,为使德勒家族发扬光大,酌令仁钦?洛桑群培入赘德勒府。德勒?次仁德吉将于德勒噶伦七七之后,正式改嫁。尔等对上述指令,不得违之,特颁此令。”

在场的人听完后,都愣在那里。卓嘎一听就火了,暴跳如雷:“哪有人家葬事还没办完,就办喜事的?你们也欺人太甚了!”

旺秋声嘶力竭地喊着:“其美杰布少爷他没死,马上就回来了,你们没有这个权力。”

洛桑大怒,吼道:“你们家老爷办丧事,他儿子要不是死了,能不回来?你糊弄谁呢!”

德吉则冷静地来到尼玛面前:“大人,那文告,我能看看吗?”尼玛把文告递给德吉。德吉看都不看,把它撕得粉碎。

洛桑喝斥:“这是噶厦政府的法令,你敢撕了文告,你犯了藐视噶厦之罪!”

德吉端过那碗酥油,就要泼。结果被洛桑抓住手腕,泼不出去。旺秋和家奴们见状,立即行动起来,结果和洛桑一伙人扭打起来,院子里一片混乱。德吉抓起一碗长明灯,冲着洛桑就砸了过去。洛桑被打得一个趔趄。德吉又发疯一样,撞了过去……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大吼:“德吉,你疯了!在噶厦各位大人面前,不许撒泼!”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朝楼上望去,扎西扮成其美杰布的样子,抱着兰泽,站在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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